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能告訴我廉恥是什么嗎？”
林小薇死死地盯著林巍，她現在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反正是要死的人，何必要對著爸爸虛與委蛇？
小時候她也曾經對爸爸媽媽說過實話，但是他們對自己說“要聽話”。
聽話的該是奴隸不是女兒！
她如今不想再做一個聽話的女兒了，她不明白“廉恥”二字是怎么和異性一起出去玩掛上鉤的。
“孤男寡女，一起出去，難道還不是不知廉恥嗎？”
看著爸爸，她忽然覺得“齷齪”兩個字才夠形容。
“我們怎么了？兩個人不能一起出去嗎？你是沒有女同事一起出去吃過飯，還是媽媽沒有和男醫生一起在辦公室里呆過？”
“你！”
林巍被林小薇的話說的氣急，脫下腳上的拖鞋就往林小薇這兒砸過來。
“爸爸，有時候我真懷疑，你和媽媽對我的愛是不是真的。你為什么要用這么齷齪的思想來揣測你的親生女兒？”
暴怒的林巍捶了一下茶幾，呵斥道：“是我齷齪嗎？四鄰看到了不會多嘴嗎？不會議論嗎？不會說我家的女兒不上學，和男孩子一起跑出去玩嗎？”
哦。
她明白了。
原來是有多嘴的鄰居告訴了爸爸。
這幫長舌婦的舌頭，真是該被割了才好。
整天游手好閑專管別人家的家事，幸好還沒有到十年后的移動互聯網時代，否則這些人一定就是網絡上那些成天拿住了芝麻大點兒事兒，說道成西瓜的八婆。
“爸爸，我求你明辨是非好嗎？不要人云亦云。你聽我過辯解嗎？你問過我緣由嗎？你對我發火是真的在乎我，還是想要發泄自己的怒氣？”
還沒有來得及繼續回應林小薇，她繼續說道。
“爸爸，你覺得丟臉是嗎？被人議論是被議論者丟臉？這是什么邏輯？我還嫌她們八婆、游手好閑呢，你告訴我是誰，我一會兒就罵回去，看看是誰丟臉？憑什么受害者有錯，施害者自鳴得意啊？”
林巍忽然被林小薇說得啞口無言，女兒卻沒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
“爸爸，我覺得你的性格太軟弱了。你怕媽媽，也怕爺爺奶奶，甚至怕外公外婆。你害怕外界的質疑，害怕別人的議論，女兒是你唯一可以逞能耍威風的對象。我甚至覺得你很可憐啊爸爸。”
仿佛是被林小薇一刀子扎在了心上，林巍一瞬間覺得女兒長大了。她不是那個好哄好騙的小丫頭了，她的世界觀清晰，她的邏輯完整，她看待這些事物時能夠跳脫出自己的身份。
“爸爸，小時候我看《白娘子》就覺得你特別像許仙。耳根子軟，別人說妻子是妖魔鬼怪，許仙就信。他相信法海卻不相信日日睡在枕邊的白娘子，這樣的人何其軟弱？小時候我覺得他配不上白娘子，配不上白娘子的愛。”
林小薇突然冷笑了一聲。
“現在我明白了，許仙不過是害怕權威，法海這種影響力極大的權威人物，他不敢反抗。許仙也害怕輿論，他害怕妖魔鬼怪的言論擊潰他膽小懦弱的心。比起水漫金山的白娘子，許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他不配說愛白娘子。”
終于說完了。林小薇的心久久不能平復，她能夠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
她從未對爸爸說過，自己真實的看法。
雖然從小就覺得爸爸性格有缺陷，卻從來不敢對爸爸說。倒不是怕他生氣，更多是害怕他傷心。因為爸爸的懦弱是爺爺奶奶打壓出來的，他也是個可憐的人。
這個世界，有太多像爸爸這樣的人，畏懼權威、畏懼輿論，做人畏首畏尾，習慣自我否定。
林巍默默了良久，看著林小薇沒有說話。
她長大了。
當真是長大了。
像是一夜之間成為了一個成年人。
“你去洗個澡吧，回房間休息一下。我去做晚飯，一會兒記得出來吃。”
林巍淡淡的語氣像是已經妥協了，他眼神空洞地走進廚房，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拿起在自己眼前的地上的拖鞋，林小薇送到廚房去。
“爸爸，你的拖鞋。”
“好。”
林小薇轉身離開，突然覺得爸爸老了，他佝僂的背影，像是一個被欺負了的孩子。委屈地縮成了一卷永遠展不開的膠卷。
黑色的、卑微的、過時的、沉淀著時光的、膠卷。
低頭洗菜的林巍卻沒有剛剛那么生氣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剛剛在氣什么。
女兒是這樣剛烈的性格，真好。
這是他一直以來羨慕的性格，他也希望像林小薇這樣做人，能夠這樣一口氣說出這樣多反駁的話。
女兒沒有活成卑微的自己，真好，真是太好了！
她不會在外受欺負的，她挨了巴掌會一巴掌甩回去，她被人罵了可以親自懟回去。
她不會像一頭欺壓的駱駝，任人負重。
她的善良長出了牙齒，她能夠保護自己堅持的事情，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林巍嘆了一口氣，“女兒長大了啊。”
在自己的房間洗完澡，林小薇在書柜里翻來翻去，想要找一張漂亮的信紙。
然后要給鋼筆擠上最貴的墨水，她收集的最喜歡的顏色“夕燒”。
給爸爸媽媽，寫一封正經的遺書。
在寫遺書之前，林小薇極具儀式感地把自己的房間整理了一邊，連私藏的辣條都從書柜后被掏了出來。
“當年為了大戰爸媽，真是斗智斗勇。”
林小薇手上拿著辣條忍不住噗嗤一笑。
“林小薇！”
臥室的門一開，媽媽打眼就看到了拿著一包辣條的她。
啊啊啊啊啊！
這解釋不清楚了！
媽媽肯定要誤會了，又要說她了！
“林小薇，吃飯了，吃飯之前不要吃零食！”
害怕地吞了一口口水，林小薇解釋道：“辣條我是要扔的，不是要吃的。”
說著林小薇就要走到垃圾桶邊去。
王艷霞不知怎么了，看到林小薇這么懂事的樣子，忽然心里一酸。
她這個做媽的，是不是對女兒太嚴苛了，她才會偷偷藏零食，偷偷和同學結伴去吃外面的小餛飩。
她那么愛吃小餛飩，自己卻從來沒有為女兒做過一次。
“別扔了，收好吧。你愛吃就留著，別因為吃零食不吃飯就好。”
說完，王艷霞離開了林小薇的房間。
手還懸停在垃圾桶上方的林小薇，看了一眼辣條，也笑了。
她明天就要死了，沒有機會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