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垂地窗簾懸在一邊，陽光透過沙窗散落在房間一角。聽見我呼喚，她只是象征性的動動腦袋。我又喚了幾聲，撲在她身上撒嬌。

“出去！”林葉從被窩里探出頭呵斥我。

“我不！”

她歪歪頭似乎想坐起來。又垂下去。散亂的頭發鋪在腦后。神色復雜又似乎很木然看了我好一會。這樣冷漠又疏離的樣子讓我很難過。

“媽媽。你好點沒？”我低頭看著她的眼睛，找不到一絲溫暖。她的神情就跟她的肌膚一樣冷冷的，我恍惚覺得這不是我的媽媽了。

“出去！滾出去！”

我震驚的看著她，愣了幾秒:“滾就滾！”頓時倍感委屈，摔門而去。門在大力關上的瞬間，我沒回頭。或許我一回頭就能看見她眼里的淚和壓在頭下的病歷單。

我和林葉的感情隨著我漸漸長大越發疏離。

漸漸的校園里越來越多的人有了自己的自行車。高俊楠有了，林昱也有了。只有我和田怡心沒有。老爸說:買吧。奶奶說:她坐林昱的車不好嗎？媽媽說:林昱那小子我不放心，買可以。必須早半小時回家。我考慮了幾秒:不買了。

那樣，我一點自由的空間都沒有了。

“琴驀然。我捎你一程？”高俊楠在我面前剎車。取下耳機，歪著頭看著我。他微微笑著，睫毛彎彎的。心跳加速的我明顯感覺到臉頰升溫的速率。年少的情緒在心里發芽。我還未說話，一道人影推了我一把跨上了車。

“高俊楠別理她！”趙淇淋挑釁的瞪了我一眼。

“憑什么啊？人家又沒叫你！”怡心替我鳴不平。走上去就要把她拽下來。我拉住怡心，朝高俊楠揮揮手:“再見。”

車子遠去，趙淇淋晃著小腿，得意的朝我做鬼臉。兩條麻花辮在肩頭輕輕飄動。那時的她一定很開心。林昱用車輪撞我的腳，雙手搭在車頭上。笑得一臉燦爛:“男人婆想上花轎了啊。”

“我要騎！我要騎！”怡心興奮的去奪車。好不容易坐上去，緊張的四肢顫抖。車子歪歪扭扭的駛出一小段，連人帶車摔在地上。怡心氣得直跺腳。我和林昱在一旁笑岔了氣。

“看你緊張的不行。哈哈。你低著頭看地上怎么行……”

“你閉嘴吧。話真多。”怡心不甘心又坐上去，接連摔跤。過往的人嫌棄的躲得遠遠的。最后不得不林昱去幫她扶著車頭。

“你們都嫌棄我。驀然。你都不幫我～嗚嗚。”

我笑得一臉坦誠:“要是你把我撞成二級殘廢。你還得照顧我一輩子啊。我是為你著想嘛。”

怡心:“……”

那時我看見了一雙眼睛，一雙羨慕而膽怯的眼睛。見我看她，對視的瞬間快速低下頭。那是我們班的張佳佳，一位從其他學校轉過來的女孩子。除了第一次見面自我介紹后，我從未見過她說話。總是默默的來，默默的走。獨自坐在角落，小心翼翼的觀望著別人。看見什么有趣的事偶爾也只是偷偷的笑一下。

她緊拽衣角，掌心握住的地方有縫補過的痕跡。她不愛說話，也源于她的自卑吧。她會有怎樣的故事呢？對她不由同情。

見到她被幾個小男孩欺負，更讓我啞然。那么大個個子柔弱的不如幾個小孩子。她就那么低著頭，縮在墻角，可憐巴巴的向比自己矮一截的男孩子求饒:我沒有錢，可不可以讓我過去。然后任由別人踹她打她。她也只是哭，除了哭，除了發抖，好像她并不會做什么了。

為首的小胖墩想必也是一個，混混小子。叫罵著扯她的書包。叫嚷著: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想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我不由氣憤。氣憤張佳佳的軟弱，惱怒一個幾歲男孩的囂張。自少在我身邊從未見過如此膽小的女孩。要是我不扒掉這死肥仔一層皮不可。

“住手！我們班的人也敢欺負！”無意間的仗義也是我們一生友誼的開始。

林昱，怡心和我打跑那幾個男孩后我問她:“你為什么不還手？那么點大的小屁孩也能欺負你？”

她慢慢站起來，低著頭只是哭。兩條腿不停的抖。“謝謝！”然后她沉默著，藏在袖管里的手用力的掐自己的大腿。

“沒事。怕什么。以后，我們罩著你。”林昱隨意的拍拍她的肩膀。瞬間讓她全身僵硬。濕漉漉的發絲黏在臉上，微微抬頭，怯怯的看了林昱一眼。后來我問她:是否那時覺得林昱就是個救世主？她說:是。然后又嘆息:救世主就是用來仰望的。即便她戀了一生也是有緣無分。

“我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

“不用了。”她抓著書包倉惶逃走。走了幾步又回頭低低的朝我們仨鞠了一躬:“謝謝。”我不由心里發酸，這么溫柔的女孩子應該被世界溫柔以待呀。那她經歷了什么？

聽見有人叫我，微不可聞的聲音讓我以為出現了幻覺。她還站在原地怯懦的望著我們。她說:“琴驀然，你可以送我回家嗎？”

我點頭。

“你爸媽呢？”

“死了。”

“那你和誰住在一起？”

“只有我奶奶一個人了。”

“哎。生老病死是常事。不必太傷心了……”

“可是，他們，也不是病死的……”話題有些沉重。我不由想到林葉。她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不讓我知道呢？這樣一想心里不由難過。只有林昱還在大逆不道的訴說他老爸老媽的“罪行”。后來干脆乖乖的閉上嘴。胡同里一下靜得嚇人，安靜的有點詭異。

“我到了。謝謝你們。”張佳佳突然說話。曲折的胡同小路，兩邊都是圍墻，往前幾十米就是一個拐彎口。

“好。再見。”

“再見。”她舒了口氣。揪著書包帶子的手輕輕垂下。自卑的女孩大概都害怕別人窺見自己的狼狽吧。

林葉在乎我的成績比我的命似乎還重要。我對高俊楠的喜歡只能偷偷藏起來。朦朧的歡喜如雨后春筍悄悄從心底冒出來。有時候上課會想他，吃飯會想他，甚至睡覺前也會想著他。想著他帶我打籃球的樣子，想著他跳躍的身影，還有我們帶著耳機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媽的那一巴掌讓我清醒。讓我更加不敢造次。

高俊楠，我寫了千百遍的名字，寫了無數的情詩。我把對他的喜愛畫進課本里。壓在課桌下。后來我把那些寫給他的話默背了無數遍，然后把信紙撕的粉碎。

我喜歡他，只有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媽。抱抱。”我歡喜的撲向她。回應我的只有冷漠。

“聽你們老師說你成績又下降了？”

我的心哇涼哇涼的:“沒有啦！我考的很好的。我給你看。”昨天我換下的衣服已經不見了。

“看你怎么圓謊？”林葉冷漠的看著我。

“你昨天的衣服已經放進洗衣機里……”

我看看林葉又看看奶奶。突然無比難過，瞬間紅了眼眶:“我沒有撒謊！你怎么不相信我？”我討厭老媽的疏離，討厭她和奶奶的唇槍舌戰。更討厭這種不信任。

林葉也紅了眼，吸吸鼻子，懷抱雙手。仿佛又松了口氣:“也好，你長大了，也不需要我了。”

吼完我就后悔了，扒開洗衣機。從一堆濕衣服里找出一張模糊的卷子:“媽，你看，你們看。我真的沒撒謊！”??

卷子已經支離破碎，浸染的墨跡糊了整張卷子。

“好好好。我知道驀然考得好。”爺爺敷衍的安慰讓我更加煩躁。

林葉早已關上門，我推門進去。她坐在梳妝臺上輕輕梳著頭發。頭也不抬:“你考的好。我知道了。我也不想管你了。”

“誰稀罕。”我賭氣摔上門。從那天起誰也沒理會誰。

孟橘告訴我，她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她說她和周禿禿有夫妻之事后我大驚。我們都是十四五歲的孩子，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孟橘說她都知道。

“放心，這我都明白，我想在我十六歲。高中，然后，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把自己完整的交給他。”她的眼里有星星，清澈明亮。她說:“我真的很開心。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

“他會為我暖腳，下雨天為我撐傘，他知道我喜歡吃什么，我難過他會安慰我……”她靠在我肩膀上滿心歡喜的說著她心目中的男孩。我默默的聽，心里無比羨慕，那個住在我心里的男孩什么時候也能為我撐一次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