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晚上，北風仍然刮得呼呼作響，晚上下了一場小雪，路上仍有些未化去的雪。

尹珍旭攏緊身上的蠶絲大裘，惠絹舉著燈籠，燈火被風吹得明明滅滅，主仆倆一路加快腳步前進。

剛才拜見完皇后，報告了一些最近學習的進度，還即場考過她課業上的知識，皇后頻頻點頭，應該是滿意吧。

躺在床上淺眠的康庭煊，聽到聲音，擁著被在床上坐起來。

尹珍旭看到這個不時出現在這里的人，沒好氣地說︰「殿下怎么來了？」自從那次晚上他賴著不走威脅她后，殿下就會不時以各種借口理由來地宮等她。

「珍旭這是嫌棄我嗎？」康庭煊一臉受打擊的表情。

「奴婢不敢。」尹珍旭敷衍地答，深知這人會得寸進尺，她不能表現得太在乎。

「我怕我們太久沒見，珍旭會把我這張俊臉給忘了，所以才來多見妳幾面?！箍低レ影г沟卣f，半個多月前珍旭感染風寒，又在床上躺了十來天，兩天前才好了些，她已經有十來天沒有去東宮當勤了，他們見面的時間真的愈來愈少。

「別胡說，奴婢今天不是有去值勤嗎？」尹珍旭睜大美目，三天前殿下已經來地宮探過病，還有臉面說這話，殿下的臉皮真的厚得連冷風都刮不走。

「妳怎么待在母后那邊那么久，她又考妳什么了？」康庭煊轉開話題，關心地問。

「沒什么，就一些詩集文章吧?！挂湫耠S口應道。

康庭煊下床，拉過尹珍旭冰涼的小手，在床邊坐下，嘆道︰「妳好像又瘦了。」總是這樣，好不容易養到一丁點肉，每次生病她就瘦了。

「沒辦法，奴婢身子一向不好。」尹珍旭低下頭，吶吶地說。

康庭煊以自己的大掌溫暖著這雙冷冰冰的小手，興奮地道︰「等妳身子好些，我們一起去賞梅花，今年御花園的梅花長得正好?！?

尹珍旭仰頭，殿下眼中的寵愛令她迷茫起來，她察覺到他們之間有什么不一樣了，只是殿下沒再提讓她出宮的事，她就裝作沒發現，他們這樣的相處還能維持多久呢？

忽然，外室傳來惠絹略大的喊聲。

「翠玉姑姑，妳怎么來了？」惠絹額上滲出冷汗，剛才聽到小姐房中有傾談的聲音，就知太子殿下又借故來找小姐，她才退開去不久，就看到翠玉姑姑領著人從樓梯走下來，嚇得她差點腿軟。

「翠玉姑姑來了，您快點躲起來?！挂湫衤牭絹砣耸钦l后，汗毛都豎起來，立刻將康庭煊塞回被窩中去。

翠玉皺眉，面容嚴厲地斥責道︰「妳是怕上面的宮人聽不到妳的叫聲嗎？」

這地宮雖然建得深，但怕被東宮的主人發現，在這里生活，她們必須保持安靜，即使平時尹珍旭要練琴，也是到皇后娘娘處才練習，以免琴聲驚擾到東宮的人，現在惠絹這樣大聲叫喊就顯得不懂規矩了。

尹珍旭走出去，欠身行禮，面色如常地問：「翠玉姑姑安好，未知姑姑這時前來有何要事？」

康庭煊悄悄下床，輕步移向門邊，他記得翠玉是跟在母后身邊多年的老宮女，不知這么晚來有什么事，悄悄貼近門板想偷聽她們的對話。

「皇后覺得妳今天表現不錯，打算賞賜妳，特別要奴婢拿過來?！?

翠玉努努下巴示意，她身后站著二個宮女中的一人，拿著錦盒行上前打開，盒內是一雙閃亮的綠寶石耳環。

「妳看皇后多疼妳，送妳這么珍貴的禮物?！乖捠沁@么說，翠玉心想可惜了這張絕色的容顏，即使擁有最昂貴的珠寶，卻不能戴出去。

「珍旭謝皇后娘娘賞賜?！挂湫竦皿w的行禮道謝。

「妳的臉色好像有點蒼白，是不是又不舒服？要不要叫太醫來替妳看看。」察覺到她的臉色有異，翠玉關心地問，前幾天才痊愈，不會又犯什么病吧？始終她是太子重要的人偶，若有什么不妥當，皇后娘娘不會放過她們這班奴婢。

「沒事，奴婢只是有些累?！挂湫耦^垂得更低，或許剛才聽到姑姑要進來，嚇了一跳吧。

「妳是太子殿下的人偶，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勾溆駠@道。

「是?！挂湫窆皂樆貞?。

人什么？到底珍旭是他的什么？隔得太遠，她們對話的聲音不大，他聽得不太清楚，她們又說了什么？這位置聽不到她們的說話；康庭煊移了移腳步，挨向門邊。

沒完全掩好的門板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晚上格外清晰。

「什么聲音？」翠玉一驚，怎么內室會有聲音？負責照顧尹珍旭的惠絹站在這里，這里不可能會有外人。

尹珍旭強裝鎮定，輕聲解釋︰「也許是奴婢前些日子收養的小貓在搗蛋，始于白日里奴婢不能外出……」她語氣幽幽，讓人覺得她養小貓是為了解悶似的。

翠玉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尹珍旭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她是不能活在光明里的。

翠玉回頭，才舉起腳步，不意瞥到一旁立著的宮女惠絹臉色都發白，心里立生疑竇，頓下了步子，問道︰「不知小姐所養的小貓是怎樣的呢？」

「只是普通的花貓，沒什么特別的?！挂湫駵\笑，心里早就冒汗了。

翠玉向身后的宮女下令?！腹霉玫故窍肟纯?，妳們進去給我捉這只貓出來。」

「是?！箖擅麑m女頜首而去。

「別！牠很怕生的！」尹珍旭嚇得臉上的血色都褪去，堅持擋在內室門前，不讓任何人進去。

哼！這小丫頭剛才居然想唬弄她，她在宮當幾年差了？難道會看不出來嗎？看她這模樣，里面一定是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還不拉開她，進去搜！」翠玉冷下了臉命令。

「不用搜了，是我?！乖趦仁衣牭酱颂帲钆掠腥藢φ湫癫焕?，康庭煊拉開門，徐徐步出去。

「太……太子殿下。」乍見太子，翠玉震驚得差點站不住。不可能，太子殿下怎會在這里出現？

他怎么自己走出來？尹珍旭大慌，趕緊跪下來，拉住翠玉姑姑的裙擺求饒?！笇Σ黄?，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讓殿下進來的?！?

翠玉回過神，盯住跪在地上的尹珍旭，枉費皇后娘娘待她如親生女兒，她居然恃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去勾搭太子殿下。

「臭丫頭，居然敢勾引太子殿下?！勾溆裨捯魟偮?，結實的巴掌已下。

啪的一聲響，尹珍旭眼冒金星，整個人給打得偏坐在地上，因為風寒才剛好，身體還是有點虛弱，來不及感到頰上的疼痛，暈眩感瞬間便朝她襲來。

看到巴掌落下，康庭煊怒不可遏的大喝︰「誰準妳打珍旭？」她在干什么？竟然夠膽打他的人？他沖過去用力推開翠玉，回過頭扶住虛軟下來的尹珍旭。

翠玉向后踉蹌了幾步，宮女飛快過去攙扶，她才不致跌到地上。

康庭煊打撗抱起輕盈的珍旭，威嚴地向翠玉她們下令道：「妳們通通給我出去。」

走進內室，讓珍旭在床沿好好坐下，康庭煊半跪在她身前，仔細檢查她的傷處?？吹剿椎孟裱┮粯拥念a上浮起幾根血絲，透薄的臉皮現出清晰的五指印痕，康庭煊心里那口氣實在壓不下，他的心從來未試過這么痛，平時他疼她，生怕她受一丁點傷，那個翠玉居然不問情由就動手，太過份了，等會兒他要革了她的職，攆她出宮。

「快，回鳯祥宮！」翠玉勉強站穩，看到太子的維護態度，心知事態不妙，要盡快報告給皇后娘娘。

從暈眩中慢慢清醒過來，尹珍旭瞇糊地睜開眼，待看清身邊的事物，一張帶著擔憂的俊臉擺在眼前，她不禁拉起他，急道︰「殿下快走，回東宮，別再來這里?！?

「傻瓜，我走了妳怎么辦？我要治翠玉的罪，膽敢打妳?！箍低レ硬粸樗鶆樱滤龝庑塘P。

尹珍旭拼命搖頭，說︰「娘娘不會對我怎樣，您快些回去，記住所有事都是奴婢的錯。」

「我不走，除非妳說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康庭煊按住她的肩頭，勸道︰「妳放心，母后那邊我會搞定的，她一向最疼我?！?

既然來不及運人出宮，就直接向母后表明心意，也省得珍旭日日夜夜擔驚受怕。

尹珍旭啞然，定定地看著他，對！娘娘就是因為疼你，所以才需要她來當人偶，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他們根本不該相遇，不該認識的。

許久沒見珍旭的眼淚，即使之前珍旭再氣他也不曾在他面前哭過，這般如斷線的珠子不斷從她的眼眶中落下來的淚，看得康庭煊感到一陣焦躁，「珍旭，別哭，臉是不是很痛？」

「殿下……你走吧！我們不該相識的?！挂湫駶M臉淚痕，艱難地牽起嘴角，說︰「您就當沒有認識過奴婢，奴婢……要回去屬于自己的地方?！?

看著珍旭凄楚的笑，康庭煊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不久，徐皇后身后除了翠玉，還跟了幾個宮人及穿著黑衣的侍衛來到東宮。

徐皇后雖然心里早有準備，珍旭的存在也許會給煊兒發現，只是沒料到煊兒的反應會這么激烈。

「太子還沒有出來嗎？」徐皇后向守在暗門前的一個宮女問。

這是翠玉吩咐留在此候著的宮女，宮女彎身低頭回道︰「回皇后娘娘，太子還在里面?！?。

「我們進去，你跟其余的人守在園外，別讓任何人進入東宮的范圍?！剐旎屎笙铝?，揮揮手，即帶著自己的人進去。

宮人領命而去。

踏進地宮，無人的室內十分空虛，內室傳來爭辯的聲音。

「妳只能待在我身邊，那里也不許去，妳休想離開我！」康庭煊心里一陣害怕，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膊胳，怕珍旭真的要從他的人生消失。

「煊兒，放手！你們不可以在一起的。」皇后徐皇后威嚴的話音插進來，高貴美麗的臉上有掩不住的擔心。

「母后！」康庭煊回過頭，不解地問：「為什么我們不可在一起？母后妳之前不是要兒臣選皇妃，我要選珍旭，我要珍旭當我的太子妃?！?

「尹珍旭是不可能的?！剐旎屎髷n緊眉頭，回絕得不留余地。這是什么孽緣？尹珍旭是用來替她兒子擋災厄的人偶，說不定將來有一天會為了康庭煊而犧牲性命，趁現在煊兒還未陷得太深，一定要分開他們，要不是將來煊兒知道真相一定受不了。

為了自己的兒子，她不可能讓他倆在一起。

「為什么不可能？兒臣為什么不可以選自己喜歡的？」康庭煊質問，實在不明她們表現出來的抗拒是什么。

「選擇她不單會傷害你，也會傷害她，煊兒，放手吧。」徐皇后放軟聲勸說。

手臂上的痛感快要麻木了，他握得很緊，像真的不會放開她，夠了！有他這一年多來的疼愛照顧，一切都值了，尹珍旭伸手拉拉站在她身前，甘愿替他擋駕的男子。

尹珍旭低聲道︰「殿下，算我求您，別讓皇后娘娘為難了，我們是不可能的?！?

「珍旭，我不準妳再說這種話。」康庭煊霸道地說，為什么她們都這么說？為什么？

「煊兒……」看來暫時沒人能說服煊兒，得先讓兒子冷靜下來，徐皇后威儀地向身后的宮人下令，道︰「來人，將太子殿下關回東宮殿，明午之前不許放出來，另外，將尹珍旭帶到我的宮來?！?

話剛說完，徐皇后身后四個高壯的護衛先行上前來。

「你們誰敢碰她，我就賜死他。」康庭煊怒目瞪著他們，將珍旭護得更緊，生怕這樣一放手就再也見不到。

護衛沒有理會太子的威脅，面不改色的上前拉人。

徐皇后向翠玉使了使眼色，再轉身離開。

翠玉點頭，向躊躇的宮人說：「還忤著干嗎？快點幫忙動手?！?

兩名宮女聽令，步過去幫忙拽住尹珍旭。

混亂中，康庭煊敵不過壯碩的護衛，硬生生格開了他跟尹珍旭。

「你們別亂來，放開我！本宮要賜死你們，放開我，放開……」康庭煊左右兩邊給侍衛架著，離開暗室愈遠，叫喚的聲音也愈少。

屋內只剩翠玉，尹珍旭及兩名宮女。

「好了，跟我到鳯祥宮?！勾溆裥表艘湫褚谎?，帶頭走出去。

「是?！挂湫竦吐暬貞?，默默地跟在翠玉的身后。

手臂上還留有剛才的觸感，雖痛，但心里卻感到溫暖，他曾帶她走出黑暗，曾給予她光明，照亮過她的人生，她該知足了，那些過往種種就當是曾經走進一場美麗的夢境。

現在該是時候了，影子該安份地回到屬于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