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中原鄉(xiāng)村,我并無南北方的看法。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而我所居正是如此。
也不知為何,每到接近秋收的時候,便會下雨。而且是連陰天,即便雨水不是很大,但就是不停歇,沒日沒夜地下著。這樣的情況,幾乎會持續(xù)一月有余。
我懷疑是受梅雨節(jié)氣的影響,但梅雨向來發(fā)生在長江流域,而且是六七月份,和我們這里完全就是八竿子打不著。
我也嘗試著去問大人,但大人總愛說一句話:“不知道,老天爺讓下嘞,咱人能有啥辦法?!”
于是,我就真當老天爺讓下的,不禁抬頭問他,“你咋還下啊?就不能停了?”
總之,每到九月份之后,總會有一段雨季,而且年年都不會遲到。而今年的,尤其特殊。不但時間長,而且雨勢不小。這不,本該秋收的,但就是因為這雨,所以只能推遲。
這天,轟隆隆的雷聲將我從床上驚醒,睜眼看看窗外,黑得可怕,但鐘表顯示已經七點多了。奶奶也是因為下雨,而且天還很黑,所以就干脆不做飯了。
我見天氣如此,料定待會兒會下得大,也選擇繼續(xù)待在被窩里。果然,一刻鐘的功夫,便聽見外面噼里啪啦的雨水聲猶如倒豆子一般。
我已經很久沒出去玩了,當真懷念到處跑來跑去的日子。而現在能做的,就是把被子蒙在自己身上,雙眼目視黑暗,憑著大腦想象自己與伙伴們玩這玩那。
大雨持續(xù)了一個上午,在接近晌午的時候,終于是變成了洋洋灑灑的細雨。天空格外明亮,似乎就要出太陽了。氣溫不斷攀升,就連知了也叫了起來。
我很高興,在吃午飯的時候,雙眼全程盯著天上,渴望能與自己的精神領袖——“太陽”,見上一面。
然而,當時間接近下午一點,天卻再次陰了下來。這時,我滿臉失望,知道自己終究是沒有求得動老天爺。
可是,我真的是要被憋瘋了。所以,我暗下決心,無論下午的雨有多大,我都要出去。哪怕是走一走呢,換換空氣與心情。
到了門口,我隱約看到后園有大部隊正往我這走來。細細觀之,竟是東西南北頭,四幫的人全都聚在了一起,足有二三十個。
見面之后,他們紛紛問我要不要出去?我想,這大概就是心有靈犀吧!大家在同一時刻,能想到同一件事。足見,作為村子里的新一代的小輩,我們雖然平時分成幾幫,也不經常聯系,但還是很有默契的。
大家的目的很明確,那便是下地去菜園,采些“黍苷”來吃。
所謂“黍苷”,便是綠色皮的甘蔗,學名為“竹蔗”。因為其桿較細,長如黍桿,故而被稱為黍苷。可也有人因為其形生來挺直,頗像樹干,所以也喜歡稱其為“樹苷”
黍苷已經長成,若是平常,這時早該采來吃了。如今大雨不止,若是再在水里泡下去,那非爛了不可。
我回家換了紅色膠鞋,一同往地中而去。可到了西坑方才發(fā)現,西坑的水已經滿了。而田地里更是積水數尺,且與西坑相連,完全把前方化作了一片汪洋。
看這種情況,我知道想吃黍苷的計劃肯定不行了,便想著接下來要做什么呢?
“那邊有筏子,咱坐筏子過去!”
老浩突然走向了一旁的破院子里。
我們當然跟了過去,結果真就看到了筏子。
我很意外,沒想到老浩竟然如此熟悉,看來他是早就來過數遍了。
筏子一共有三個,較大的是用木頭編排成的,較小的兩個則是用破門板釘的。
我很害怕,因為我真的討厭水,擔心自己掉在里面淹死了。于是,我急忙上了大筏子,搶了一個位置。
“你看你,一個瘦小嘞個兒,咋不去小筏子哎?!”
“老野”指著我說了起來。
我當然聽到了,可我不愿意去小筏子,所以一動不動。這時,老浩也勸我去小筏子,正巧“炯”來邀我,我便只得去了小筏子。
我在踏上小筏子的那一刻,心里猛然一緊。身體在搖晃幾下后,才穩(wěn)定了下來。
我默默地說:“再上兩個人,不能再多了!”
然而,卻一下子上來了四個。這時,筏子明顯有下沉的感覺,水也已經在筏子上鋪了淺淺一層。我嚇死了,想要往下跳。但“大凱”卻用棍子捅著岸邊,往菜地而去。此時,我只能在心中祈求,希望筏子不要沉。
也許真的是我多想了,筏子竟然載著我們一路暢行無阻。直到到了菜園后,我終于是放下心來。
自從下雨后,這還是我第一次下地。我從未想到,這里的水竟然會如此之深。玉米完全被淹沒,黍苷也就露個梢在外頭,好似水中漂浮的水草一般。我大膽地把頭探出往下看,瞬間覺得有只手要把我拽下去。情急之下,我急忙抓住了“壯”。
為了能夠均勻采黍苷,我們兵分三路。我們這一路,去了最南邊的地中。這樣也好,那里地勢比較高,水比較淺。即便筏子出現了什么事故,那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快點——,快點——……。”
“恁幾個,別用手了,用鐮刀砍!”
“……。”
隱約之間,我們看到了前方黍苷地里有人影綽動。
“咦——,那不是化莊嘞人嗎?擱咱村地里弄啥嘞?”
大凱看清楚了那些伙人的身份。
“是不是偷咱村嘞黍苷嘞?!”
壯當即反應了過來。
我們沒有停留,急忙劃了過去。到了一看,發(fā)現果真是在偷我們村的黍苷。
“恁幾個,干啥嘞?!”
炯大吼了起來,手中木棍緊握。
對面人多,足有十幾個。見我我們人少后,他們絲毫不怕,反而大罵:“滾!跟恁幾個沒關系!”
我們四人都是一句話不敢說,唯有“炯”年齡大,敢回話。而且火藥味越來越濃,似乎隨時都有動手的可能。
我內心開始思考起對策,想著怎么才能跑掉?若是跑不掉,又該如何通知我們的人?
正當我思索之間,卻見對面兩人竟然跳到了我們的筏子上,與“炯”打了起來。這一下子,筏子承受不住,直接翻了。
此地水雖淺,但要淹沒我,還是足矣的。而且我也不像他們,會游泳。落入水中后,我撲騰來撲騰去,只記得想要活命。雙腳剛剛碰到水底,便窮盡全身力量往上竄。好在,這的確有用。而接下來,便是尋找漂浮之物。
此時,他們幾人已經在水中和對面打了起來。但是,對面人如此之多,他們哪里是對手啊!
我倒是想幫忙,但奈何自保都困難。四周巡視,我看到了對面那裝滿了黍苷的筏子。見對面沒人注意到我,我便努力地往那邊移動,在水中一跳一跳的前進。
就在我無限接近筏子的時候,忽覺腳下一滑,整個人都沉入水中。一下子,我整個人都處于了一種意識發(fā)懵的狀態(tài)。雙手努力往四周抓,但卻沒有任何東西。一番無用的掙扎后,我的氣也要耗盡了。拼盡最后一絲力量,我睜開了雙眼,看清楚了前方的概況。憑著瞬間的記憶,扒著水底往前走。
黑暗中,我將雙手上舉,終是碰到了什么。我心中大喜,料定是筏子。于是便扒著邊,一口氣躍了出去。
“呼——,呼——……。”
再次露出水面,我大口地吸著空氣。看著前方水域中,我們的人已經完全處在挨打的局面,我也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于是,我馬上爬上筏子,劃了過去。然后抓起了一根最長的黍苷,開始往水中打去。
此時的我根本不思考自己下手重不重,一心只想著收拾對面的人。
看到“鵝蛋”在被三人摁在水下,根本無法浮出水面換氣,我舉起黍苷便抽去。
“啪——,啪——……。”
水面完全被劈開,對面有被打中的,全都疼得咬起了牙齒。尤其是被打中臉部的,更是馬上紅了一大片。
就這樣,鵝蛋被我救起,然后我二人再一同去幫其他人。
對面萬萬沒想到,他們會失去大本營。于是,分人手前來搶奪。但我與鵝蛋已經占據主動,他們靠近后,除了挨抽外,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因為來奪筏子的人太多,他們剩下的人已經無法壓制我們當中其他的人了。
正當此時,另外兩隊的人也已經采完黍苷,前來尋我們了。看到我們與對面發(fā)生沖突,幾個作戰(zhàn)勇猛,水性好的人,立馬跳下筏子,游著前來助陣。
頓時,形勢發(fā)生了徹底的逆轉,對面已經完全陷入被動。看著這振奮人心的一幕,我們更是激動不已,開始乘勝追擊。
對面不斷敗撤,向自己莊游去。可是,我們的另外兩只筏子,早已經是大迂回到了他們進莊的路口處,堵住了他們的退路。老虎與“明”一馬當先,立于筏子最前方。
此刻,對面完全陷入我們的包圍之中,進退不得。這一刻,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澆灌在每個人那堅毅的臉龐之上。而對面大部分人已經處于極度恐慌當中,雙眼流出了乞求的神情。
見他們已經如此,我覺得就放過他們算了,但卻遭到了老虎和“明”的反對。他二人都認為對面不可饒恕,必須加以教訓。尤其是明,更是對對面恨之入骨。據說,他以前就和他們中的個別人爆發(fā)過沖突。
因為多數人都反對放了對面,所以我也只得聽他們的了。大家分了黍苷,一人一根,準備好好出出氣。
剛打了幾下,便看見對面莊子的出入口處,又來了一幫小輩。我們見對面人多,知道留下來也是要吃虧,便退走了。而對面因為沒有筏子,游泳過來更是只能被動挨揍,就停在了岸邊,口中不斷大罵:“別跑啊?!有本事就回來啊?!”
我們沒有理會,漸行漸遠。自此,雙方小輩正式交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