第10章 可怕的來訪者(1)
- 簡·愛 呼嘯山莊 阿格尼絲·格雷
- 夏洛蒂·勃朗特
- 3420字
- 2014-02-14 16:23:49
我在洛沃德度過的第一個季度長得像整整過了十年,而且還不是黃金時代。在此期間,我為了適應各種新的規則和陌生的工作,克服種種困難,進行了令人厭煩的斗爭。雖然都是些小事,但由于擔心在這些方面出什么差錯,我一直很苦惱,這種苦惱比命中注定要我承受的身體上的艱苦,更為嚴重。
整個一月、二月和三月的前一段時期,厚厚的積雪,以及化雪后幾乎無法通行的道路,使得我們除了上教堂以外,便無法跨出花園圍墻半步,可是在花園圍墻里面,我們還得每天有一個小時到戶外活動。我們的衣服不足以抵御嚴寒。我們沒有長筒靴,雪灌進了我們的鞋里并且在里面融化。我們沒有手套,雙手凍得麻木,和腳一樣,長滿凍瘡。我的雙腳變得紅腫,每天晚上都要忍受那種痛癢難熬的滋味,而到了早上,又要把腫脹、疼痛和僵硬的腳趾硬塞進鞋子里去,這種感覺直到今天我都難以忘懷。飯食供應不足也讓人苦惱,我們這班孩子正處于長身體的旺季,食欲大漲,可吃的東西幾乎卻不足以維持一個虛弱病人的生命。營養短缺造成了一種惡劣風氣,使年齡小學生深受其害。那些饑腸轆轆的大姑娘一有機會,就連哄帶嚇,從年齡小的學生的那份飯食里搶吃的。有好多次,在午后茶點時,我不得不把分得的一小塊珍貴的黑面包分給兩個勒索者,還把半杯咖啡讓給第三個勒索者,然后,我才咽下剩下的那一半,同時伴著因為餓急了而偷偷掉下的眼淚。
在那個嚴寒的季節里,星期天是個難挨的苦日子。我們得走上兩英里路,到保護人常做禮拜的勃洛克橋教堂去。我們出發時很冷,走到教堂時更冷,做早禱的時候我們都快凍僵了。這離學校的路太遠,來不及趕回來做下午的禮拜,因此這中間每個人分到一份冷肉和面包作為午飯,分量跟我們平時的飯食一樣少得可憐。
下午的禮拜結束后,我們沿一條毫無遮攔的山路走回,一路上刺骨的寒風越過積雪連綿的山峰,從北面狂吹過來,幾乎把我們臉上的皮都刮掉了。
至今我還記得,譚波兒小姐輕快地走在我們這個垂頭喪氣的隊伍旁,格子花呢斗篷被凜冽的寒風吹得緊貼在她的身上。她一面口頭開導,一面以身作則,鼓勵我們振作精神,“就像堅強的士兵那樣”奮勇前進。那些可憐的其他教師,大都自己也情緒低落,哪里還顧得上鼓舞別人呢。
回到學校,我們是多么渴望能享有熊熊爐火發出的光和熱啊!可是,至少對那些年齡小的學生來說,并不能享受到這個福分。教室里的兩個壁爐馬上被兩三層大姑娘們緊緊圍住,小一點兒的孩子們只好成群蹲在在她們身后,把凍僵的胳臂裹在圍裙里。
午后茶點時,總算給了我們小小的安慰,發雙份的面包——不是半片,而是整整的一片——外加涂著薄薄一層可口的黃油。這是每周一次的難得享受,它讓我們大家從一個安息日到下個安息日一直盼望著。我一般都盡力把這份美餐留給自己一半,剩下的便總是不得不分給別人。
星期天晚上,我們總是要背誦英國國教的教義問答和《馬太福音》的第五、六、七章,還要聽米勒小姐冗長的講道,她禁不住地一再打著呵欠,說明她也累了。在這些節目中經常出現的一個插曲是,總有五六個小姑娘扮演起猶推古猶推古:《圣經》中的人物。在聽講道時因為困倦沉睡,從三層樓的窗臺上掉下去摔死了。的角色來,她們困倦不堪,雖說不是從三層樓上而是從第四排長凳上摔下來,可扶起來時她們簡直是半死不活了。治療的方法是把她們推到教室中央罰站,一直站到講道結束。有時她們的雙腳不聽使喚,站立不住,倒下來在地上擠成一堆,這時不得不用班長的高凳子把她們支撐住。
我一直還沒提起布洛克赫斯特先生來學校的事,事實上,那位先生在我進校后一個月的大多時間里都不在家,也許是在他的好朋友副主教那里多逗留了一些日子。他不在倒讓我松了口氣。不用我說,我自有怕他來的原因,可他終于還是來了。
一天下午(當時我已經在洛沃德待了三個星期了),我正手里捧著塊寫字石板坐在那里,苦苦思索著怎么計算一道長除法長除法:繁式除法。要求將運算過程中的每一步都寫下來。題,偶爾心不在焉地抬頭望了望窗口,只見一個身影正好經過。我幾乎憑借本能立刻認出了那個瘦長的輪廓。所以兩分鐘以后,全學校的人,包括教師在內,都全體原文為法語。起立時,我都沒必要抬頭,便知道他們如此隆重歡迎的究竟是何方神圣。那個人大步地走過教室,不一會兒,一根黑柱子便站在了譚波兒小姐身邊。譚波兒小姐也像眾人一樣站立著。這就是那根曾經在蓋茲海德的爐邊地毯上狠狠向我皺眉的黑柱子。這時,我斜眼瞥了一眼那根建筑構件。是的,我沒看錯,這正是布洛克赫斯特先生,穿著緊身長外衣,紐扣扣得嚴嚴實實,看去更顯得細長、刻板了。
我有理由為這個人的出現感到喪氣。我清楚地記得,里德太太曾就我的品行等情況向他作過造謠中傷的暗示,他也許下諾言表示一定要把我的惡劣本性告知譚波兒小姐和其他教師。我一直都在擔心這個諾言的兌現——天天都在提防著這個“隨時會出現的人”,因為他一旦介紹我以往的生活和言談,我就會永遠背上壞孩子的惡名。現在他終于來了。他就站在譚波兒小姐旁邊,在向她低聲耳語,我毫不懷疑,他是在說我的壞話。我焦急而痛苦地注視著她的目光,隨時準備著看到她烏黑的眸子向我投來厭惡和輕蔑的目光。我也在側耳靜聽,因為碰巧坐在靠近屋子前端的座位上,所以我聽見了他們的大部分談話,這些話的內容總算解除了我的近憂。
“譚波兒小姐,我想我在洛頓買來的線是管用的,這種線正適合縫布襯衫,我還特地挑了些跟它相配的針。你跟史密斯小姐說一聲,我忘了買織補針的事,不過下個星期我會派人給她送來。告訴她無論如何每次最多只能給每個學生發一根針,多了她們就會粗心大意,把針弄丟了。噢,還有,小姐!我希望你們把羊毛襪子能照看得好些!——上次我來的時候,到菜園子里轉了轉,仔細瞧了瞧晾著的衣服,看見有很多黑襪子都沒補好,從破洞的大小來看,我肯定它們并沒有及時地修補好。”
他停了一下。
“你的指示一定照辦,先生。”譚波兒小姐說。
“還有,小姐,”他繼續說道,“洗衣女工告訴我,有些姑娘每星期換兩次干凈的領圈。這太多了,按規定只能換一次。”
“我想這件事我可以解釋一下,先生。上星期四,有朋友邀請艾格妮絲·斯通和凱瑟琳·斯通上洛頓去用茶點,所以我允許她們特地戴上干凈的領圈。”
布洛克赫斯特先生點了點頭。
“好吧,這一次就算了,但是請不要讓這種情況經常發生。還有另一件事也叫我吃驚,我跟管家結賬,發現上兩個星期,兩次給姑娘們提供了點心,吃了面包乳酪,這是怎么回事?我查了一下規章,沒發現里面提到過這樣的飯食。是誰搞的新改革?這又是誰批準的?”
“這件事須由我負責,先生,”譚波兒小姐回答說,“早飯燒得太糟了,學生們實在難以下咽,我沒敢讓她們餓肚子直到午飯。”
“小姐,請允許我多說幾句——你知道的,我培養這些姑娘,不是讓她們養成奢侈嬌縱的習慣,而是讓她們變得刻苦耐勞,忍耐克己,要是偶爾有不合胃口的小事發生,比如一頓飯燒壞了,一個菜的作料太多或太少,解決的辦法不該是用更可口的東西補償失去的那點享樂。否則,只會嬌縱她們肉體,而違背這所學校的辦學宗旨。應當利用這件事來對學生進行精神上的教導,鼓勵她們在暫時的困難面前,發揚堅忍不拔的精神。在這種場合下,應該借機作一次簡短的訓話,這不會顯得不合時宜的。在這種情況下,一位賢明的導師會借機提示一下最初的基督徒所受的苦難,講一下殉道者所受的酷刑;提一下我們神圣的上帝的親口規勸,他召喚他的門徒們背起十字架跟他走;提一下他給世人的警告:不能只靠面包活著,還得依靠上帝口中所說的每一句話;提一下他神圣的安慰:‘你們若為我忍饑受渴,便為有福。’啊,小姐,當你用面包和乳酪代替燒焦的粥,送進孩子們嘴里的時候,你當然可以喂飽她們卑污的肉體,而你卻沒有想到,你是在讓她們不朽的靈魂挨餓!”
也許是感情太過于沖動,所以布洛克赫斯特先生又停頓了一下。他開始講話的時候,譚波兒小姐一直低垂著眼睛,但現在她的眼睛卻直視前方。她的臉本來就白得像大理石,現在似乎更顯出了大理石所特有的冷漠與堅定。尤其是她的嘴一直緊緊閉著,仿佛只有雕刻家所用的鑿子才能把它打開,她的眉宇間越來越呈現出一種凝固了似的嚴厲神色。
與此同時,布洛克赫斯特先生倒背著雙手站在壁爐前,威風凜凜地檢閱著全體人員。突然他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好像碰上了什么耀眼或刺眼的東西。他轉過身,用比先前更急促的語調說道:
“譚波兒小姐,譚波兒小姐,那個……那個卷發姑娘是誰?紅頭發的那個,小姐,卷著……滿頭都是卷發的那個?”說著,他用手杖指著被他嚇壞了的姑娘,他的手微微抖著。
“那是朱莉婭·塞弗恩。”譚波兒小姐很平靜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