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五歲時，爸媽一致決定把我送進學校。剛開始我有點害怕這種人多的地方，后來在這群和我差不多大熱情的伙伴面前。我不得不承認我喜歡她們，甚至愛上了這個地方。

媽媽每天為我梳麻花辮，在我頭上扎上漂亮的蝴蝶結。然后牽著我把我送進一棟很大很大的房子里。

“橘子來了?！狈品瓶匆娢绎w跑過來，鵝黃的公主裙，腦后扎著一個大大的蝴蝶結。跑起來就像一只快樂的蝴蝶。

她叫我橘子是因為我告訴她，我爸媽就是這樣叫我的。我喜歡吃橘子。我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就是她。菲菲長得很漂亮，熱情大方的性格很多人都愛和她玩。我也很喜歡她。

“菲菲。”我也朝她跑過去牽著她的手。轉身向媽媽揮手示意我很好。媽媽已經不見了，我很失落，起初她送我來時總會站著看我很久的。伙伴們的熱情讓我很快從失落中走出來，躲貓貓，坐滑梯，丟手絹……一玩起來我就忘了剛才的傷心事。這陌生的校園漸漸讓我變得眷戀了。

丟手絹時，一個女孩把手絹扔在我身后，我沒追上她就要站在眾人圍成的圓圈里表演才藝。別的小朋友唱歌跳舞樣樣都會，可我什么也不會。一雙雙期待的眼睛讓我緊張的只想哭。??

菲菲站起來拍著手鼓勵我。一群人都開始鼓著掌。如此熱情的掌聲讓我慚愧。恨不得立馬天黑，然后我就可以偷偷的溜走。我實在沒什么可以表演的。

“橘子，你就表演一個嘛?！?

我的臉頰一陣滾燙，低著頭說:“我什么都不會?！敝車黄纳裆?，掌聲也小了下去。洛菲菲說:“你會唱歌嗎？”

我搖搖頭。

“世上只有媽媽好。你會唱嗎？”她甜甜的嗓音響起。

“會。我會。”我點點頭，心里一陣狂喜，這首歌媽媽經常叫我唱，閉著眼睛就能唱。

“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哪里找……”世上只有媽媽好，我的好媽媽已經不愛我了。

菲菲說:“你怎么這么膽小呀。你唱歌真好聽?！比缓笏p輕的拍拍我的背。原本我是強忍著沒哭的。一聽她的話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不哭了噢。我媽媽說女孩子掉金豆豆就不漂亮啦。會讓人討厭的?！彼龔男“锍槌鲆粡埾阆愕募埥磉f給我。

一聽說哭會讓人討厭，我立刻就不哭了。我害怕被人討厭。

“不哭了喔?！?

“嗯。”我點點頭。她伸出一根小指頭，示意我。

“拉鉤。”見我不解，她解釋說?！袄^就是不能撒謊，撒謊會被雷劈的。你怕不怕？”

我點點頭，我很怕下雨天打雷的聲音。更害怕被雷劈。

“我們是好朋友哦。不能撒謊?！?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睆拇怂蔀槲业谝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我們的友誼維持不到一千天，二年級時徹底完蛋了。當時我哭了整整一天，煩躁的媽媽恐嚇我不準我哭。我不聽，她就用掃帚打我，我哭著睡著了，醒來又繼續哭。后來直到我離開世界，也沒見到我人生第一位朋友。

媽媽接我回家時，我撒嬌要她抱，她沒好氣的瞪我一眼?！白约鹤??！蔽冶凰齼春莸难凵駠樦?，只得乖乖的跟在后面。

回到家，她從冰箱里拿出啤酒靠在墻邊大口大口的喝。不時嘆息一聲。我偷偷看著她陰郁的臉色，不爭氣的肚子咕咕叫。她并沒有在意，我忍不住提醒她?！皨?。我餓了?！?

“餓了？”她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斑@么大了，有手有腳的，自己不會做?。俊币娢椅桶偷哪?，語氣軟和了些。“你爸也不管你了，偶爾給個幾百塊錢，夠用嗎？你媽我就一個端盤子送菜的，養活自己就不錯了。還想過好日子。哎。”她端著一個凳子進廚房。又從冰箱里拿出中午的剩菜。

“來，媽媽教你做飯，以后別整天媽媽的叫。餓了自己想辦法?！痹谒谋破认挛议_始學做飯。剛開始我什么也不會，站在凳子上雙手舉著沉重的大勺子怎么也使不上勁。她站在我旁邊絮叨的指揮著。我委屈的直哭。

“哭什么哭？整天就知道哭？煩死了！”她揚起手要打我，我嚇得趕緊閉上眼睛。她嘆息著，放下手。隔了一天家里添置了適合我的小廚具。在她的謾罵聲中我終于學會了做菜。有時她也表揚我?？粗樕衔⑿Φ谋砬椋济蠐P，露出潔白的牙齒我也跟著開心。

“辣妹。你不是想換工作嗎？我這里有合適的?！编従蛹业囊晃唤憬惆阉凶吡恕Ｎ要氉哉驹趶N房里有些惆悵。

忘了說，我媽長相性感，身材火爆，打扮時髦。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渾身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魅力。擁有好身材的她因此有了辣妹的稱號。同樣，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小時候是不知道。長大了不想知道，更害怕知道。

鍋里的油嗤嗤作響，她教我的是最簡單的炒雞蛋?？粗臑R的油花，我縮了一下脖子，伸手去拿雞蛋。裝雞蛋的碗離我較遠，只有她才能夠得著。看著敞開的門，她還沒有回來的意思。

我爬下凳子去拿雞蛋。當我爬凳子時地上有些滑，雞蛋摔碎了。我心里一慌，手一揮，碰到了油鍋，滾燙的油濺到我胸口上。我尖叫著跑開，地上的油還在冒著煙。還好我跑得快，不然就像媽媽說的煎油把自己炸了。

胸口火辣辣的疼，我站在門口哭喊著媽媽。聽見動靜她立刻趕回來。又是心疼又是責備，對著我的屁股打了幾下。

“這么簡單的事就做不好。我才離開一會你就這個樣子?！彼龓胰タ瘁t生。簡單的開了些燙傷藥，涂抹幾天后傷勢好了，疤痕卻留下了。

辣妹去吧臺做迎賓女郎。每天回來后都是一股酒氣帶著濃烈的香水味。她的脾氣越來越爆，待我也大不如從前。我不敢撒嬌，更不敢還手。這樣只會讓她火氣越來越大，自己也討不了好果子吃。她打我時我就抱成一團，咬著牙，無聲的哭。

記得有一次，我想買一張小紙貼。透明的各種小動物黏在書上，用手摁一下，撕下來。可愛的動物就跑書上了。我把自己的想法跟她說，不知道她哪里來的火氣，拎著衣領就把我揍了一頓?！翱奘裁纯?，一天天就知道哭，你會做什么？我掙錢養你，你還跟我要這要那的。不知好歹的東西。”

我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揍完我她好像很后悔，蹲下來抱著我哭。“對不起，媽媽錯了，媽媽不該打你啊?！蔽彝鄣囊宦暰涂蕹鰜砹恕Ｎ铱匆娝哪樕嫌幸坏腊毯?，像被什么堅硬的東西劃過一樣。我害怕她，怨恨她，心里又無比的依戀她。

母女倆抱頭痛哭一場，打著以后我再也不敢跟她要任何東西了。

在別的小朋友有各種玩具時，我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我不羨慕，我不喜歡?？纯淳秃昧?。

爸爸很少來，偶爾來了就帶點橘子問:喜不喜歡。我點點頭。心里無比高興，心里希望他多來。好像說出來是很可恥的事，更害怕他生氣。只能在心里默默念著他能常來看看我們。我剝著橘子喂他吃，興奮的向他說學校里的趣事。他很感興趣，常常瞇著眼睛，很認真的聽我講。

我講的都是千篇一律，無非是自己認為很有趣很好玩的事情?；蛟S是媽媽聽慣了，或許是對我發生的事根本不屑。她基本就不會理我。爸爸就不一樣了，他會認真的聽我講，偶爾附和著笑一下，或者點點頭，或者手舞足蹈的配合我的表演。這與媽媽高冷的態度截然相反。親切溫和的他在我的心里形象立刻高大許多。

他呆的不久，坐一會，和媽媽聊幾句，然后就走了。走了很遠，看不見他了我還站在門口朝著他遠去的方向揮手。

后來，他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爸媽爭吵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大打出手。有一次他們當著我的面吵起來，媽媽給了爸爸一巴掌，爸爸一腳把她踹到在地。媽媽爬起來，兩人糾纏在一起互相撕扯著對方。

不知是誰說了句:“女兒還看著呢?！眱扇藵u漸平息下來，身體上的接觸變成了言語的暴擊，恨不得用口水殺氣對方似的。瞪大眼，張大嘴，惡狠狠的看著對方。

為了在我心里維護他們高大親切的形象。他們已經很努力了。為了配合他們，后來一發現他們有拔刀相向的架勢，我立刻躲起來。

菲菲過生日時，為了自己的虛榮心，為了送她一件像樣的禮物。我做了一個噩夢，一個永遠的噩夢。我和她也徹底鬧掰了。

生日那天她邀請所有的好伙伴去她家。當然我也去了。她果然是真正的小公主，粉紅色的床單，滿床毛茸茸的玩具，墻上貼著漂亮的海報。干凈的地板，寬敞明亮的屋子，陽臺上種著小花，書桌上擺著許多我不知名也從未有過的東西。衣柜里掛滿了漂亮的衣服。所有的小朋友都充滿驚訝的贊嘆。她那熱情大方的媽媽也準備了許多水果，作為她女兒生日禮物的回贈，她給我們每個人送了許多漂亮的糖果。然后她出去了，讓我們好好的玩。

“你送的是什么禮物呀？”

“我送的洋娃娃?！蔽覠o比自豪的舉著手里的洋娃娃。洋娃娃那身好看的粉色裙子是我從衣服上撕下來，縫補好幾個小時才完成的。從小受媽媽的熏陶，我的針線活也做的很好。我以為，我辛辛苦苦的手工勞作會得到她們的認可。我忘了，房間里那么多漂亮的玩具是我見也沒見過的。

“就這啊。我還以為你會送什么珍貴的東西呢。”

“就是，幾塊錢的破布娃娃，垃圾桶里多的是?！?

那個扎著蝴蝶結的女孩無比自豪的打開手里的盒子。“看，巧克力。這是我舅舅從國外帶回來的?！苯鹕陌b盒散發著淡淡的香甜味。金光閃閃的顏色似乎要亮瞎人的眼睛。她用手輕輕的擋了一下。

“這是我媽媽買的熒光筆，很香的。還可以放音樂噢?！绷硪粋€穿著背心的小女孩也拿出了手里的東西。

一連著幾個孩子都拿出了自己的禮物。沒有誰是幾塊錢的洋娃娃。那些東西在她們眼里看起來就是價值不菲的東西。

“橘子，你就送我這個洋娃娃嗎？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哎。”菲菲的眼里也充滿失落。一直以來她送我各種東西，我沒有像樣的禮物回贈。在她眼里我就是個小氣鬼。?

“可是……”可是我送出的洋娃娃是她最珍貴的東西了。

“菲菲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呢。你竟然送這種乞丐玩的東西?！?

“就是嘛。我媽媽給我買的芭比娃娃比這個漂亮多了。都是一整套的，還有一個美麗的，大大的房子?！?

“真的。好羨慕你啊?！?

“好啦！別說啦?！狈品婆呐奈业氖?。

“你說過要給我驚喜的。哎，結果呢。騙人是要受懲罰的哦。把臉伸過來。”菲菲舉著彩色的筆在我臉上畫了一張貓臉，旁邊一群孩子捂著嘴嬉笑。

“你的洋娃娃不會是撿來的吧？又破又舊?！?

“胡說！才不是！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我都舍不得玩，就是為了在菲菲生日這天給她一個驚喜?？晌业捏@喜太微不足道了。我視若珍寶的東西在別人眼里竟是廢品。

“買的？在哪買的？我也去買一個。我很久都沒有玩過這樣的洋娃娃了?！币蝗号⒋螋[著，奪過我手里的洋娃娃，很快就撕成碎片。

“你沒壓歲錢嗎？我的壓歲錢可以買很多很多這樣的洋娃娃了?！?

“對不起啊。我們不是故意的。要是你不介意可以玩的我的芭比娃娃。但是你不能把她弄臟了哦?！?

“我才不和你們玩了。”我內心無比委屈。

“不玩就不玩！小乞丐。臟兮兮的?！?

我抹著眼淚跑回家。媽媽正坐在窗前抽著煙。蓬亂的大波浪卷發披散在身上，魁梧的身子看起來有些臃腫。窗外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比平時還要溫和。我慢慢的向她走進。終于鼓起勇氣大聲說:“媽媽！我想要芭比娃娃！”

“什么！”辣妹轉過頭，不可思議的看著我手里拿著破碎的洋娃娃衣服?！安皇墙o了你一個嗎？又玩壞了！”

“媽媽。我要芭比娃娃?！币苍S是媽媽的聲音太兇，也是伙伴的話讓我委屈。我開始哭，越哭越大聲。

“為什么要芭比娃娃！”辣妹煩躁的站起來看著我?！拔疫@剛和你爸吵完架，你就來給我添堵?！?

我退后幾步，害怕的看著她，聲音弱弱的?！皨寢?。我想要芭比娃娃。她們都有?！?

“好?。⌒⌒∧昙o就學會了攀比！叫你不學好！叫你整天要這要那的！”媽媽的手一下揮在我的臉上。一邊叫罵著。越罵越生氣，拿起旁邊的掃帚就揮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