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仁云是個風風火火的角色，五十幾歲行動如風，讓趙正實在自嘆不如。

趁著離過年還有最后一個禮拜，趙仁云找到了生產(chǎn)大隊，經(jīng)過大隊的引薦，又帶著趙正跑了一趟宜城，在市政農(nóng)林部門的首肯下，趙仁云以每年三百七十六塊錢的白菜價，承包了總共三十五公頃的國有荒山。

趙正其實挺想那承包證上寫著的是自己的名字，但當時的個人根本就不可能動國有資產(chǎn)。更何況趙正這個身份還沒有確定下來。所以只能以生產(chǎn)隊承包戶這樣的一個家庭名義來簽署合同。

八十年代初，就是因為耕地緊張的原因，國家數(shù)次提出了“誰開荒誰受益”的口號，到85年的時候，這個口號還上過人民日報。至于政策出來的時間，要推遲到86年。但央媒是國家的喉舌，經(jīng)過央媒的吹風，稍稍開明的地方政府都緊隨其后。反正祖國大好河山何止萬里，沒有劃歸集體的國有荒山數(shù)不勝數(shù)。

這其中，有一些是具備開發(fā)價值的。比如南方丘陵地帶，尤其像宜城這樣水資源充沛、日照充足的長江中下游地區(qū)，農(nóng)林開發(fā)的附加值非常高。

當然，八十年代沒有幾個人對荒山深處的幾座荒山感興趣。

那上面有個啥啊？

除了山，就是樹，除了樹，就是水。抬頭看不見天，低頭看不見土。人一鉆進去，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最關(guān)鍵的是基礎(chǔ)生活設(shè)施不完善，路不通，電不通。想在山里干出一番名堂，不如上山當個猴子。

但趙正其實無所謂。

他來到這個世界上，兩眼一抹黑，除了趙家人和錢家人，他幾乎沒有一個熟人。約等于了無牽掛，反正到哪也是混，他堅信只要耐得住寂寞，出來便是絕世高手。

臘月二十六，小年剛過第二天。趙正就騎著生產(chǎn)隊的二八載重自行車去偵查他圈的地去了。那家伙是公路踩了一小時，土路又踩了半個鐘頭，別以為到了頭，順著山路還要走二十里。山路上騎不了車，趙正一直走到了大下午，抬頭一看，連太陽都沒了，林子里黑乎乎的，跟鬧鬼了似的。但好在山路總有走完的時候，趙正崴了幾次腳，翻了幾個跟頭，等山窮水盡之時，轉(zhuǎn)角便是一片開闊。

總算到了地頭。

趙仁云的眼光的確毒辣，他說他小時候進山砍柴曾經(jīng)找到過一個好地方，這會兒這好地方便充分地展現(xiàn)在趙正的眼前。

左右兩座山就是合同范圍內(nèi)規(guī)定的山頭，兩山之間的山坡平緩，坡上杉樹繁茂。數(shù)股山泉發(fā)源于此，在山谷中匯成溪流，因為是冬季，所以水流量不大，但山谷出口，山泉匯聚成池。著實是兩山夾一川的藏風聚水之地，要了親命的風水寶地。

趙正掬起一捧山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泉水冰冽，入口極為甘甜。轉(zhuǎn)身再看，那滿山的杉樹青蔥翠綠，心情頓時大好，一路的疲憊便在這一掬一望中頃刻間消散地干干凈凈。

那些綠樹，那些溪水，那些枯草。

從現(xiàn)在開始，都屬于趙正的個人財產(chǎn)。

你就說，三百七十六塊錢一年，是不是白菜價！？

趙正站在山坡上，望著山下的蔥蔥郁郁，心里不無遺憾。可惜就可惜在，這樣的合同他就簽了五年，等五年以后，不知道翻十倍還能不能再簽得下！

回到雙林鎮(zhèn)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到了家一瞧，八點半。

趙正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可心疼壞了周巧蓮，自從看了趙正一眼，他這位“嬸嬸”就完全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兒子。那架勢仿佛連趙家正牌的兩個嫡子，都得靠邊站一樣。

“回來了？快，等你上桌吃飯呢！”

趙正看著一大家子都在火塘邊等，桌上幾個裝菜的藍邊海碗都扣上了盤子，心里頓覺過意不去。

趙之用和二叔趙之盛爬上了桌子，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趙之用一臉幽怨地看著趙正，“堂兄，我媽都不理我了！”

“讓你們久等了！”趙正笑著摸了摸他二叔的腦袋，這精神小伙才十三歲，但向來處事不驚，淡定自若。只是今天實在是等得有點久了，嘴里不免抱怨道：“明天還殺豬呢，堂兄你這么晚回來，起得來嗎？”

“起不來你錘我！”趙正端著酒瓶子，給趙仁云滿上一杯，然后給自己也斟了一碗底，道：“叔，地方我看過了，等過完年我就進山。”

趙仁云點點頭，“想要出人頭地，是該吃點苦頭。你需要人，盡管招呼這兩個臭小子去。回頭等農(nóng)忙了，你們再回來！”

“嗯！”趙正一口干掉了碗里的酒，趙仁云叫了一聲“好”，拿著勺子舀了滿滿一勺花生米倒進了趙正的碗里，“吃，多吃點！”

趙之用用腳磕了磕趙正，“堂哥，山里好玩嗎？”

趙正心說玩？那就對不住了，那地方不說深山老林，但絕對是不毛之地。三個男人進山，想玩得找座墳，招個鬼出來。但趙正嘴上卻說到：“好玩，山里有數(shù)不盡的美味，玩不盡的風景！等開春了，我們帶把銃去，打兩只野豬回來，想吃就吃，想賣就賣！”

趙之用一聽可以打獵，頓時亮眼放光。趙之盛則撐著下巴，認真的看著趙正：“野豬？咬人嗎？要是咬人的話，我就不去了！”

酒過三巡，趙仁云翹著二郎腿，叼著一根無嘴卷煙，瞇著眼，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個小本本來，笑瞇瞇地扔到趙正的面前。

“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家的人了！”

趙正一眼瞅見小本本上印著三個大字“戶口簿”，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他擦了擦手，雙手拿起戶口本，翻到最后一頁，那上面赫然就寫著自己的名字：“趙之中”。

這一代人家傳十分嚴格，趙正不叫趙正，他得有個輩分。他現(xiàn)在和趙之用、趙之盛一樣，同屬于“之”字輩，至于“趙正”這兩個字，怕是從此以后就只能自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