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進進出出,都要先和“門”對抗一番,更別說外面的生活了。
陸伊琳用力地跺了下腳,樓道里的感應燈亮了。
她把鑰匙扭到合適的位置后,側著身子用力地撞了下門,門也不過只開了縫,就像不太愿意她進來似的。屋子里電視機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伴隨著晴晴稚嫩而響亮的聲音:媽媽!
晴晴是陸伊琳的女兒,剛滿五歲。陸伊琳的臉上立刻浮現出了笑容,對于她來說,這聲音比世界上最甜蜜的東西還要甜。
房子是租來的(新買的房子正在裝修),陳年的木門與地板有巨大的摩擦,每次開門陸伊琳都需要發力,把自己逼得像一介武夫,十分狼狽。
這樣的小事,房東自然不會管。陸伊琳讓愛人秦向錦修過,修了幾次都沒修好,就這樣湊合著用。所以她每次從家里進進出出,都需要先和“門”這個玩意兒抗爭一番,更別說外面的生活了。
掛在墻上的鐘已經指向九點半,對于經常加班的陸伊琳來說,這個時間點回到家一點兒也不意外,秦向錦通常比陸伊琳回來得更晚些。
陸伊琳不睡,晴晴便也不睡。按道理來說,晴晴九點就該上床睡覺了,陸伊琳的心里閃過一絲內疚。不過,因為每天都回家這么晚,這種內疚早已是日常內疚的一部分。
“吃飯了嗎?還沒吃飯的話快吃飯吧,菜都在電飯煲里熱著呢。”正在看電視的許老太太朝廚房努了努嘴。
許老太太是陸伊琳的婆婆,年過古稀但不服老,每天穿著旗袍和高跟鞋,看上去只有五十多歲。
飯已經微微有些干了,因為悶了太久,菜有些軟塌塌的。陸伊琳腸胃不好,看到這樣的飯有些怕。但轉念便想,如果不是婆婆在這里幫忙,怕是連這樣的飯菜也沒有。
“爸,和醫生約好什么時候做眼睛手術了嗎?”陸伊琳問秦老師。
秦老師是陸伊琳的家公,一名退休老師,比陸老太太大十來歲,大半輩子都寵著許老太太。
陸伊琳剛和秦向錦談戀愛的時候,就發現秦老師的眼睛就不太好,眼角有一塊多余的肉,用比較專業的醫學上的說法叫“胬肉攀睛”,除此之外,還有白內障。每隔半年,秦老師都要去醫院做一次手術。
“沒有!”秦老師把燒好的水倒進茶壺里,用渾濁而灰蒙蒙的眼睛看著陸伊琳,“前幾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說我的肺部有一個陰影。醫生說,讓我去別的醫院查一查,如果查出來沒問題,才能給眼睛做手術。”
頓了頓,秦老師又說:“在大城市就是麻煩,以前在老家的醫院給眼睛做手術,從來都不需要術前檢查。”
“那,上次大醫院專家做的手術,效果有比之前好些嗎?”陸伊琳想,大城市應該還是有大城市的優勢,有更多也更好的醫療等資源,要不然,人們為什么都拼命往大城市擠?
“并不比之前老家的小醫院做得好。”秦老師搖搖頭,“以前做一次手術能保持半年,這次才三個月就又看不清了,復發得很快。回頭干脆還去老家的小醫院做好了,還不用術前檢查。”
陸伊琳不知該說什么了。
她其實很怕秦老師和婆婆一起回老家,他們一回,晴晴沒人看,肯定也要帶回去,一回就至少十天半個月。晴晴還在上幼兒園,談不上耽誤她的功課,只是每天下班回家見不到晴晴,陸伊琳的心里就沒著沒落的。
“還是先去三甲醫院檢查一下肺吧,沒事的話,也好放心。”陸伊琳心事重重地往嘴里扒了兩口冷飯,拼命想把“對家公家婆要回老家的擔心”從腦子里擠走。
“我都沒什么癥狀,就前陣子咳嗽,后來很快就好了,肯定不是那么嚴重的病,等等再說吧!”秦老師看起來似乎并不急著要一個結果。
陸伊琳吃了飯,洗洗涮涮,帶晴晴上床睡覺時已十一點了,秦向錦仍然還在加班。
陸伊琳覺得秦老師檢查報告上那團陰影,成了自己心里的一塊陰影。
叮鈴鈴鈴……夢里的鬧鈴正響得歡快時,現實中的鬧鈴也響了,陸伊琳略帶夢幻感地拿起手機,關了鬧鈴坐起來,看見秦向錦和晴晴的同款睡姿,搖頭笑了笑——這對父女經常有同款睡姿,有時都彎成N形,有時都擺成個大字,遺傳的基因有那么強大嗎?
打開門,聽到廚房里叮叮當當的響聲,陸伊琳便知道許老太太已經在做早飯了。
但陸伊琳的耳邊更清晰地傳來的,是秦老師痛苦的呻吟聲:“哎喲,哎喲!”陸伊琳剛起床時那極其短暫的快樂,很快便煙消云散了。
“怎么了,爸?”陸伊琳倚著房門問。
“背痛,一晚上都沒睡著。”秦老師若無其事地說,“可能是后背感到風了,以前貼一劑膏藥就好,昨天膏藥剛好用完,忘了買。”
“那今天我送晴晴上學好了。”陸伊琳說,“您再多休息會兒吧。”
“晴晴,快起床嘍,今天媽媽送你去上學。”陸伊琳朝自己的房間喊。
“你送晴晴去上學?不怕上班遲到嗎?爸呢?”秦向錦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問。
“爸不舒服。”陸伊琳說,“我干脆請假一天算了。”
平時都是秦老師送晴晴去幼兒園的,給陸伊琳省去了許多麻煩。即便這樣,陸伊琳也每天都六點多準時起床,找好晴晴當天要穿的衣服和備用衣服。
周一要穿白色的園服,因為要參加升旗儀式。周三、周五要穿藍色的園服——這些學校里瑣碎的規定,除了陸伊琳,誰都記不住。還有,陸伊琳覺得只有自己才會想得更全面,晴晴的書包里要放厚、薄程度不同的衣服,尤其是在季節變換的時候,一顆老母親的心吶!
“你請假不扣錢啊?你倆都不要請假!”秦老師手一揮,說,“隨隨便便請一天假,幾百塊錢就沒了,我們還有一兩百萬的房貸沒還,以后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還是我和你媽去送晴晴,你們快上班去吧!”
秦老師的話,讓陸伊琳感動得眼淚差點兒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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