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宜州的早晨微微起了一層薄霧，建筑的棱角和黃斛樹刺出的枝丫都被包裹上柔和的弧度，蘇荷簡單吃了幾口便往巷口走去，遠遠地看見一道欣長人影，身量消瘦，膚色在晨霧中顯得蒼白而透明，旁邊停著一輛薄荷色山地腳踏車，整個人融進周邊的景物里好像一幅莫奈的畫。

是梁猛嗎？蘇荷不由自主加快腳步，走近的時候，蘇荷表情流露出一絲茫然，葉楊眼底便有一瞬間失落，繼而迅速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你怎么在這兒？”蘇荷問。

“我在等人啊。”“哦。”蘇荷隨口應了一聲，又覺得奇怪，這人一大早來雙塘這兒等誰呢？

葉楊今天穿了一件白襯衣，整個人干凈又清爽。

輕音說，葉楊在明德是個出了名的問題學生，逃課打架捉弄老師這種事通通有他，可是蘇荷莫名覺得這人身上透出來一股寧靜的氣息，讓人想到林中沉默不言的白楊樹，并不像是桀驁張揚的人。

蘇荷抬起手腕看時間，和梁猛他們約好的七點，已經(jīng)過去三分鐘，那家伙該不會是睡過頭了吧？開始有些著急。

“你就不問問我在等誰嗎？”你等誰跟我有什么關系？蘇荷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嘴上倒是客氣，“哦，在等誰啊？”“我來接你去寺河啊，昨天不是說好了。”“你？”搞什么啊？昨天梁猛他們沒有說過葉楊要一起去啊？蘇荷一頭霧水。

“上車，他們幾個就在前面路口。”蘇荷還在發(fā)懵，葉楊忽然轉身攔腰將蘇荷摟過來放在后座上，囑咐一句“抓穩(wěn)了，再遲他們幾個要等著急了。”葉楊騎得很穩(wěn)，蘇荷一路都在低著頭想怎么會是葉楊來找自己，梁猛他們又是怎么和葉楊認識的？

車子走到減速帶的時候不小心壓過一塊石頭，蘇荷下意識去抓葉楊的腰，葉楊瘦可見骨的背一下子變得十分僵硬，蘇荷神經(jīng)大條的居然就這樣抓了一路沒有放手。

寺河距離宜州并不遠，繞過城關鎮(zhèn)西南邊的小巫山就是寺河壩了，河邊很多人來釣魚，細長的魚竿沿河岸排成一行，釣魚的人就坐在隨身帶來的小馬扎上曬太陽，悠閑又自在。

五月天還沒有徹底燒起來，懸鈴木和樟子松今春抽出來的新綠分外明艷，遠遠的小巫山上幾株杏樹白花開滿枝頭。

除了永青、老王、梁猛和蘇荷，輕音和葉子姐弟也一道來了，永青在河堤上找了一塊人少的草坪，葉子把一塊鵝黃格子桌布鋪上去，幾個人坐下來，愉快的開始野餐。梁猛他們從書包里倒出來一堆零食，葉楊也帶了一點熟食，都是些三明治蛋撻鴨脖子什么的。

“我去！阿猛你可以啊！薯片蝦條都有！嗯？還有我喜歡的小浣熊！這么貼心的嗎。”輕音激動地像個幾天沒吃飯的餓鬼。梁猛一臉得意，“哈哈！那是，也不看看誰去買的！”

永青下巴一抬，宛如一只驕傲的天鵝，“瞧你那點兒出息，最好還是留點肚子吧，要不一會兒吃不下了，可別后悔。”然后從書包里拿出來兩個玻璃餐盒，里面精致的擺著一些時令鮮花做的點心，有酥皮兒櫻花酪，有油皮兒的辛夷花餅，還有看上去就軟糯可口的桃花糕，對蘇荷幾個空著肚子從宜州騎了一早上車過來的人，吸引力絕不亞于潘多拉手里的魔盒。

蘇荷搓著手珍而重之的捏起一塊兒粉嘟嘟的桃花糕塞進嘴巴，淡淡的苦味退卻之后香甜繞著舌頭打轉，就著老王偷偷從家里拿的梅子酒，幾盒鮮花餅沒一會兒就被他們幾個風卷殘云消滅殆盡。

蘇荷十分狗腿地拉著永青手臂，“哇噻，永青，咱媽的廚藝完全可以媲美御膳房大廚了！下回啥時候傳膳記得提前知會姐們兒一聲啊。”

“去！一手的油往哪兒摸呢，咳咳！”永青抬著手，擺出一臉慈禧老太后的尊貴，蘇荷畢恭畢敬地從兜里摸出紙巾遞過去。

“娘娘您慢用，小的唐突了，該罰。”

“嗯，是個懂事兒的，留下小心伺候著，以后有你的好處。”

蘇荷撲上去用一雙沾滿油的手使勁揉搓永青的臉。“有你大爺?shù)模∥椰F(xiàn)在就好好伺候伺候你可還行？”

永青笑的喘不上氣兒，“啊哈哈……蘇荷你個臭不要臉的，把姑奶奶的鮮花餅給我吐出來。”

“好啊！我真的吐出來你要嗎？”蘇荷拉著永青的手裝模作樣地干嘔，永青被惡心地渾身一機靈。

葉楊狹長的眼睛頭一次瞪這么圓，驚詫地望著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

“蘇荷，你丫什么時候能淑女一點兒啊？”

“老子一直就挺淑女的，小樣兒！治不了你了我。”蘇荷使勁兒撓永青癢癢，兩人鬧得不可開交，地上的薯片干脆面被壓碎好多，混著草葉子沾了滿身，老王搖著頭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嘆到“作孽呀～”，路輕音錘了老王一拳，笑的十分猥瑣。

放食物的玻璃盒子在蘇荷旁邊，她似乎隨時都會被硌到，葉楊不露聲色地把它們從蘇荷身邊拿走，梁猛正好看到這一幕，短暫地愣了一秒，旋即移開目光和老王一起嘲笑蘇荷，笑聲無比放肆開懷。

永青和蘇荷互相對視一眼，目露兇光齊齊射向梁猛，梁猛被盯地汗毛倒豎，吞了吞口水，“哎？你們都看著我干什么？”然后轉身撒腿就跑，蘇荷和永青一起撲過去追上梁猛一通暴揍。

草坪被踩的東倒西歪一片狼藉，幾個人鬧得累了，就隨意地躺倒在地上，太陽的溫度曝光在眼皮上，眼前一片血紅，身體壓碎的草葉散發(fā)出青澀的香氣，狗尾巴草被風吹著一下一下?lián)现懵兜钠つw。

蘇荷聽到有人在哼唱“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兒已等碎，我和你是河兩岸，永隔一江水……”想知道是誰唱的，可是舒服的感覺卻另蘇荷一點也不想睜開眼睛，就這樣安靜地聽那人唱了一遍又一遍。

“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兒已等碎……”五月可真美好啊。

他們幾個坐在河邊時候，葉子莫名把蘇荷拉到自己旁邊，臉上的笑容格外詭異，瘆得蘇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永青看著蘇荷的眼神也格外的……不單純。

蘇荷忍無可忍，趁著男生們都跑去河邊釣魚，悄悄逼問永青到底藏了什么貓膩兒，永青反而一臉錯愕，“我還想問你怎么回事呢，是不是朋友了？居然連我都瞞著。”

“我什么事兒瞞你啦？”

“你和葉楊啊，你難道不知道你倆的事兒在清遠都傳遍了，什么什么他對你一見鐘情啊，至死不渝啊……反正要多肉麻有多肉麻。”

“不是，程永青你多大了？這種沒影兒的傳聞你也信？”

“為什么不信啊，本來呢，我覺得像你這么死較真的人，是不太可能輕易就轉移目標，不過今天見著這位也就理解了。”程永青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你倒是說說怎么就又能理解了？”

“帥呀！你就說，長成這樣，還不像梁猛那廝一樣傻二，是不是可遇不可求。這門親事我同意了昂！”

“同意你個鬼。”

“不是，我看你倆的消息傳那么兇，所以就……”

蘇荷反應了好久才明白過來，梁猛這次來寺河，原本是在幫忙撮合自己和葉楊，而且在這之前，蘇荷的概念里，他們兩個應該是陌生人。蘇荷當即就想去找葉楊問個明白，可是葉楊一臉毫不知情的無辜表情，搞得蘇荷實在是不知道怎么開口，才能顯得自己沒那么自戀。

葉子說，其實葉楊認識梁猛要比認識蘇荷更早，只不過交集很少。

關于蘇荷跟葉楊在一起的新聞清遠早就傳開了，認識他們的都以為兩個人是一對。

蘇荷很討厭這種被傳謠言的感覺，卻又百口莫辯，因為解釋不清的樣子都會變成旁人眼中的不可言傳的曖昧。

梁猛一個人站在橋上吹風，看到蘇荷喊了一聲“過來！”

“做什么？”梁猛忽然伸手使勁把蘇荷的頭發(fā)揉亂，笑著說“蘇丫頭長大了，居然都開始談戀愛了。”蘇荷心里竄出一股火，使勁兒甩開梁猛，梁猛的手頓在空中有一瞬的尷尬，然后轉瞬又笑起來“怎么，是不是怕葉楊吃醋呀？”

“要害怕，也應該是你怕鐘意學姐吃醋才對！今天她又沒來，我怕什么？”蘇荷覺得眼眶里有些酸澀，莫名覺得委屈，梁猛也沒像以前那樣，惹怒蘇荷之后立刻嬉皮笑臉想法子哄，表情認真地回了句“你跟明德那小子在一起，不也沒告訴我嗎？我都沒生氣呢，你生什么氣。”

“你胡說什么？我和葉楊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們倆只是見過幾次，根本就沒有。”

“那你要真不喜歡他，清遠怎么會傳得沸沸揚揚的，其實葉楊也挺好的，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所以今天為了你，特地約大家一起來寺河玩兒的啊。而且之前我就……”

“行了！從你嘴里說出來的就沒有一句我愛聽的。”

蘇荷一點都不想跟梁猛繼續(xù)說下去，氣鼓鼓地走到壩上的竹林，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一直有個人不遠不近的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