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朱琦擺脫了長久以來的心結,終于能無拘無束地相處,再無從前的諸般顧忌。我們閑適地坐在書房,他在書案前看武學典籍,我在客座翻閱著雜書。晨光無聲地流淌,也享受著這難得的幾刻清閑靜謐。
這樣過了不知幾時,朱琦忽然想到什么,書案上起身,去書房最隱秘處的架子上翻找了片刻,手捧了一本書來到我的面前。
“阿數“。他鄭重地喚道。
我怔了怔。現實世界有幾個親密的朋友,就是這樣喚我的。
朱琦將那本封皮有些陳舊的書遞到我手上道:“我這里的典籍雖多,卻只有這一本,對你是最有用的。”
我將信將疑地接過那本書,只見封面上寫著《顏膠術》。什么東西?面部保養秘籍?還是膠原蛋白食譜?
我歪了歪頭,問道:“這名字挺有意思,是用來做什么的?”
朱琦背手淺笑道:“是利用凝膠,易容改面之術。日后你出去,大可不必帶面紗、點麻子什么的,可以直接改換面容。”
易容?!有這東西,朱琦怎么不早拿出來?我若是學了這個,先前哪能生出這么多波折,日后哪還怕什么鎮南王?
轉念,我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蠻橫。他雖事事為我周全,我卻實不該把這當作理所當然。況且,若這秘籍是朱琦的私藏密寶,怎么會輕易拿出來與人分享呢。
果聽朱琦接著說道:“這算是我的家傳本領了。我家祖上本是江湖人,只因我父親一心從商,才斷了傳承。但這本秘籍卻一直傳下來了。我也正是因為精通此術,才被王爺注意到的。”
我點了點頭,用拇指摩娑著秘籍的封皮。
“上次出去的時候,我本該幫你易容的。只是我想著有冷言護著你,以為不會出差錯。”他嘆了一口氣。“我還是低估了那些眼線的本事。”
我望著朱琦,心底一暖,臉上不由化開柔柔的笑意。
“你已經為我想得很周全了,是我自己沒有聽你的勸戒。”說著,我又舉起書道:“現在你又把這本書給我,實在是幫了我大忙了~”
朱琦望著我片刻,也低頭笑了。
我捧著書找了張椅子坐下,細細研讀。或因是江湖人所著,這書的文字寫得淺顯直白,非常容易理解,對原材料的獲取、配比和凝膠的制作流程都描述得無不詳盡。但因這里的文字習慣與我們古代的有所區別,有些詞我仍然不識得。好在朱琦就在身邊,我去向他請教,便能一一得到解答。
在朱琦的點撥下,我用了兩三個時辰啃完了這本《顏膠術》。合上最后一頁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下午。
肚子有些餓了,我卻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抬眼望向朱琦,見他捧著一本拳法在身前,眼神卻失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輕手輕腳地挪到他的面前,扶著桌案喚道:“朱琦~”
朱琦被我突然的動靜驚得抬頭,怔忪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放下了書。
我輕笑,問道:“書上寫的材料你都有嗎?”
朱琦疑惑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興奮地搓著手,期待地看著朱琦。“不如...你給我練練手?”
朱琦的喉節滾了滾,提防地向后仰著身體。但見我死皮賴臉地望著他,笑意盈盈的,朱琦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地答應了。他去倉庫將各種原材料翻了出來,一并擺在桌上,自己則癱坐回椅子上,一副任君揉捏的神情。
我咧開了嘴,將桌上的瓶瓶罐罐都跟書本上的對照了,跟朱琦低聲道:“我要開始了哦?”
朱琦抿了抿嘴,閉上了眼睛。
于是我略微生澀地在他臉上涂涂抹抹,半個時辰之后,終于將他的臉改造好了。我端詳著自己的成果,覺得雖然這手法尚有些粗糙,但這張臉也已經有八分相似了。我癡癡地笑出了聲。
朱琦應聲睜開了眼睛,隨手拿起桌上預備的銅鏡,向臉上照去,看見了一張...冷言的臉。
“...”
閑談調笑中,很快入了夜。我與朱琦吃完晚飯,各自回了房間。
冷言還是沒有回來。我困頓地倒在床上,時不時用手摩娑著枕邊,漸漸意識模糊。
恰如昨夜一般,眼前的世界沉下去之后,有白光浮現,一個空蕩蕩的世界在我眼前展開。熊貓又出現在我的視野中,悠閑地端著手臂。
我大喜,沖上去一把抓住了她。“哈哈!又見面了!”
我興奮地搖晃著她的身體,直到熊貓大大翻了個白眼。
“行啦...”熊貓懶懶地道:“我知道你學了新本事開心...”
我咧著嘴收回手道:“我是見了你開心。你上次話說到關鍵就走了。快,接著說,你是怎么設定冷言的?”
“其實呢,我只做了粗略的設定。”熊貓握著下巴道:“大概就是他從小被父母拋棄了,被一個暗黑勢力收容。他因為在那里掙扎求存,練出了一副冷血心腸。初期他有一兩個朋友啊、戀人啊什么的看顧,就還有些人性。后來他朋友沒了,家國都亡了,于是就黑化了。黑化之后就開始利用女主,不擇手段地復仇。當然最后還是要被女主圣母心感化的啦。反正就是個腹黑男主,追妻火葬場的渣男人設。”
每聽她說一句,我都覺一道雷劈上頭頂:什么,他還有官配?什么,他渣了女主?什么,他還被圣母心女主感化?這都什么爛大街的狗血劇情?!怎么能把我的冷言拿來瞎折騰?!我的冷言啊!!!
我深皺著眉看著熊貓,欲言又止。最終,我忍不住道:“你...怎么你這種三流寫手,寫的文還能出版的?”
熊貓聽了瞪大了眼睛,抬起下巴道:“我就三流寫手怎么啦?你還不是穿到我文里來啦?你穿的時候怎么不挑我是三流寫手了?!”
我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想穿你的文啊?你也不看看你些的都是些啥?這些男的,一個個正常嗎?沒見過漂亮女人還是怎么的,怎么都趕著往女主身上湊?好,就算女主風情萬種,是個勾人的妖精。可這一群王孫貴族,誰還不是個風月場上的人了?怎么就個個都非她不可、愛得死去活來啦?我看你寫的時候就是那啥蟲入腦了。”
我一通槽吐得痛快,熊貓那邊卻臉都青了,咬碎了銀牙:“我TM就不該來找你。你丫有事兒沒事兒?沒事兒滾回去睡覺去。”
唔...她這一吼,我倒忽然醒悟過來。這位大大可是這兒的造物主,不敢得罪的呀。但見熊貓白了我一眼,轉身要走,我忙一把將她拉住。
“別走,熊貓大大!”我支支吾吾地道:“那個...我剛才是...飄了...飄了...嘿嘿,我現在在你的文里,你就是天。我哪敢跟天叫板呢,您說是不是?”
我諂笑著望著她,嘴都快咧酸了。過了半晌,熊貓才傲呼呼地轉過頭來,橫了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試探道:“你再好好跟我說說冷言吧。他被什么黑暗勢力收養了?”
熊貓道:“我沒想好呢。大概是跟政治有關的吧:錦衣衛呀,特工呀,鄰國細作呀,暗殺組織呀,都行。”
我強忍住了一個白眼。她這一通操作猛如虎,合著連冷言是哪國人、為誰賣命都沒想好是吧?不過,想到這兩日冷言在言談間流露出的,對政局內幕的了如指掌,倒是應了熊貓的設定,雖然分辨不出是哪一個設定。也罷。
我接著提出我最耿耿于懷的問題:“那他官配是誰?現在出現了沒有?”
熊貓躲著我犀利的眼光:“她還沒出現。女主是個醫師,粗略的設定是聞遠舟的義妹,或者燕王的義女。應該是燕王上位之后,冷言才會跟她認識。”
哦,那就行。片刻,我又幽幽地問道:“她長得比風亭晚好看嗎?”
熊貓瞅了瞅我,毫無底氣地回答:“應當...比她差一點兒。”
看她的表情,我還真不知這話該不該信。
沒事,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嘛。冷言這個坑我既然已經占了,憑她美貌傾城,都別想再摻和進來了。再說,這劇情線早就以已經被我打亂了,說不定冷言連見都見不到她呢。
想著,我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忽聽熊貓急促地說:“時間要到了,下回再聊。那個...”轉身之前,她忽然猶豫了一下,“既然你穿到了我的文里,我還是要對你負些責任的。所以你也別怪我多話:我既然已經把冷言設定成一個腹黑渣男了,你還是不要過于投入的好。多長點心眼,沒壞處。”
說著,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旋即消失于茫茫虛空之中。然后空間驟然坍塌,遁入黑暗。
我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來,窗外灑進來的淡淡月光落在我微皺的眉上。
“你還是不要過于投入的好”。我細細地回想著這句話,只覺心臟隱隱抽動。
熊貓口中描述的冷言冷血、腹黑,與我認識的冷言分明完全不同。半年來,我與冷言相處的點點滴滴,都無不印證他是一個十分善良的人,一個嘴硬心軟、面冷心熱的人。他與我無親無故,卻處處護我周全。我一番示弱懇求,他就將一身武藝傾囊相授。這樣的人,哪一點冷血了?腹黑?那就更說不上了。從見面開始,只有我欺瞞于他,他卻從未在我身上動過心眼。我默嘆一聲,心里大大地為冷言不平。
我想著,或許是因為熊貓只是設想,還沒動筆,所以冷言這個人物其實根本不受她這些設定的限制?
譬如按熊貓所說,冷言后來會黑化復仇。但是在這個世界,他昨日已經知道了穿書的真相,心境便應當變得超然了才對。就算日后真的遭逢大變,也定不至走火入魔、失去本心了吧?這樣一來,熊貓的設定,全都會被推翻。
那么關于冷言的人物設定,是不是只有《王妃》中的那少得可憐的側面描寫作得準?這倒能讓他少受熊貓的荼毒。
思緒雜亂間,忽聽院強邊傳來衣袂飄動的聲音。我一驚,隨即察覺到有人越墻,聽聲音恐怕已經進了院子。
是冷言回來了嗎?我不由心中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