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請問，如果換做陸一是我，她會怎么做呢？”余歡冷笑著問。

“我也不知道她具體會怎么做，”伍肆說，“但我知道，她一定不會愿意去傷害別人。”

越來越多的回憶席卷進他的大腦，那些關于陸一的事情，像倍速播放的電影一樣在他眼前飛快閃過。

是啊，陸一怎么會做和余歡一樣的事？她從來都不忍心傷害別人，她甚至都沒有真切地恨過誰，她寧可一再地責備自己、折磨自己，也不愿意用惡毒的眼光去看待周圍的世界。

哪怕最后，是這些想法壓垮了她。

“你是想說，你愛她，就因為她不愿意傷害別人？”余歡又笑了，“你不會要給我講什么’男人都喜歡溫柔善良的女孩子’那一套吧？”

“不是男人喜歡溫柔善良的女孩子，”伍肆對著手機搖搖頭，“是我喜歡陸一，和性別無關。我喜歡她，是因為她身上所有特質構成的那個整體，包括她的缺點。我喜歡她，就是因為，她是她?！?

余歡沉默了。

“我現在沒有任何你怎么追到我的記憶，”伍肆接著說，“但我想，你一定是學著陸一的樣子，像她一樣去吸引我。這些卻恰恰證明了，就算你可以模仿陸一的行為，也抹除不掉她留在我內心深處的東西?！?

“人會愛一個人，不是因為這個人具備某些優點，是這個人作為一個個體，本身就無可替代。”他又說，“余歡，你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余歡靜靜地聽著，有很長時間沒說一句話。

半晌，她長出了口氣?！八懔?，我不想聽你廢話了。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另一個時空的犯罪，你想報警也沒辦法。要恨我也好，要找我報仇也好，隨你便吧?！?

“我……不是那么恨你?！蔽樗琳f，“之前是恨的，恨不能把你也殺掉。但和你說著說著，我好像想通了很多事情，之前一直沒想通的事情。”

他沒有撒謊，他現在的感覺很微妙。他確實有理由痛恨余歡，是她害了陸一，也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現在只覺得這一切很可悲。

“隨你怎么說，”余歡依然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語氣，“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反正都已經沒辦法挽回了?！?

沒法挽回了嗎？

伍肆想了想，又自己搖搖頭?！安?，不是無法挽回了，”他說，“還有辦法?！?

兩天后，早晨七點，伍肆推開了老大公司辦公室的門。

公司規定是上午十點上班，這時候的辦公室空無一人，安靜如常。

伍肆徑直走進會議室，在沙發上坐下。

聽余歡講完那個長長的故事后，他請了一天假，說頭疼，老大知道他的狀態不好，也沒起疑，隨口就批準了。

接下來的一天，伍肆跑了一趟銀行，又做了一點準備，才再次回到這間會議室里。

他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手心看了看。

是一枚硬幣，或者說，是一個做成硬幣樣子的吊墜。因為擱置了太久，表面已經氧化。

這是前一天，余歡給他寄來的，同城快遞。

而這枚吊墜原來的主人，是陸一。

伍肆把吊墜握在手中，向后仰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拜托了。他在心里說。

雖然也不知道是對誰說。

再睜開眼，他再次出現在一條從未見過的街道上。

穿越過多次，伍肆對這種陌生感已經輕車熟路。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就可以確定，這一次，他也成功回到了過去。

他不知道具體日期，只能從天色判斷，大概是下午。在他的右前方，是一家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小店，招牌下方用英文寫著“手工飾品”。

周圍沒有其他類似的商店，那應該就是這家了。

陸一買項鏈的那家。

伍肆把手伸進褲子口袋。伸手前他還很緊張，但摸到里面紙張的觸感之后，他松了口氣。

他走進了店里。

店內有些昏暗，一個男店員戴著耳機聽著歌，胡亂對他點點頭。局促的店面里，兩張小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首飾。

一看到這些首飾的樣子，伍肆就明白了，為什么陸一會單單走進這家店。

他們賣的東西，都是她最喜歡的式樣。

伍肆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根間接害死陸一的項鏈——下面串著一臺小小的金屬縫紉機，沉甸甸的。

旁邊就是帶他過來的那個硬幣吊墜。

兩樣東西上的價簽還手寫了備注：只有一份。

一切都在按照伍肆的構想實現。

他按捺住興奮的心情，查看了一下項鏈和吊墜的價格，幸好，他買得起。

穿越了時空，信用卡之類肯定是不能用了，但他帶了一點當地的貨幣。

這幾張薄薄的紙幣，是他臨時去銀行換來的。再多就需要預約，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本來還擔心，紙幣也許不能跟著他一起穿越，好在這個世界還給他留了一些希望。

他去付了錢。店員小心地幫他包裝好之后，又隨手從玻璃柜臺上拿了一對小耳釘給他。

看到伍肆略顯驚訝的臉，這個年輕的男生用英語說：“送你的。”

贈品嗎？伍肆接過耳釘，仔細看了看。這是一對弧形的耳釘，式樣很簡單，看上去像是一次試驗失敗的作品。

他很確定，他從沒有在記憶里見過這個。

是陸一后來弄丟了，還是過去她來買項鏈的那次，并沒有拿到這個贈品？

這算是時空出現了偏差嗎？就像游戲一樣，產生了一條微不足道的小支線？

難道說，其實他每次穿越的時候，都會引發一點不太重要的改變？

伍肆無暇多想。他走出店外，外面的陽光很刺眼，加上劇烈跳動的心臟，讓他一時有些恍惚。

從進店算起，總共不過十幾分鐘的時間，他就又一次對他和陸一的命運做出了改變。

如果真的能改變的話。

這個想法，是在余歡給他陳述她的那些穿越嘗試時，突然在他腦中出現的。

既然余歡是通過那根項鏈回到的過去，那要阻止余歡殺害陸一，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余歡沒有這個機會。

項鏈余歡已經用過了，但硬幣吊墜沒有，只要伍肆能利用這枚吊墜提前回到這家店里，趕在陸一之前把它們都買走，陸一就買不到這些，那在第一個世界正常的時間線上，她就不會有東西送給余歡，也就等于，余歡無法在過去抹除陸一的存在。

他向余歡提出這個辦法的時候，他也擔心過，余歡不會配合他，畢竟，她沒有理由要同意。

但沒想到，余歡幾乎是立刻就答應了。

“我快遞給你，”她說，“我想，我們沒必要再見面了，你肯定也不想見我。”

“……謝謝?！蔽樗琳f。

“這應該是有用的，”余歡又說，“你加油吧，伍肆。如果你能改變這件事，我……我也能輕松了。我沒想過，就算知道自己不會付出代價，背負這樣的罪，居然也這么難受。”

“看來我還是良心未泯啊……”她感嘆，“雖然在你心里，我已經是個魔鬼了?！?

伍肆沒說話。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

“伍肆，你說，你修改掉時間線之后，新的世界里，我還是我嗎？”余歡問。

“如果不出差錯，我再回來的時候，應該是你最后一次穿越之前。”伍肆說，“那個時候的你，應該還是你吧?！?

“是嗎……”余歡輕輕嘆了口氣，“還是要活得那么累啊……”

伍肆不太懂她話里的意思，但他也不想再去思考這些。他只在乎他怎么挽救陸一的生命。

而他也確實順利地實現了他的計劃。他拿到了吊墜，重新回到了這里，斷絕了余歡傷害陸一的可能。

他離開首飾店，在附近找了一條看上去人跡罕至的巷子，坐下來休息。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他只需要在這里熬過一晚，等到第二天陸一在這附近出現，確認她沒有買到喜歡的飾品。

她消失在他的視野里之后，他就會回到現實，之前被余歡改變的過去，就能回歸正常的軌跡。

這一次，他可以成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