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前的空地上正在舉行晚宴。燕王與風亭鈞居于高座，與難得放松的士兵把酒慶祝。火光熊熊，人聲鼎沸。

“小霜”。我披著外衣走到坐在火爐前的小霜身邊。

見我出來，小霜忙站起來扶我，“郡主怎么出來了？小心著涼。”

“我沒事，這點傷還頂得住”。

我拉著小霜在帳前坐下，問道：“你怎么會在燕王軍中？”

小霜猶豫了片刻，道：“那日被郡主所救，我...覺得很羞愧。我身為男子...竟然...”

他沒有說下去，可我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小霜雖淪落為男妓，卻也不甘落在我一介女流之后。有男子為他贖身，他感激。可換了女人救他，他就無地自容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男女之別，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若是肯悉心栽培，女子一樣可以讀書、參政、從軍。反之，也有男人天生厭惡世俗權力，喜歡混跡閨房的。”

我看向小霜，卻見他面色迷茫，只得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你立志從軍，必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于你總是好事。”

小霜受了肯定，感激地點頭。

我望向主帳的方向。士兵們正在興頭上，舉杯豪飲，高聲談笑，熱鬧極了。有幾人興奮起來，圍著篝火手舞足蹈，既暢快，又滑稽。

我默默地低下了眉。

不知怎的，眼前的場景越是熱烈，我的心境越是蒼涼。我的口鼻里似乎又翻起朱琦嘴角血腥的味道，眼前浮現的是離開時那個人痛楚的眼神。回想起今日燕王對我這個‘女兒’淡漠的態度，我只覺微微惡寒。

眼前的一切，不屬于我。屬于我的，都已經找不回來了。

我忽然無比地想念我真正的父母家人。他們在原來的時空，過得好嗎？我無從知曉。我只能祈禱，當我自絕于這個塵世的時候，能夠順利地回去，與他們團聚。

至于另一種最壞的可能，我只能選擇忽略它。

但愿這只是一場醉夢，等到清醒的時候，便會也無風雨也無晴了吧。

大軍修整了兩日，第三日正式向皇宮開拔。

鎮南王身死，京城的殘部早已經逃散了大半。燕軍很快攻破了皇宮。我與燕王、風亭鈞來到皇帝的寢殿門口，只見皇帝在皇后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皇帝風于臻還不到五十歲，卻看上去蒼老得厲害。

“燕王，你來了”。

風于臻站在寢宮高高的臺階上，俯首向燕王道。

“是，我來了”。

燕王沒有行禮。

“十弟”，風于臻深深地看著燕王，“你是來勤王的？還是來逼宮的？”

燕王笑道，“皇兄認為呢？”

皇后轉頭望著風臻，神色凄惶。

風于臻握了握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向燕王道，“你要我的皇位，我給你。只要這皇位還在風家手里，朕也可以面對祖宗了。只是請十弟善待朕的皇后、子女和后宮妃嬪，給他們安穩的生活。”

“皇上...”，皇后抓住丈夫的手，聲音已經哽咽。

風于臻松開她的手，獨自走下臺階到燕王面前。他整理了自己凄惶的神態，恢復了些許往日的威嚴，“十弟答應朕的請求，為兄才能安心地去。”

燕王與皇帝對視，神色無半分波瀾，“就依皇兄所言。”

風于臻的眼瞼抽動了一下，神色卻漸漸平靜了下來。他鼻中淡淡地嗤了一聲，抽出燕王的佩劍，抹了自己的咽喉。

倒下的時候，他轉身向皇后的方向，釋然地笑了。

皇后怔怔地望著，呆立在高處，唇色慘白。片刻，她忽地凄厲嘶喊了一聲，沖下臺階，用同一把劍割破了自己的喉嚨。

她倒在風于臻的身側，聲音已經破碎不堪。

“皇上，我來旬你。”

臺階下眾人見昔日高高在上的帝后雙雙赴死，許多人都不忍地移開了眼睛。這位皇帝一生無甚大功，也無甚大錯。但正是因為他的平庸，才招致手下諸侯的虎視眈眈。

他先是錯信了鎮南王，由他做大至無法壓制的地步，后又寄希望于燕王和齊王，終于導致自己隕命皇城。

在這樣一個波瀾詭譎的世界中，無能便是他的原罪。

或許他年輕的時候也曾經為梟雄，叱咤一時。但在這極權的中心享受得久了，難免會漸漸忘卻，在通往這個位置的路上，還有許多的惡狼猛虎在時時摩拳擦掌，等著一口將他吃掉。

這樣的規則一日不被改變，這一臺戲便會不斷地輪回。昨日他才勝者為王，今日就敗者為寇。你放唱罷我登場，無休無止。

如今這臺戲的主角，已經換成了燕王。

皇帝皇后去后，燕王召集眾臣到議政殿，宣布稱帝。

幾天之內，新皇收攏了舊朝群臣，又頒布了對扶持他上位的功臣的嘉獎令。

風亭鈞被立為太子，入主東宮。而我被冊封為昭徳公主，賜居鳳梧宮。

聞遠舟因在邊境上攔截齊王的軍隊，沒有回朝受封。燕王于是將一紙詔書傳至邊境，冊封他為一品將軍。

在《王妃》中，事情發展到這里，便已經是結局了。由于我的出現，世事發生了許多變化，風亭晚的許多情人還沒有出現，就已經在浪潮中消失了。

而本該與風亭晚攜手一生的聞遠舟沒有被封王，而是成了新朝的將軍，二十多歲仍孤身一人，沒有娶妻。

而我，也只需完成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個心愿，便可以安心離去了。

新朝第四日，我與風亭鈞領兵來到早已封鎖的鎮南王府，清繳人員和物資。

我跟在風亭鈞身側，有一次邁進了這個夢魘中會出現的朱門大院。只是這時的景象卻已與先前截然不同，滿眼望去一派蕭索倉皇。

鎮南王身死的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聽說文淑倒沒有太大的動靜，只是一力支撐著鎮南王府，才使其不至樹倒斛孫散。

皇帝回京的第一日，文淑通過父親李袞請命，要求保留鎮南王府的爵位和府中眾人的性命。但她等來的，卻是一紙御賜的和離書和抄家的圣旨。

當天夜里，文淑便自縊于自己的寢殿。

此刻，燕軍在鎮南王府邸四處搜繳，而府中的人則被趕了出來，全部聚在大門后的空地上。數百來人被綁著手腳跪在地上，有的顫顫巍巍，有的愁怨滿懷，有的自暴自棄。

我向人群中掃視，首先看見了面色幽冷的四夫人，和她身后的軟竹和阿殷兩個丫鬟。軟竹兀自掩面低泣，而阿殷則是沉靜地望著我，眼中帶著切齒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