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一葉障目,回來的路上,我沒有再說什么。陳遠山還是拿走了我的背包和拎包,我這樣空著雙手,很不習慣的回到“觀云”。
程禮和坐在長凳上等我。
他的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抵著一張卡片的對角,左手抽陀螺似的轉動它,低頭在想什么,連我們推開木門的聲音都沒聽到。
“你怎么還坐在這里?”陳遠山出聲問他。
“芝芝沒拿房卡。”說著,他舉起手中的卡片。對啊,我沒拿房卡,當時一股腦兒的想著拿行李。
“不好意思啊。”我快步走過去,雙手接過程禮和手中的房卡。也不知道他坐在這里多久了。
程禮和低頭看了看我的雙腳,我注意到他的舉動,把腳趾蜷曲在一起,有點害羞。
“你坐下,別動,等我一會兒。”程禮和站起來,把我推到長凳上,按下,然后徑直朝大廳去了。
陳遠山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他把我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現在,整個庭院只剩我一個人。程禮和沒讓我上樓,他在等我,他有話要和我說嗎?
我抬頭看看四周,院子里的路燈打下來的光,把四周映襯的更加漆黑。連天上的月亮也無濟于事,也許站到燈光外,再看會不一樣吧。想到現在也算是在山里,我突然心里生出一種恐懼,我不光怕黑池水,還怕黑環境,怕那種立體的黑暗。我想站起來挪個位置。
“就知道你不會聽話。”程禮和回來了,手里拿著一雙拖鞋,應該是酒店提供的。
“你這么快?”
“吧臺有拖鞋。”
“我不想坐在這里。”我拍拍程禮和的肩,他正蹲著把拖鞋擺在我腳邊,聽我說起,順勢扶著我的手站起來。
“你想坐在哪里?”
“你有話要講,是嗎?”我看著程禮和,各自還抓著對方的手腕。
“聊聊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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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房間已經快三點了,真沒想到今晚會這么漫長。我放下行李,洗洗刷刷過后,躺倒在床上,這會兒睡意全無。我睜著眼睛,腦海中回想的全是程禮和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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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這里吧。”程禮和帶著我坐到靠近門廳的小圓桌上,這里撐著傘,避開燈光直射,我看周圍的夜色也明亮了不少,程禮和的下半張臉沐浴在燈光下。“你還記得,我們畢業那天嗎?”
“畢業?一回頭,我們都畢業五年了,程禮和。”我把雙手放在桌上,舉起一只撐著臉,“畢業那天怎么了?”
“看樣子,你是不記得了,可我記的清清楚楚。”程禮和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兩只手肘靠在扶手上,整個人向后躺到。
“說說看,有什么重大事件被我遺漏掉的?”我大約記得,畢業那天我們轟轟烈烈的和同學擁抱分別。我們扔學士帽的時候有多開心,扔老師時就有多開心。我和小七,還有室友們找學校各個角落打卡拍照,一天拍的比大學四年來拍的都多。哦,對了,白天和室友告別,和同學告別,晚上才和聯合實驗室的校友們告別。程禮和說的是這個嗎?
“晚上我們幾個約著吃飯,吃著吃著眼睛都紅了,雖說會再見面的,可是那個時候就是傷感的很。”
“是啊,分別的情緒上頭,大家都很感性,哭的稀里嘩啦的。有些住的遠的朋友,就真的沒有再見了。”
“你也哭的很厲害啊。”程禮和笑著指了我一下,用兩指在眼下一畫,“眼淚簌簌的流不停,嘴巴張的老大,說什么永遠不想畢業啊。”
“干嘛這個時候追憶往昔啊,我們不是還見面的嘛?怎么今天突然想起來?”
“因為這么久了,我只見你喝醉過一次,就在那天。”
是啊,那天我也喝醉了,我怎么沒把這個經歷算上呢,這樣說來,我在大學里也是喝醉過的,大學生活必做清單加了一項。
“我喝醉了這件事要記這么久嗎?”
“你喝醉了,爬到我身邊,向我告白。”
“什么?”這么重要的事,為什么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這么做了?可是......”
“可是你沒印象了。”
我向后坐直,大吸一口氣。我既然表白過,那這些年我腦中的遺憾是什么?這些年的錯過、可惜又是什么呢?
“你怎么回答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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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是我們在學校的最后一晚了,明天一早大家就會陸陸續續地離校,有些人分別就不會再見,所以晚上大家都選擇了喝點,連聚會從不喝酒的涂芝芝都在杯子里裝上了酒。
小愷、向南和我平時是固定組合,我們三個早有默契,總是目標一致向外的。但是離別的情緒被醞釀到頂點,今晚的酒喝的太容易,相互的推拉都用不著,走到身邊,就默認干杯。
晚上太容易醉了。
今晚沒人勸酒了,我到處和人碰杯,碰一下吃點菜,再去,這樣來回跑,反而吃了很多菜。吃得累了,就坐在座位上,看著大家笑著,鬧著,也有哭的,我實在是看不了這樣的分別場景,眼睛里時不時的涌起淚水,再憋回去。
就這樣,就要分別了,和這么好的朋友們,還有涂芝芝。
涂芝芝今晚喝的不少,也不知道她的酒量怎么樣,看她愣愣的坐在位置上,我去逗逗她。
“怎么樣啊,還能再喝嗎?”我在她旁邊的座位上坐下,原來的主人也不知道人在哪里,說不定和人喝酒呢。
“啊,程禮和,呃......”她像是剛通電的機器人,我一叫,她就開機了。她向我勾勾手,示意我靠近點。
我把耳朵貼過去。
“程禮和,”她用氣聲和我說,呼吸打在我的耳朵上,癢癢的,“我喜歡你。”
瞬間,我的右耳漲得通紅,我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都流到這只耳朵上。這句話,我等了一個世紀,我以為她永遠不會說。更想不到是在這樣的場景下,在她不清醒的境況下。是不是,如果醒著,她和我一樣都不知道怎么開口。
我看著涂芝芝,她的臉離我只有5厘米,她額前的頭發甚至能觸碰到我的額頭,癢癢的。“我知道,你怎么樣?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我很清醒,”她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雖然嘴上否認著,但我知道她喝的不少,“我原來都不知道的,程禮和。小七和我講,她說我喜歡你。”
她又轉了個頭,雙手撐在椅子上,正臉看著我:“她說,我那么用心的為你準備生日,是因為喜歡你,我回去琢磨了這個話。是啊,我喜歡你。我從你給我帶飯的時候就喜歡你了,你還在黃山上給我唱歌。”
“什么帶飯?”
“你記得你跳舞那天嗎?把我摔了個屁股蹲兒。你為了賠罪給我送了一周的飯啊。”她摟著我的手臂,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不到她的臉。
“一連七天都不重樣的,飯團,蓋澆,一點賣相都沒有,一看就是你做的。不過很好吃。哈哈。”她頓了頓,坐起身來,看著我的眼睛,“你對我的好,我知道的,我們相處這么久了,我都記在心里。只是我后知后覺,才發現。”她說著眼淚就像兩條條線一樣,直刷刷的流下來。
我慌忙去抓桌上的紙巾,我從沒見芝芝這個樣子,一時亂了神思。我用紙巾擦去她的眼淚,她哭的越來越大聲,引得大家都注意過來,面上幾個女生一看就忍不住了,跟著一起哭起來,小愷嚇得不知道該怎么辦,連連退到墻邊。向南也走過來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坐在這里手足無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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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嗎,那些飯不是我送的,是周向南送的,我后來有問過他。”程禮和一手捂著嘴,看著我說。
我看著他的眼睛,有些不相信,這些飯不是他,而是周向南?我問他:“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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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女生的情緒平復下來,有人提議到KTV坐個通宵,把情緒都吼出來,我們也沒其他安排,就跟著去了。一路上,涂芝芝走的搖搖晃晃的,我怕她摔倒,也想任性一回,于是牽起她的手,護著她走路。
我一牽起她的手,明顯感到她身體一頓,手很不自然的握著我,很緊張。身后的姑娘們看到了,起哄的唱起來“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你說你說我們要不要在一起~”
最后一天了,怕什么呢,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我心里想著,回頭看涂芝芝。這一回頭,卻把我打回到現實,涂芝芝牽起了周向南,我們三個像小朋友過馬路一樣,手牽著手。我去找她的眼睛,但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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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牽著周向南,給了我當頭一棒。我不得不重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系。”程禮和很平靜地說著。
“為什么?”
“你把太多周向南對你的好,都算在我身上了,就像你說的,我們做了那么久的朋友,有些事你要慢慢發現。你因為那些飯開始喜歡我,而那些飯是向南做的。”
“不,不是的,還有很多的。”
“你想說黃山上的事嗎?那天你喝了白酒,燒的慌,坐在樓梯上吹風。向南在你走后一直關心你,不久就找你去了。我去上廁所的功夫,看到你們坐在樓梯上聊天,等我從衛生間出來,他就不見了。我看你一個人坐著不放心,就下去了,沒走幾步,就看到他拿著被子走過來,我和他都在你不遠的地方選擇停住。那個時候我們互相知道了對方的心思。”
“然后呢?”
“然后他先動了,走上來把被子往你頭上一蓋,繼續往上走,越過我回去了,于是我下來坐到你身邊。”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么?”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想讓你重新思考,重新回憶,周向南。”
“為什么?你們都在說周向南。我和他之間沒有什么。”
“芝芝,在兩個人之間猶豫,是因為更喜歡第二個。”
“不,不是的,我沒有。”我低下頭,莫名的心虛。
程禮和站起身,走過來向我遞來一只手,我看著他的手,又一次本能的伸出手。他牽著我走到庭院中心,另一只手攬住我的腰:“跟著我。”
我們在空無一人的庭院中搖擺,沒有音樂,我只是跟著程禮和的節奏,他帶著我一圈圈的轉著。
“今天向南的表現,我看在眼里,你們還是有機會的。當然,這些事,需要你自己慢慢琢磨,想通了,最好,沒想通,也不要緊。”他握住我的手,推著我轉了一圈,然后抱住我。
“涂芝芝,我愛你,這點不用懷疑。”
我的下巴掛在他的肩膀上,聽到這話,瞬間眼眶紅了,我用力忍住:“程禮和,你是我的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