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里響起一陣廣播聲。伍肆抬眼看了看登機口，人已經不多了。

他站起身，往登機口走去。離閘門還剩幾步，他忽然緊張起來，心臟砰砰跳得厲害。

這一次，真的可以見到她嗎？

剛才等待的時間里，他甚至不敢看人群一眼，他怕人群中并沒有她的身影。

這已經是第五次了，這一次還不能成功的話……他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

檢查機票、通過登機口，隨著腳步聲的回響，他走進機艙。

下午的班機，飛機上人沒有坐滿。伍肆對照著座位號往前走。45排A座……45排A座……他一排一排看過去，看到前面的一瞬間，他站住了，世界仿佛整個安靜了下來。

那是她。

雖然她留著不同的發型，面龐也稍顯稚氣，但伍肆仍舊一眼認出了她。

她低著頭，盯著手機屏幕，眼神里帶著伍肆再熟悉不過的一點東西。

劇烈的心跳一瞬間平復了，伍肆感覺自己露出了微笑，一句“好久不見”差點兒沖出口。

但他強行忍了下來，裝作一個陌生人的模樣走過去。

雖然對現在的她而言，他也確實是個陌生人。

“您好，我坐這里面。”伍肆清了清嗓子，說。

她看了伍肆一眼，幾乎是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給他讓出過去的路，一舉一動間，都是伍肆認識的那個她。

伍肆在座位上坐下，眼角余光看到她也坐回座位。她似乎是在發微信，舉著手機打字，伍肆借著系安全帶偷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句“爸媽你們注意身體哦”。

發完她關了機，直直地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伍肆繼續偷眼觀察她。這時候的她還留著過肩的長發，面孔白皙，眉目分明，一副小女生的樣子，有些緊張地縮在座位里。

一位空姐從他們這一排經過，她半抬起手，怯生生地說了句“您好”，但空姐正巧看向了另一邊，沒聽見，帶著職業的微笑走了過去。

盡管什么事都沒發生，她還是漲紅了臉，小心翼翼地放下手。

伍肆忍不住說話了：“你要叫空姐的話，可以按鈴。”

看她好像沒明白，他又指指呼叫鈴的位置。

陌生人突如其來的搭訕，讓她露出了一絲窘迫。她點點頭，但并沒有按鈴。

伍肆只好假裝玩兒手機，緩解她的尷尬，過了片刻，他感覺她動了動。

“你好……”她面向伍肆，怯生生地說，“請問你知道，飛機上會發水嗎？”

這一句話，卻讓伍肆的心跳幾乎空了一拍。很久了，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

“起飛之后會發飲料。”伍肆壓住嗓音中的顫抖，低聲說。

“好，謝謝。”她說。

她輕輕舔了舔嘴唇。伍肆看在眼里。他想了想，拿出過安檢之后買的一瓶水遞過去。

“你先喝這個吧。”他說。

她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要不要接。

“放心，沒開過的。”伍肆表示他沒有耍什么陰謀詭計。

女生搖搖頭。“我沒有擔心這個……你自己不喝嗎？”

“我不渴。”伍肆回答。

她這才接過了水，又小聲說了句“謝謝”。他們座位前的屏幕放著安全事項，女生一邊小口抿著水，一邊認真看著。

熟悉的表情，熟悉的動作，熟悉的氣息。這么多年，她都沒有變過啊……伍肆覺得周圍漸漸暖起來。

“第一次坐飛機嗎？”他扭過頭，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問。

她嚇了一跳，半晌才點點頭。“嗯。”

“去BJ上學？”

“出國上學……”女生小聲說，“在BJ轉機。”

“去哪兒？”

“澳大利亞。”伍肆心里的聲音，和女生同時回答。

“你怎么說得這么小心？”伍肆忍不住笑了，“能去國外留學不應該很驕傲嗎？”

“因為……”女生手放在膝蓋上，低著頭，“因為很多人說，去澳大利亞上學的都是成績不好的土豪。”

“那你成績好嗎？”伍肆問。

“還可以。”

“你家是土豪嗎？”

女生看著伍肆拼命搖頭。

“那不就得了，”伍肆說，“你知道自己不是就好，管別人說什么呢。”

聽到他這樣說，女生好像一下放松了，她眼神緩和了一些，抿著嘴用力點點頭。

伍肆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來之前，他告誡過自己，盡量不要和她產生交流，他并不確定這種交流會不會對她的以后產生什么影響。

但他最終還是沒忍住。見到她之后，他心中的狂喜，讓一他瞬間忘掉了所有可能后果的。

幸好，飛機開始滑行，這場對話暫時告一段落。女生戴上了耳機，在面前的設備屏幕上挑選著電影。十幾分鐘后，伴隨著一陣震動，他們升上了空中。

伍肆瞥了一眼窗外的景象，道路、樓房迅速在他視野中遠離、縮小，現出城市的輪廓。這是她的家鄉，一座伍肆不算很了解的城市。

他轉回頭，發現她微閉著眼，身體發顫，手緊緊地抓著座椅扶手。

“去多久？”伍肆終于找到了把聊天繼續下去的時機。他不動聲色地問。

“啊？”她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是問你去國外留學，要去多久。”伍肆解釋。

“嗯……不知道……”她說，“入學到畢業，要兩年，但還有很多別的事情……”

伍肆知道她說的是什么，他沒有追問。“佩服你們這些留學生，”他說，“自己一個人在國外打拼，要上學，要生活，應該還要打工吧？真的很厲害。”

她眼神中露出了一點光。“你真的覺得很厲害嗎？”

“是啊，”伍肆說，“我就沒這個能力。我大學畢業前，家里人讓我考慮留學來著，但我沒答應，我說我怕在國外迷路。”

“迷路？”女生忍不住笑了，“不會那么容易迷路吧。”

“其實是個借口，”伍肆也笑了，“我就是不想好好上學。”

他頓了頓，接著說：“所以我覺得你很厲害，你愿意在學業上深造，又有獨自出國的勇氣，已經比很多人都強了。”

他原本以為聽到這段話，她會很高興，但她眼睛突然暗了下去，本來直起來的身子，重新縮回座位上。

伍肆有些手足無措。是他說太多了？

但半晌后，他聽到女生小聲說：“謝謝。”

伍肆詫異地回過頭。她沒再說話，又戴上了耳機，開始看電影。

不確定她此刻在想什么，不過伍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能女生自己都沒發現，旁邊這個男生的一番搭訕，已經幫她轉移了注意力，度過了飛機升空階段的緊張狀態。不知不覺間，飛機爬升到了巡航高度，機身也平穩了。

只是說這幾句話，應該沒什么問題吧。伍肆心想。

這段航程之后的四個多小時，他們都沒說話，除了中間發餐食的時候，伍肆幫她遞了下餐，也沒多打擾她。

能見到她，伍肆已經很滿足，更何況，她就坐在他旁邊，好像她從沒離開過一樣。

只是這種滿足對他來說，還是太短暫。

飛機落地了。伍肆帶著內心的不舍，看著女生收拾好背包，穿上外套，慢慢站起身。他不想先走，就假裝埋頭整理衣服。

“那個……”她又說話了，伍肆迅速抬起頭，“我要走啦。”

伍肆點點頭。“一路平安。”他說，“祝你留學順利。”

她也點點頭。“謝謝你的水。”

伍肆還沒來得及說出那句不客氣，她已經走進了排隊出機艙的人群。

她沒問他的名字，她也沒理由要問，他不過就是個對她有些善良的路人而已。

但伍肆知道她的名字。

他看著女生背起包，飛快地走向前面，臉上又浮起了微笑。

再見，陸一。他在心里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