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半,春日的夜晚總像是蒙著淡淡的水霧,令人提不起精神。
周翩若獨守在窗前,燭火迎著微風,有些晃動。
熟悉的黑影自院墻走來,在周翩若的笑容中進了屋。
還未坐下,如玉石撞擊般的清脆男聲就緩緩傳來。
“林老已經知道是誰人給先太子下毒了,不過如今已經晚了。”
“二皇子妃供述了?”
三爺點了點頭,“趙府私下養著一群藥師,先太子身上的毒,是趙丞相最滿意的作品了。”
“那些藥師……”
“已經派人盯住了,待明日事發,定要捉個活的回來。”三爺眼神中帶著厲色,如一把開了刃的刀鋒,耀光一閃而過。
周翩若有些悵然,三爺心中對先太子的死耿耿于懷,如今就要水落石出了,卻不是他將罪魁禍首就地正法的,難免心中有些不滿。
“我想讓你隨外祖母去東邊避一避。”
正背對著三爺的周翩若身形一頓,手上剛摘起來的杯子就這么握在了手中,直到被握得溫熱。
“二皇子妃可是已經準備好了要將趙家拉下水?”周翩若索性放下手中物件,轉身問道。
三爺垂著眼簾,重重地點了點頭。
二皇子鑄私銀斂財豢養私兵死士,其罪當誅,但因他皇子的身份,最終只或是貶為平民或是流放東臨。
而拉趙家下水,二皇子與二皇子的一眾兒女的下場可能就大不相同。
仗著皇子身份,大可以說是趙丞相一手策劃與蠱惑。
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手腳必然不會干凈。皇帝只要一查,趙丞相這鍋必然得背上。
再加上先太子毒發之事若是也扣在趙丞相頭上,暗害皇子皇孫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二皇子妃為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可謂是將趙丞相與整個趙家坑慘了。
趙丞相雖然看似無情,關鍵時刻卻還是將二皇子妃和一對外孫與外孫女關在了自己府上,是想保住他們的。
暫且不說保不保得住,至少趙丞相還是存了這份心的。
可惜二皇子妃并不領情,她要的是肯定的答復,要的是她的一雙兒女能肯定的安然無恙。
最終將她逼上了一條告發保命的絕路。
周翩若嘆了口氣,嘆的不是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嘆的是過了這么久先太子的死總算是查明了真相。嘆的是就算將趙家拉下水,二皇子也倒了。
三爺肯定還在想方設法打探皇帝的病情,無論皇帝的病情還能撐多久,對三爺來說時日都不會太多。
如今二皇子一倒,小六必會與三爺針鋒相對。
所以剛剛三爺那一點頭中盡是沉重。
生在皇家,或許有些事你不愿爭并不是一件好事,并且也無人會信你的不爭。
皇帝終究是老了,疾病纏身、時日無多,到最后關頭,念的居然還是年少時的摯愛,要將整個江山都贈與她的兒子。
屋內的氣氛有些古怪,兩人心中都明白對方已經知曉,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明日一早,你便隨外祖母東去吧。”三爺輕聲吩咐著,仿佛這一分別或許就是永別。
周翩若望著三爺堅定的搖了搖頭,不由分說地就往三爺懷中一撲。
三爺顯然沒有預料到周翩若的動作,直到環手將周翩若抱住,其中一只手順了順周翩若的腦袋。
三爺笑著說著“這是怎么了?”
“外祖母東去就已經惹人疑心,我要是再消失不見,恐怕陛下就不只是疑心這樣簡單了。”周翩若的臉頰貼著三爺的胸膛,被三爺身上的淡淡藥箱滋養著,心中卻坦坦蕩蕩,仿佛心境從未如此沉靜過。
“你放心,我自有辦法。”三爺柔聲安慰著,在她頭頂輕輕一吻。
一陣酥麻傳遍周翩若全身,她卻仍舊堅定的回答道“我不走,長公主那還有消息要傳來,我留下來祝你。”
三爺將周翩若拉離了些,定睛問道“長公主有消息?還是太后有消息?”
周翩若搖了搖頭,將玉嬈白日所說告知了三爺。
三爺隨即陷入了沉思,周翩若擔憂的不是沒有道理,但若是周翩若還在京城,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做事難免放不開手腳。
就在這糾結的關頭,周翩若卻適時給三爺出了個主意。
既然要將裴老夫人送往東邊,那勢必要掩人耳目,用別的法子分散別人的注意力遲早要暴露。
不如就讓裴老夫人“病了”,周翩若在裴府中“侍疾”。
三爺面帶糾結,思索許久后還是將周翩若重新拉入懷中,輕輕在她額頭一吻。
“好吧,就依你所言。”
周翩若神色開心,她不想做一個三爺的累贅,她想做的是三爺身邊的女人,能與他共肩作戰的人。
二皇子妃一早就在三爺的安排下偷偷進了宮,直接求到了常順公公跟前。
她供述得很快,且俱有罪證。
皇帝的臉色漸漸黑如鍋底,磅礴的氣勢壓倒式的鋪開,連站在一旁的常順公公都瑟瑟發抖。
皇上已經多年都沒有如此盛怒了,自打先太子過世,皇上許多事情都看淡了許多,隨著年紀增大,更是寬和。
直到常順公公小心翼翼的將一本賬冊從二皇子妃手中接過捧了上來,皇上翻看了幾頁更是直接拍案而起。
不知是氣急攻心還是確有病癥,皇帝站起來的瞬間扶著頭直打了個趔趄。
常順公公連忙抬眼扶住了皇帝的胳膊,眼中盡是擔憂。
他早已悄悄瞟了眼皇帝手中的賬冊,二皇子這些年鑄私銀所得款,竟有此巨,也怪不得皇上氣急攻心。
可他也明白,對皇上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國家律法不容褻瀆,皇子犯法也應受罰。
等皇上站穩了身形,他攙著皇上又坐了下來,隨即又一次感嘆,二皇子膽子也忒大了點。
殿下的二皇子妃抬頭瞥了一眼,低下頭更加恭敬了。
“皇上,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可昌兒和蕊兒是您的孫兒和孫女,還請皇上繞過他們。”
過了許久,皇帝還是沒開聲。
二皇子妃悄悄抬頭瞧了一眼,就見皇上正坐在龍椅上似是閉目養神,常順公公正給皇上嘴中喂丹藥。
這景象更加坐實了三皇子昨日與她所說的話!
二皇子妃心中從之前的忐忑不安居然慢慢平靜了下來,只耐心地在殿下跪著,等著皇上發話。
這一回,不僅沒有三司會審,更甚至沒有上朝討論,皇帝早早的下了旨,分別處置了二皇子與趙丞相。
二皇子直接被變為庶民,發配東臨。
而趙丞相被關入了大牢等候發落,似乎是因為二皇子妃手中的另一份罪證,將趙丞相牽連進了另一個案子。
趙丞相被關押在天牢的底牢中,由重兵把守,讓人不禁猜想趙丞相是被牽連進了一個更大的案子。
什么案子能比鑄私銀蠱惑皇子更大呢?眾人頓時猜測紛紛。
連帶著處置的還有戶部侍郎林大人、工部侍郎于大人等一眾官員,抄家的抄家,貶職的貶職,罷官的罷官,京城東大街中每天都有官兵來來往往,女眷的哭聲一片。
周翩若坐在一頂不起眼的馬車中,馬車行得緩慢,“湊巧”路過了所有被官兵抄家、驅逐的宅子。
這是趙丞相錯綜復雜的關系網的一部分,明哲保身和全身而退的大臣不少,只有這幾位是真正脫身不出,牽連甚大的。
周翩若相信,五年前的先太子案,他們也在其中出了不少的力。
想到這里,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冷漠的笑意,同時雙手握拳。
她的父親,不知何時才能回到這里,她的家,不知何時才能團圓。
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與周翩若的馬車擦身而過。
馬車上坐著的不就是告發趙丞相的二皇子妃與她的一雙兒女嗎?
三爺已經按照承諾為他們在香陵置辦了間屋子,也與白奇通了氣。
馬車中的二皇子妃神情平靜地抱著兩個孩子,撥開了車窗上的簾子一角。
終于出了京城,窗外的景色陌生又熟悉。
到處是一片生機盎然之景,綠油油的田地與林子中勞作的人們歡聲笑語。
二皇子妃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孩子,嘴角微微展開一個苦澀的笑容,是悲傷中透著希望的笑容。
她又定睛看了一眼懷中的男孩,昌兒已經十二了,她與三爺所談的條件中,有一項便是一定要為昌兒尋一位好的先生。
那時的三爺點了點,就與她說起了白奇。
她在得知白奇也算是因為自家的所作所為而辭官的事后,在三爺面前緩緩閉上了眼,就如同現如今的她一樣。
前人做的孽,就由自己來還吧。
她懷中的小姑娘好奇地瞧了眼閉著眼的年輕,她不過才六七歲,正是活潑的年紀。
馬車在剛剛抵達白奇的小學堂后,這位小姑娘就早已先一步跑下了馬車,趴在了小學堂的窗邊,跟著里面的讀書聲搖起了腦袋,仿佛十分新奇。
至于誰也想不到的,這位小姑娘就是未來承接白奇的衣缽,震動整個大慶文壇,就是后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