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了一個雪后的晴天，趙正開始在山坡上的葡萄地里挖種子穴。

趙之用不在，他被趙正一腳踢去大錢埠幫錢瑞文家弄大棚去了。這件事源自于年初的夸口，但趙正總算沒有食言，雖然晚了整整一年。這一年趙正學會了很多，對種地的認識從一知半解到略有了解。所以他現在幫著錢家人，也是在幫自己。

兩家人見面，高金花很是開心，甚至把差點斷絕關系的錢程也叫了回來。雙方在跳動的煤油燈下，簽了一份合作協議。

本來趙正是沒準備這份協議的，但錢家大家長錢得用堅決不同意。趙正了解他這個外公，其實除了青壯年時期喜歡惹點閑事打個架之外，為人還是剛正不阿的，而且從不占人便宜。在他看來，趙正沒親沒故的幫著他家賺錢，這有點此地無銀的感覺。所以他謹慎了一些，說是必須有個章程。

趙正活該生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但這情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草擬了一份協議，讓兩家人都簽了，這才消除了錢得用的顧忌。

協議明確了趙正出資、趙之用出種子出技術，錢家出地，錢程負責管理。可其實趙正該出的錢基本也已經出完了，塑料薄膜還有六卷半扔在谷倉里，使用壽命一年零兩個月，完全可以撐到明年春節前，頂多再補一卷當做機動使用。

而搭棚子的材料要用到的木頭、竹子之類的，綠翡翠滿山都是，白送都行。至于挖渠、整隴所要請的人，花費也不算大。剩下的就是鐵絲、溫度計、濕度計一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塊兒八毛能整一抽屜。

關鍵其實就兩個點，一是趙之用的指導，二是錢家的自留地問題。

這會兒也沒哪個把自留地全種菜的先例，老錢家能簽這份協議，是冒了極大風險的。

首先是口糧方面，如果收成不行或者種出來的菜賣不出去，又沒種稻子，那今年老錢家就要餓肚子。

其次是公糧問題。這不用多說，沒糧食交就得交錢，五畝來地少說兩三百。

所以錢得用簽這協議的時候，高金花一直在說留個五分地吧，不然種田的還要去買米吃，說出去會笑死人。趙正也覺得這挺合理，所以把協議上錢家的五畝兩分地改成了四畝七分地。高金花這才放下心來，說今年左右也就當給自己家多種點辣椒豆角黃瓜茄子了，實在不行，家里還有點存款，對付一年的公糧也沒問題。

趙正就按住她的手，“嬸子你放心，如果真到那一步，這個錢，我出！”

趙正這么做其實也是有私心的，他還是希望自己的父母能趁早認識，雖然這兩個人表面上不太合，可趙正一直都認為他們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之中！發什么呆呢？”徐莉穿著高幫雨鞋，拿著小鋤頭從趙正面前經過，就看見這男人一邊挖坑一邊微笑，失了智一樣。

趙正的暢想被徐莉打斷，他抬起頭，道：“徐教授啊，你說我產業攤子是不是有點大？”

徐莉蹲在了六米開外開始刨坑，“你指的什么？產業太大了？要點臉行嗎？你這小家小業的，幾千塊錢就能翻個底朝天，還產業……你家圈里的豬都笑了。”

“跟你說認真的呢！”趙正坐在剛化了雪的泥巴地上，喝了一口水：“我就覺得吧，又是種樹又是種葡萄的，河里撈著魚，手里還有二十畝魚塘要整，分身乏術的時候，結果還把趙之用給丟出去了。”

“我也正想這事呢！”徐莉道：“等陳叔叔他們收工，我在你山下那十畝地上也弄個大棚，還得趙之用幫忙。”

“干嘛？種花啊？你想都不要想！”趙正心說這十畝地他年前就盯著了，指望陳樹人種完新型水稻以后能還給他一塊黃金寶地，結果有人說要拿來種花？

徐莉白了他一眼：“不白種，我給錢！”

“給多少？”

“一年兩千！”

趙正吃了一驚，“種什么花一年給我兩千租金？你怕不是要種罌粟吧？事先說好，制毒我是不干的。”

“死相！”徐莉笑得花枝亂顫，“你看我可像金山角的大毒梟？還罌粟？電影看多了吧！”

趙正想了想，說：“不過你要真給我兩千塊一年，我還真沒理由拒絕。誰讓咱兩個關系鐵。”

“那一言為定，老娘最恨食言的人。”徐莉走過來，拿起趙正的水壺，喝了一口冰冽的泉水，轉身看著山下佛肚竹圍著的綠翡翠泉水池，“回頭牽根電線過來吧，大冬天的我怕黑。”

“牽電線？那可是巨資呢！”趙正翻著手掌，“伙計我現在可算窮得就剩幾個硬幣當當響。你湊合著點煤油燈過吧。而且我又不走，你在山里住幾天我就在山里住幾天，有事喊我，隨叫隨到。”

“德行！”徐莉哼了一聲，說道：“就你這條件，本姑娘是瞎了眼才在這里喝西北風。回頭被你未來媳婦兒看見我兩個就住隔壁鄰居，還沒有旁人，看她用小眼神剜死你。”

“那都不叫事！”趙正大咧咧地說：“我們又不是第一次孤男寡女深山相伴了，她也知道你來的事情，很正常的表情。”

徐莉斜著眼睛看他：“在男女感情這方面，你還真是個豬。女人的話能信？母豬不得上樹？”

“徐教授這是把自己不當女人啊，這可不太妙！”陳愛生挑著一擔竹筍停在兩人邊上，看著兩個沒羞沒躁的人沒遮沒攔，聊得挺歡。

趙正一扭頭，看見陳愛生彎腰撿地上的水壺，連忙一把扯了過來。

“一壺水三個人喝啊？多少注意點衛生啊，大哥！”

陳愛生罵：“死不要臉的，徐教授能喝，我就不能喝？我不對嘴，不行啊！？”

“我房間燒了開水，自己去倒！”趙正把水壺掖在懷里，“記得倒完加水啊！坐著爐子呢，別燒穿了我的壺。”

“……”陳愛生罵罵咧咧地比劃著罵人的口型，在徐莉的笑聲中，兀自挑起擔子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