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平和趙磊調研回來,處里開會,起草檔案管理規范化工作意見初稿的任務交給了郭凡,要求一個星期內拿出初稿。散會后,葉知秋看郭凡有點心神不寧,一問,才知道郭凡的母親重病,他想回山東一趟,可手里又有材料,猶豫著請不請假。
葉知秋說:“小郭,母親生病了,你應該回家看看。你去向李處長請假,他如果不批假,我再去幫你說。”
郭凡似乎有些為難,說:“家里催過我幾次了,可今天分配了寫材料的任務,我怕請假會影響工作。”
郭凡一臉誠懇。葉知秋動了惻隱之心,多好的年輕人啊,便說:“材料你不用擔心,處里反正已經研究了提綱,我來寫初稿。”
葉知秋陪郭凡一起去找李心平,說明情況,主動提出自己拿初稿。李心平本來擔心延誤材料,見葉知秋主動請纓,樂得送順水人情,當即同意郭凡請假。
郭凡辦好請假手續,訂好當天下午的高鐵票后向葉知秋辭行。葉知秋知道他家境困難,將兩千元錢裝進信封塞給郭凡說:“小郭,山東遠隔千里,我也不可能去看望你母親,這點錢你收下,是我的一點心意。”
郭凡推讓好一陣兒,才感動地收下。
葉知秋閉門專心寫稿。這種公文對葉知秋來說沒有難度,輕輕松松一稿寫就。初稿寫完,已是周五。薛松林打電話來,說周六上午有個文化講座,請了國內知名的史教授主講,問他有沒有興趣。史教授因在央視“百家講壇”開講而走紅,葉知秋對史教授心儀已久,如今有個近距離聽課的機會,便欣然答應。
薛松林說:“票已在我手里,講座9點開始,你早點到省電視臺的會展中心來,我們一起入場。”
周六上午,葉知秋打了出租車早早地趕到會展中心。門口懸掛著一張巨幅海報,海報上史教授微笑著看著過往行人,還配著一行醒目大字——“明心見性,聽大師講禪修身”。會展中心門口有一群人舉著牌子,牌子上寫著“史教授粉絲團”。正看著,薛松林在人群里招手,葉知秋接過入場券說:“現在文化講座弄得像娛樂明星演出一樣,又是海報又是粉絲團,商業化味道太濃了。”
薛松林笑笑說:“市場需要嘛,現在文化講座都得找贊助商,贊助商有這個要求,希望把場面弄熱鬧點。現在文化搭橋,經濟唱戲,有真心想聽講座的,有來湊熱鬧的,有來拉廣告的,什么樣的人都有。”
薛松林弄的票在前幾排,進了會場葉知秋坐下后回頭一看,容納兩千多人的會場座無虛席。葉知秋問:“史教授的人氣還蠻旺,會場都坐滿了。他是研究明史的,明史講得非常好,怎么這次講座主題卻成了禪意修身?”
薛松林說:“史教授算個大家,在百家講壇開講后更是名氣大增。現在講佛參禪、修身養性是種文化時尚,聽文化講座是件時髦的事。主辦方是經營保健用品的,辦這次講座投資了五六百萬,要求盡量往健康養生方面靠,要不史教授光講明史哪里會有這么多人?”
聽了這番話,葉知秋后悔不該來,本來是聽文化講座的,結果變成聽軟廣告。講座開始,史教授從中國文人的佛儒道精神入手,談到在當前社會浮躁的心態下如何讀書、修身、齊家、創業、養生,引經據典,侃侃而談,不時贏得陣陣掌聲。葉知秋卻有些失望,這些話讓電視上搞營銷、搞人生企劃的人來說也許更精彩,而讓一個文史專家來講這些,未免尷尬。
葉知秋環顧四周,看到前排有個人面熟,仔細一看竟是唐夢云。唐夢云正在認真聽講座,從側面看過去,幾縷秀發墜在耳邊,面容愈發清麗。葉知秋連忙發了個信息過去,見唐夢云沒有反應,又撥打她的電話。好一會兒,唐夢云接了電話,回頭瞧了瞧,葉知秋連忙揮手示意,夢云莞爾一笑。
葉知秋發信息過去:“唐主任有空兒來聽講座?”
唐夢云回復道:“只允許你們領導追求文化?我們老百姓也有追求文化的權利。”
葉知秋發道:“別這么簡單地劃分你們、我們,我們都在地球村,一家人。史教授是講明史的大家,在這里說這些,真是可惜了。”
唐夢云回復道:“同感。文化被商業綁架了。”
葉知秋發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天這么巧,中午請你吃飯好嗎?”
過了一會兒,唐夢云回復道:“好吧。我知道附近有個特色餐廳,我訂好發地址給你。散場后一起去吧?”
葉知秋發道:“我還有朋友在這里。你定好地方,我們分頭去,到餐廳碰面。”他尋思亮亮讀書的事夢云費了心,要送點禮物表達心意。
葉知秋無心再聽講座,對薛松林說:“我中午還有事,先走一步。”
薛松林說:“講座結束后,電視臺還安排了個專訪,我得陪著。你自己回去,我就不送了。”
葉知秋提前退場,想來想去不知道送什么好,突然想到唐夢云喜歡看書,便找到會展中心附近的一家書店,挑了一套精裝版的舒國治文集。
不一會兒,唐夢云發了地址過來,訂的餐廳是一家叫“素心蓮”的素菜館。葉知秋一進餐廳,穿著玄色麻衣的女服務員就迎上來,問:“先生,您好,請問訂了位嗎?”葉知秋剛要回答,就看見唐夢云在大廳靠窗的卡座朝自己招手。
葉知秋走過去,唐夢云上身穿著素白的小西裝,下著淺青色休閑西褲,眉目含笑地站起身來握手。葉知秋坐好,見桌上擺著三套餐具,疑惑地問:“還有誰來?”
唐夢云輕聲說:“這里經常會碰到熟人。葉處長單獨和我吃飯,怕添不必要的麻煩。擺上三套餐具,表示還有別人,碰上熟人也不怕說閑話。”
夢云心思縝密,處處為知秋著想。葉知秋笑著把那套書遞給她,說:“你喜歡看書,喜歡舒國治,就送套他的書給你。”
唐夢云接過去,歡喜得不得了,連連稱謝。
這家素菜館是按位收費,價位按每人88元、108元、128元不等,所有的菜都是素菜,客人隨意點想吃的菜,一次不能多點,不夠了可以免費加菜,唯一的要求就是點的菜要吃完,不能浪費。
唐夢云按每人88元的價位點了小炒青菜、醋熘蘿卜絲、家常豆腐、清炒苦瓜和燉湖藕,四菜一湯。
葉知秋說:“唐主任,我請你吃飯,你不能這么幫我省錢。”
唐夢云說:“你別叫主任,聽起來好生硬,就叫我夢云吧。這地方的素菜清淡可口,你試過就知道。如果菜不夠,再加吧,別浪費了。”
葉知秋聽了這話,說:“那你也別叫我葉處長,叫我知秋就行了。夢云,亮亮讀書的事情,真心謝謝你,你幫我解決了個大難題。”
唐夢云笑道:“亮亮讀書的事,你要辦肯定也能辦好。市教育局長是景江人,宏東景江同鄉會的秘書長,我托他出面打了招呼。”
不一會兒,服務員將菜端上來,四樣菜色香味俱佳,連裝菜的碗碟都格外雅致。葉知秋給唐夢云盛了碗湖藕湯。
唐夢云說:“今天本來想好好聽聽史教授的講座,結果發現并不是那么一回事,談的都是些沒有意思的俗理。”
葉知秋說:“我問了電視臺的朋友,是主辦方定的講座題目,史教授只能順著這個主題去說。現在好多文化講座都變成了商業炒作。”
唐夢云輕輕嘆口氣,說:“說不定,史教授內心也不愿意,卻又拂不過各方面情面。有時候,人總要違背自己意愿去做一些事情。”
夢云遇事總能站在對方的角度去看問題,這點最難得。如今很多人遇事總是從利己的角度考慮,難免有失偏頗。夢云這點,讓葉知秋頗為欣賞。
素菜館里人少,安靜,彌漫著一股淡淡檀香。倆人靜靜吃飯,葉知秋沒話找話,問:“辦事處事情多嗎?你們天天迎來送往,蠻辛苦的。”
唐夢云說:“還好,比過去好多了。過去辦事處除了接待領導,還得到省里各個廳局找關系、拉項目,現在市里對口的單位直接對接。辦事處主要是接待市領導和協調處置一些群體性上訪,工作量倒不大。最大的好處就是時間自由,可以不用坐班。”
葉知秋說:“那太令人羨慕了,不像我們每天朝九晚五,為稻菽謀而四處奔波,為五斗米起早貪黑。”
唐夢云撲哧一笑,葉知秋還想再說,被她打斷了,說:“咱倆在一起時,能不能不說官話,不談公事?”
葉知秋微顯尷尬,自嘲說:“咱們不說官話,就說人話吧。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有什么不好?你見人講鬼話,鬼話連篇,人家聽不進去;你見鬼跟他說人話,他怎么聽得懂?本來一個人就應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唐夢云笑道:“你呀,沒有一句正經話。”
葉知秋喜歡她嘴角微翹的樣子,認真瞅她,越看越是愛憐。葉知秋盛了碗米飯,邊吃邊夸贊說:“果然不錯,這個地方蠻有特色。”
唐夢云吃得很少,偶爾夾一筷子菜,細嚼慢咽。葉知秋怕她嫌自己吃相難看,便放慢速度,斯文起來。夢云看出他的心思,笑著說:“養生專家說一口飯要嚼36下才能下咽,這樣速度慢,就吃得少些。我不餓,你不要學我。”
吃過飯,唐夢云謝過,就要道別,葉知秋心中不舍,想要和她久待一會兒,說:“今天是周六,多坐會兒吧。我倆難得遇到一起,這么急著走?”
唐夢云纖手輕搖,說:“對不起,我還有事,改天有空兒再聊吧。”
葉知秋結了賬,魂不守舍地送夢云。夢云開了輛黑色皇冠,發動車子,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終是不忍,便柔聲說:“你沒開車,我就送你一程。”
葉知秋像個孩子般開心上了車。
唐夢云順手打開了車載CD,蔡琴的歌聲如溪水般流淌出來。葉知秋也喜歡聽蔡琴的歌,車里最多的亦是蔡琴的CD,他心里暗暗稱奇,嘴里卻沒說出來。
葉知秋滿肚子的話要想,話到嘴邊卻說不出所以然,語結道:“夢云,下次什么時候才、才能見面?我喜歡和你在、在一起的感覺。”
唐夢云幽幽地說:“隨緣吧,你不要強求。”
葉知秋從來沒有像此刻般找不到話,倆人無語,一任蔡琴的歌聲流淌。
碰上個紅燈,車子停了下來,葉知秋忽然說:“要不,我們一起去爬山吧。”
唐夢云不說話,內心糾結著,好久才長嘆一口氣,說:“麓山人太多,我們去爬賒月山吧。”
葉知秋頓時狂喜,這種感覺只在當年和李曉蕾戀愛的時候才曾有過。
車子往賒月山方向駛去。賒月山是城郊的一座小山,山不太高,名氣倒是很大。山上有座“洗心”禪寺,據說是唐代修建,千年以來香火不絕,曾經出過很多高僧。
車子停在山腳,葉知秋和唐夢云沿著山路逶迤而行。空谷山幽,分外安靜,鳥兒啁啾,蟲兒低鳴,不知名的野花星布山谷。葉知秋話語滔滔,不時說幾句笑話,逗得夢云抿嘴輕笑。
葉知秋說:“麓山人多,太喧鬧了。這里比麓山安靜,空氣也更加清新。”
唐夢云說:“是的,我喜歡這種感覺。麓山被城市包圍著,去的人多,太喧嘩鬧騰。賒月山離城里遠,來的人少,自然安靜些。”
葉知秋說:“你可知道這‘賒月山’的來歷?”
唐夢云搖頭。葉知秋說:“我聽說此山名賒月,還有一段掌故。唐代有一秀才,多次趕考落第,無顏回故鄉,便跑到此山隱居。秀才娘子歷經艱辛輾轉找尋到他,勸他回家,他卻決意不回,寫了一句詩,‘賒山一片月,還贈故人情’。秀才娘子為勸他回心轉意,在山下結廬而居十年。這年秋天,秀才娘子寫了一句詩,‘年年山月遲,夜夜思君歸’,托人送給秀才。秀才終于被娘子的忠貞打動,下山攜她相伴而去,不知所終。后來這座山就被人叫作‘賒月山’。”
唐夢云聽得直搖頭,說:“這故事多半是后人編的。不過,賒月山名字蠻好聽的,也不枉娘子對秀才一片癡情。”
不知不覺,倆人來到洗心禪寺前。寺前一副對聯映入眼簾:
得一日糧齋,且過一日;
有幾天緣分,便住幾天。
葉知秋知道這副對聯的來歷,便對夢云說:“歷朝歷代文人騷客到賒月山一游,免不了題詞賦詩。流傳最廣的,就是明初法慧大師寫的這副對聯。這副對子通俗易懂,字面上看是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深處想想,有和尚去了寺廟空、聚散離舍皆隨緣的灑脫境界。”
唐夢云細讀對聯,說:“有幾天緣分,便住幾天。說得好輕巧、好容易,俗世俗人,有幾個人能這么灑脫呢?”
葉知秋說:“這副對聯過了幾百年內容仍不過時。現在得過且過、混日子的人太多了。下聯那句話說得透徹,一個人如有這般灑脫心境,那么一輩子的因緣境遇便能處理得圓滿了。放下俗念,才是大境界啊!”
唐夢云說:“說起來,仕途上的人最不容易放下。嘴里說看淡名利升遷,心里卻看得格外重,時時掛念,從不放下。古人早就有詩云,‘皆言掛冠去,樹下有幾人?’現在好多人把職務職級看得比命還重,有這個必要嗎?”
見夢云話鋒尖銳,葉知秋便笑著說:“你說得對,但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也許正是放不下,陶淵明才會有‘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的慨嘆,岑參才會說‘誓將掛冠去,覺道資無窮’。我覺得,中國古代的文學家都是失意的官員,只有仕途坎坷屢遭挫折之后,才在文學上尋找慰藉,成為大家。你看屈原、陶淵明、孟浩然、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柳宗元、王安石、蘇軾、陸游、辛棄疾、龔自珍等,幾乎都是這樣。”
唐夢云見葉知秋說得認真,舉這些例子如數家珍,知道是他心里話,輕輕點了點頭。
葉知秋接著說:“人家講學而優則仕,我看是仕不優則文。這些失意的官員,在通過文學藝術來排遣心中的郁悶和煩惱,結果一不小心,無心插柳柳成蔭,卻成就了文學史上的地位。”
倆人并肩往寺院里走去。寺院里有一長溜碩大的瓷缸,缸里種了睡蓮,有白色的、藍色的,一朵朵格外搶眼。大殿講經堂里隱隱傳來僧人敲打木魚和誦經的聲音。在千年佛寺,眼中看到睡蓮,耳邊聽到禮佛聲,此情此景,有種說不出的神秘和禪靜。
倆人靜默良久,彼此對望,不言一語,卻又勝過千言萬語。
唐夢云輕聲說:“這些蓮花低調溫婉,和大紅大綠的荷花比起來,有種沉靜的美。”
葉知秋說:“睡蓮外形與荷花相似,不同的是荷花的葉子、花挺出水面,而睡蓮的葉子、花浮在水面上。睡蓮因晝舒夜卷而被譽為‘花中睡美人’。寺院里種蓮本來常見,可種在一排排的大水缸里,我可是頭一回見。”
唐夢云走近水缸,看著那朵朵蓮花。水缸里倒映著的夢云的面容,云鬢輕搖,淺笑嫣然。葉知秋看得有些癡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說:“相傳睡蓮是山林沼澤中的女神。古埃及人稱睡蓮為‘尼羅河的新娘’,經常把它畫在宮殿、廟宇的墻壁上。凡是受到這種花祝福而生的人,天生具有一股異性難以抗拒的魅力。”
唐夢云瞅一眼葉知秋,說:“你怎么什么都懂?”
葉知秋笑而不答。
逛到后殿,葉知秋看到一塊“皆大歡喜”的牌匾,幾個顏體大字頗見功力。葉知秋仰頭仔細端詳,對唐夢云說:“我特別喜歡這四個字。這四個字里有著佛的大情懷和對眾生的寬容與悲憫。有人說,佛法的思想精髓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佛法要把慈悲推廣到宇宙間的一切事物,把所有事物都看成人我一體,休戚與共,實現真平等、真共性。在我看來,世間所有的宗教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一個人精神上的終極關懷問題,實際上就是如何對待生存與死亡的問題。所以,我認為佛法的終極思想是普度眾生、皆大歡喜。只有普度眾生,修得佛心,才能皆大歡喜,人人快樂,這不就是大同世界,和諧社會嗎?”
“你說得蠻有道理。”唐夢云點頭,表示認可。
倆人走走停停,只恨時間不能停止。逛完洗心禪寺,唐夢云說:“山頂有個吃飯的地方,一對老夫妻開的小店。老兩口本是山里的村民,賒月山搞旅游開發,政府動員搬遷,他倆就是不下山,在山里開了個小飯店,給來游山的客人做飯菜,飯是紅薯飯,菜是自家種的,味道蠻好。我隆重推薦。”
到了山頂飯店,果然就二三張桌子。葉知秋挑了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透過窗看得到山林疊嶂和遠山白云。他點了幾道菜,要了一壺店老板自釀的米酒。
爬了山,又喝了小杯米酒,夢云臉頰酡紅,香汗微透,顯得愈發嬌媚。葉知秋與她舉杯小酌,隨意說些閑話。店里安靜,窗外景色宜人。葉知秋內心無限溫柔,只盼世間萬物皆能如此安詳靜好。
看著窗外風物,夢云眉眼間隱隱的憂郁更濃了。葉知秋問道:“夢云,你似乎心里總藏著事,不要憋在心里,可以跟我說一說。”
唐夢云輕輕地搖了搖頭,語氣幽幽道:“往事不用再提,人生已多風雨,有些人、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葉知秋已經曉得了唐夢云的遭遇,見她這番模樣,萬分憐憫,不知道如何勸她才好,只好給她夾菜、倒酒,說:“人啊,快樂是一天,苦惱也是一天,所以要過好每一天。你現在這種狀態,自由有閑,別人羨慕得要命呢。”
唐夢云笑笑,說:“想想也是。你的痛苦,或許在別人眼里卻是幸福呢。其實,幸福也好,痛苦也好,只是自己的一種感覺而已。”
葉知秋說:“每天渾渾噩噩、忙忙碌碌,年頭到年尾沒做幾件有意義的事情,消耗時光才是最痛苦的呢。說起來慚愧,我半夜里醒來,常會有虛度光陰的惶恐。”
唐夢云正色道:“知秋,你是有遠大抱負的人。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覺得你和別人不太一樣,你是有理想有情懷的人。人有理想,才會覺得痛苦;人有情懷,才會悲憫眾生萬物。我相信一時的挫折,不會消磨你,你要沉得住氣,堅定信念走下去,肯定會有番作為。”
葉知秋笑笑,說:“有些事情說不清楚。佛經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世間萬物,很多是要講機緣的。可能你費盡心力去追求,結果卻是一場空。”
唐夢云不同意這番話,說:“知秋,也許你沒有意識到,你身上的文人氣太重,理想主義的色彩會讓你與現實格格不入。從古至今,仕途對文人來說總是充滿艱辛與坎坷。舍棄一些,才能得到一些。你一定要放下一些東西,才能在仕途上走得更遠。”
葉知秋反問道:“你覺得仕途是我最終的追求嗎?”
唐夢云說:“但凡男人都會有安邦治國、大展宏圖的夢想。我不知道你真正想追求什么。我自然希望你能仕途順暢,成就一番事業。可是,內心深處,我又盼你能安靜地讀書、寫文章,過安穩閑適的日子。或許后一種生活,更適合你。自古以來,中國傳統文化里,一邊是安邦治天下,一邊是悠然見南山,好矛盾的。”
葉知秋沒想到唐夢云會說這樣一番話,這些話就連最親近的父母、妻兒、朋友、師長都不曾說過。夢云把自己看得這么透、這么準,就連自己深藏心底的糾結都被一語道破。冥冥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讓這個女人與自己相遇相識,精神如此相近,心靈如此相通!這是一個多么聰慧的女人啊,每句話都像雨點樣密密集集地敲打在他的心坎上!
夜色漸漸深了。山上稀疏的游人陸續往回走。葉知秋與唐夢云并肩而行,邁過石階時,葉知秋不經意拉住唐夢云的手,唐夢云身子輕輕一顫,卻并不將手挪開。葉知秋握著她的手,只覺得滑嫩柔和,心里無限歡喜。
倆人默默走了一陣兒,唐夢云忽然問:“以后還過來爬山嗎?這里的山青夜靜,人的心都變得透明。”
葉知秋深深吸了口氣,說:“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來。”
一路上倆人無話,難言的情緒籠罩著他倆。唐夢云開車徑直將葉知秋送到小區門口。葉知秋下了車,回過頭還想說些什么,唐夢云已經將車窗搖上,車子飛快地駛入夢一樣深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