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是個崇拜戰斗、殺戮和嗜血的地方。

妖，大多殘忍、貪婪以及好斗。

自初代妖皇冷徹建立妖界以來，便明文規定：只要能殺死他，便是下任妖皇。

九大妖王的接替，亦是此法。

只可惜百萬年來，任八大妖王更換種族，蛇族卻一直穩坐妖皇之位，樹族亦在妖王位置穩如泰山。

前者誅身，后者誅心。

前者妖靈強大，后者令人恐怖。

樹族是妖界內除了皇氏蛇族外最尊貴的種族。在這個以妖力強弱判斷妖物等級、以出生決定尊嚴的地方，他們雖然弱小不勝戰斗，但基數大，且分布在妖界各地，在看不到的地底下，他們根根相連，傳遞和收集各族那最不堪、最不想公之于眾的秘密，相當于掐著各族的命脈。

妖界內流傳一句話：寧愿得罪妖皇，全族不受待見百年，也不愿得罪樹王，生生世世本族都抬不起頭來。

而就是這樣一個掌控各族尊嚴與生死的樹族，卻只忠于蛇族，唯蛇皇馬首是瞻。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初代樹王樹痕在樹靈里立下血誓：永生永世，樹族只尊蛇族。

同樣，初代妖皇冷徹也在蛇靈里立下血誓：永生永世，蛇族守護樹族。

兩者相互依存，一榮俱榮。

而妖界最陰寒之處，便是蛇宮的無底崖。

那里終年不見陽光，萬年冰封，寒風肆虐，沒有半點暖意，就連夏日時分亦是如此。要是沒點高修為不慎進入，那便會受盡寒涼，生生凍死。

如此這般煉獄似的地方，卻是像蛇族這般冷血妖物修煉的絕佳之所。他們修習陰寒之術，引天地寒氣入體，再以自身妖靈引渡，最終達到增強修為的效果。

此時，崖底所有的寒氣盡數匯聚一處，與其說匯聚，不如說是被強制吸收。

那女子雙眸緊閉，盤腿而坐，雙手抬起與胸齊平，雙掌中便是那寒氣匯聚之處。一襲黑衣將她白皙而又冰涼的肌膚顯得淋漓盡致。

周圍寒氣綿綿不斷涌來，環繞在她周圍，任她擺布，像是要把這無底崖掏空似的。

轉瞬間，這寒氣像是有了意識，不再由她掌控，肆意地襲向她，攻擊她，欲置她于死地，不死不休。

她的臉龐不再是先前那般冰冷平靜，轉而被被無數汗珠占據。她的長發也由那颶風玩弄著，加上緊鎖的眉頭，緊閉的雙唇，搖晃的身體，此時的她，狼狽不堪，卻又沒有半點解決之法，只能任之擺布。

她的表情逐漸不受控制，漸漸扭曲，甚至是猙獰，可她心中仍是憋著一口氣，不肯就此屈服。

她不信，身為萬妖之主、妖界之皇，今日會敗于這區區寒氣。她的高傲、自負以及與生俱來的、高貴的皇族血統都不允許！

她要斗！同這寒氣斗，就如同她同九重天上那位九五至尊相斗似的，若非死去，便一直斗，絕不豎起白旗。

可那寒氣愈發厲害，將她折磨的生不如死。體內的經脈紊亂，妖力倒流，渾身灼燙的厲害，逼得她只得使用妖靈壓制，卻仍是沒有半點作用。

正當她意志模糊之際，一股內力進入到她身體里，寬慰她的無奈，撫平她的無助。她的各個脈絡慢慢地變得穩定，體溫也逐漸降下來，趨于正常。

這場戰爭，雖有外力相助，終歸是她勝了。

“你過于心急了，差點走火入魔。”冷亦霜望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半臥在地、沒有一絲血氣的女子，眼里沒有半絲憐憫，只有一種嘲諷，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

“絕對寒域本就是難修煉的禁術，講究心靜，那第一域更是注重耐性，需要九九八十一天不斷引天地寒氣入體。可你，卻妄想縮短時限，強迫自身吸收更多寒氣，愚蠢！”

“可我不想他再多受一刻折磨！你也懂這種羈絆吧。”冷亦寒艱難坐起身來，拂去嘴角的血漬，抬起頭，含著萬般愧疚地看著面前冷漠的女子。像是祈求答復，亦像是乞求原諒，道：“霜兒。”

冷亦霜身子一僵。她有多久沒有聽過她這般喚她了？是兩百多年前她目睹心愛之人死在眼前從而離開妖界，發誓不再踏足這里一步？不，不是，好似更久遠，是她們不再稚氣，是她們想法相左，終于不再修好之時！

而命運就是諷刺，就是愛捉弄人。當她聽說冷亦寒要為了救活愛人而修煉絕對寒域時，不禁感慨：曾經心中只有仇恨、最冷血、最輕視愛的人，居然會有心系之人？而讓冷亦霜感到更諷刺的是，自己最終還是踏入妖界，踏入這個曾經葬送她摯愛性命的地方。

“我們之間，只有交易，再無其它，請陛下謹記。”冷亦霜的話語，沒有絲毫溫度，如同曾經的冷亦寒一樣。

“冷亦霜已經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是墮神寧稞。”

墮神，便是被剝奪神籍，不被神界接受，游離在三界的半神。

“你寧愿承認從前神的身份，也不愿原諒我嗎？”冷亦寒自嘲道。

“與其琢磨這些沒用的東西，不如好好修煉。”說罷，冷亦霜便轉身離去。

“你能否替我前去看看冰兒？”冷亦寒知道她對自己心有郁結，怎肯輕易松口。可冷亦冰與她，并未太大過節：“替我前去看看她在火牢中是否安好？”

冷亦冰被關，是因為她阻擋冷亦寒修煉絕對寒域。冷亦霜看到她心煩，便將她關進火牢。

修煉絕對寒域，要求極為嚴苛。

首先，得是冷血之軀。這第一個條件便將許多妖物剔除出去了。

其次，便是得有常人不能有的堅忍與耐性。

第一域，乃是入門級，僅僅是將那寒氣九九八十一天不斷引進體內，已是件不易之事，何況又不能操之過急，只得慢慢來，否則容易走火入魔。因此，妖界便很少有妖物修煉。

再說那第二域到第八域，便是靈魂離體，前往那在連生前做盡惡事的厲鬼都不曾去到的第十九層煉獄呆上整整一千年，吸收這世間最為陰寒之氣，受盡飭傷之苦。

講得直白點，那便是第一域修煉成后不久便會死去，待千年后靈魂重新轉世投胎。若是靈魂未被旁人喚醒，那便只能用人類之軀活過短暫的一生，再無醒來的可能。

縱觀整個妖界，能修煉至第八域的，只有初代妖后輕渙紗。可那第九域，亦稱絕對寒域，連她這般妖力孱厚也無法企及。

冷亦冰自是不愿自家姐姐去修煉這禁術，這哪是禁術，明顯就是自尋死路。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墮神，她這妖界之皇便去修煉這必死之術，將妖界生死存亡棄之不顧？

若是讓妖界對皇位虎視眈眈之徒得知，這妖界，怕是又有一場腥風血雨。若是讓神界得知，情況更甚！千年表面的和平，怕是一朝便不復存在！

冷亦冰實在不懂。先前，是不懂冷亦霜；如今，是不懂她姐姐。

可無論她怎么請求，甚至說要與冷亦寒斷絕姐妹關系，冷亦寒也不肯放棄。

冷亦霜見她一直在無底崖周圍徘徊，甚至阻擋冷亦寒吸收寒氣，只得將她丟進火牢了。

“可以。”冷亦霜見冷亦寒無礙，不會影響修煉進度，便答應下來。然后轉過身，不愿再多看她一看，離去。

“對不起。”冷亦寒終是開了口。

這聲道歉，足足遲了兩百多年。

冷亦霜繼續往前走，并未因此停下腳步。她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就好像這聲道歉與她無關一樣。可她的心里，五味成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