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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山洞遺老

  • 宏茗傳
  • 玉龍凌霄
  • 10102字
  • 2022-05-13 21:18:34

石妍娟一見葉楓靈那俊俏的面龐,饒是她平日里跟一群大老爺們兒在一塊喝酒吃肉慣了,現在竟也不自覺地害羞起來。她本就藏不住心事,平日里也是有什么說什么,因此她便直言不諱的言道:“大哥,你生的可真好看!”

葉楓靈見她這樣說話,不由得噗嗤一笑,言道:“我活這么大,還第一次有人說我生的好看,謝謝你的夸獎!”

石妍娟努力收斂起自己那副癡癡的狀態,然后一本正經地言道:“不知大哥尊姓大名,小妹日后定當全力報答大哥的救命之恩。”葉楓靈言道:“我叫葉楓靈,是當朝宰相葉紹華的侄兒,不過我與我那叔父向來關系不好,所以你也不用把我當成什么貴族子弟,只要知道我叫葉楓靈就夠了。”

石妍娟聽聞他是當朝宰相的侄兒,本來心中頗有些失落,但聽他說話卻是平易近人,沒有任何一點高高在上的樣子,心里倒是一喜,便言道:“好,那小妹以后就叫你葉大哥了!小妹石妍娟,身份想必葉大哥是知道的,我是平山盟大當家的義女,是被朝廷中人抓到大牢里去的。只是葉大哥既然是當今宰相的侄兒,身份如此尊貴,又怎會救我這個所謂賊寇的女兒呢?”

葉楓靈言道:“石當家的,是這樣……”

石妍娟立時笑著打斷他道:“葉大哥你就別稱呼我石當家了,我雖然算是個三當家吧,但那也全是靠我義父替我攢下的聲名,你就叫我妍娟就行!”

葉楓靈笑道:“好吧,妍娟,其實我只是看似身份尊貴,但我心里的苦楚,卻是無處向人訴說。多年以來,我處于葉府之中,寄人籬下,實是受盡了白眼。此番救你,一來是要還平山盟的恩情,二來也是想要從葉府中脫離出來,然后再想辦法給爹娘報仇。”

石妍娟言道:“葉大哥,我看你神情凄楚,想必這些年來,你過得并不快樂,你愿意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葉楓靈言道:“我的父親是原來的洛陽知府葉紹宏,母親則是當朝皇后秦蔚若的遠房侄女秦灃虞。我剛出生時,可以說是家人手心里的一塊寶啊,可是后來,當我的弟弟出生以后,父母對我的關懷就漸漸變少了,他們把更多的疼愛都給了我的弟弟葉楓廷,而對我卻越來越冷淡。后來,十二歲的時候,父親直接把我送到了叔父葉紹華的家中,說要讓我到叔父家好好歷練歷練,日后還能在朝中謀個官職。我那時候還小,自然只能聽從父親的命令。可我到了叔父家之后,我才漸漸發現,他和我叔母雖然表面上對我極盡客氣,暗地里卻處處防著我,而且幾乎時時刻刻都在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父親讓叔父給我在朝中謀個官職,他也總是推三阻四,不肯認認真真地完成這事。”

“我十三歲時的一天夜里,一位老者來到了我的房間,然后對我言道:‘是你父親讓我來的,他說你一個人在這邊過得肯定很不容易,所以讓我過來傳授你一些武功,讓你以后能更好地立足在京城之中。他還讓我叮囑你,你學了武功,不到嶄露頭角的時候盡量不要用,以免遭人猜忌。在京城之中做事,一定要學會隱忍和堅持!’”

石妍娟接口道:“那看起來,你爹爹并不是不疼愛你,而只是對你比較嚴格,希望你出人頭地而已。”

“是啊!自從那位老者來教我武功以后,我心中原本對父母的那些芥蒂便漸漸消除。后來,那位老者每天晚上都過來傳授我兩三個時辰的武功。大約兩年之后,他就把自己一身的武功都傳給了我。我記得,最后一次,他離開的時候對我說道:‘孩子,老頭子只能教你這么多了。我雖然曾經遇到過一位名師,但是由于自身悟性有限,因此所學也甚是淺薄。我這里有本武功秘籍,你好好練習,將來的成就定然遠勝于我。我這里還有一些黑風散,你拿好,這黑風散只有跟酒混合在一起,才能變成毒藥。如果你日后遇到什么迫不得已的事情,就可以用這包藥來救自己的命!還有,孩子,你父母一直都很掛念你,但他們不能來看你,那是因為你叔父是宰相,位高權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你們家呢!所以他們對你的關心,只能悄悄地進行,希望你不要怨恨他們,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說的這些話,我當時并不能完全理解,但還是答應了他。可我沒有想到,他這一走,就再也沒有與我見過面了。我所知道的,只是他的名字。他叫平如會,是我們家后來雇的一位老仆人。”

“我更沒有想到的是,三年以后,我便得到了一個噩耗——我的父母、弟弟,連帶著家中的仆人、婢女共二十余口,全都被人殺死在了府中。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我成為了我們家里唯一的幸存者,然后在這世間一直飄零。叔父葉紹華根本沒有用心替我查找殺害父母、弟弟的兇手,后來大理寺卿胡頠涰從死牢當中隨意拉了個死囚犯出來,最后就結了案。在當時,我就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出殺害我父母和弟弟的兇手,我要讓那些殘害他們的人付出代價。但要想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要深入到朝廷內部去,然后才能查清幕后黑手。當時我叔父既不偏向于太子,也不偏向于二皇子,所以我也難以與他們形成交集。經過一番思索之后,我決定策劃一場風波,來擾亂我叔父與兩位皇子之間三足鼎立的狀態,同時也要把自己的作用與價值體現出來。由于那時候,太子和二皇子都在拉攏我叔父,而太子又要請我叔父到醉煙樓吃飯,所以那日我就偷偷溜到后廚,在叔父要喝的茶水之中加入了黑風散,我猜他去了太子那里必會喝酒,這樣一來,毒性就會發作。而與此同時,我偷偷溜到天羽宮中,給二皇子傳遞了消息,讓他帶人到醉煙樓去。這樣一來,太子就成了謀害我叔父的兇手,而二皇子則成了援救我叔父的人。當時,江南蘇府的蘇維若恰巧來到了京城,而他又是二皇子的好朋友,自然要出手幫忙救助我叔父了。多年以來,我一直研究黑風散的毒性,對于如何化解此毒自然也有著頗為豐富的經驗,所以我幫助蘇維若救活了我叔父。這樣一來,我的叔父和叔母就會偏向二皇子,而我在葉府當中的生存狀況也就有所改善了。”

“后來,我一直與二皇子保持著比較密切的聯系,二皇子也把我當作他在叔父身邊的內應。三年前的一天,我從二皇子的天羽宮中出來以后,恰巧碰見皇后娘娘走到了天羽宮中。于是我便縱躍到屋頂之上,緩緩地揭開了一塊屋頂瓦片,然后偷聽起他們的談話來。只聽得秦蔚若言道:‘現在葉紹華好像是站在你這邊了,但是你那太子哥哥不是個輕易認輸的人,你仍然不能懈怠。自古以來,廢長立幼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你要想贏,就得做得更加出色才是!’鄭偉河接口道:‘娘,我明白,謝謝您!’”

“后來,我一路跟著那秦蔚若,來到了皇后的寢宮。我伏在屋頂上,只聽到她對自己身邊的李公公言道:‘你覺得本宮的兩個兒子,哪個更優秀些?’那李公公哪里敢說實話?只是說道:‘兩位殿下都是天縱之才,這真是我鄭國的福分啊!’秦蔚若言道:‘那葉紹華現在倒是老實很多了!’李公公又說:‘是啊,畢竟咱們的蝴蝶暗衛已經殺了葉紹宏一家,太子殿下又給他下了一次毒,他無論如何也不敢再獨立于兩位殿下之外了,必然要尋求其中一方進行依存。’秦蔚若又笑著說道:‘其實我不關心他們兩個誰能贏,只要鄭國處在一種平穩的狀態之中就可以。任何時候,皇權都是決計不容侵犯的,如果有人挑戰了這樣一個權威的話,就必須要受到嚴厲的打壓!’聽了這番對話,我才徹底明白,殺害我爹娘的,竟然是秦蔚若手下的蝴蝶暗衛!我娘可是秦蔚若的遠房侄女啊,說起來還與皇室沾親,她竟然還下如此辣手,真是滅絕人性啊!”

“當我知道了真相以后,就決定好好勤練武功,將來找秦蔚若和蝴蝶暗衛報仇。這些年來,我的功力雖然有了很大的進步,但與一流的好手相比起來,還是遠遠不如。前段日子,楚峰玄要押著你的義母到大理寺監獄去,讓我陪同,但是卻想在半途之中把我殺死,以此來威懾我的叔父。幸好當時,你們的軍師和一名內線及時出現,才將我救了出來。我為了報答你們,便也換上了一套夜行衣,及時地將你們的那個內線救走。”

石妍娟言道:“內線?你說的那個內線是不是我們軍師所謂的那個朋友啊?”

“應該是,反正就是今天從大牢里把你救出來的那個人。他叫林宏,現在是豹韜軍的中郎將。你能夠得救,也是全靠他的情報啊!”

石妍娟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我叔父給這位林將軍寫了一封信,并且由我親自叫到了他手中。當時這位林將軍還是鷹揚衛中郎將,所以我就做了他的副將。再后來,他大鬧胡友生舉辦的婚宴,幾乎喪命,我立馬把消息傳遞給了你們的蘇軍師,在她的力挽狂瀾下,林將軍這才沒事。胡友生死了以后,在太子的舉薦之下,我當上了朝廷的鷹揚衛中郎將,但我發現,我手中并沒有任何權力,我事事都得聽從楚峰玄的,我只不過是叔父打入到楚峰玄身邊的一個棋子罷了,這自然是我所不愿意的。因此,我打算在暗中幫助你們,也幫助林將軍。那天在街上,我看到了你被抓的消息,因而就在暗中觀察林將軍的動向。當我知道他要到刑部大牢救你的時候,我便先他一步進入到刑部大牢中,助他清除了一部分崗哨,因此他才會那么輕易地將你救出。我本來在暗中觀察,想著把你們送出城去,然后再返回葉府,不料那個老家伙竟突然出現,于是我只好出手,先救下你再說嘛。”

石妍娟不由得言道:“葉大哥,你這些年過得也真夠不容易了!”而此時的她,又想到了那日葉楓靈救她的場景,她心中的感佩之意,自是又深了一層。

卻說那日葉楓靈帶著石妍娟逃出洛陽北門后,便一路向著山野之中奔逃,靳中梁則是在后面窮追不舍。由于靳中梁的輕功相較葉石二人高出很多,因此二人奔逃了沒一會兒,便被靳中梁追上。葉楓靈見自己二人難以甩脫靳中梁,便運起掌力,與靳中梁斗在一處。平如會傳授給葉楓靈的武功,以及后來給他的那本武學秘籍,正是水碧簾茵玨神功的第一卷內容,雖然葉楓靈所學的水碧簾茵玨神功極為有限,遠遠達不到蘇韻茗的水平,但是與靳中梁進行對戰,竟也足以與之打成平手。二人戰了一二十合之后,葉楓靈不愿與之再過多糾纏,便橫向劈出一掌,將靳中梁逼退數步,然后他便轉身拉了石妍娟的手,向前奔逃而走。過了沒一會兒,二人竟逃到了一處斷崖邊上。那靳中梁一路逼了過來,見二人竟然走到絕路之上,不由得放聲大笑道:“你跑啊,你倒是再跑啊!我看你們倆今天還能跑到哪里去?”

葉楓靈也不多言,直直地向著靳中梁沖了過去,沖到近前,他一掌用力劈了下去,不料靳中梁竟使出忍術遁身而去,葉楓靈的這一掌立時便劈了個空。而就在這時,靳中梁竟突然一掌向著石妍娟擊了過去,石妍娟武藝低微,這一掌自然是萬萬難以躲開,葉楓靈心中憂急,立時便縱身撲了上去,然后抱住了靳中梁的身子,二人同時摔倒在地。靳中梁摔倒在地后,立刻使出一招連環踢,葉楓靈的身子便擦著地面向后跌出。此時,他的身子已經緊緊挨在了斷崖邊上,只要稍稍翻個身,就會跌到斷崖之下。

靳中梁迅速地站起身來,然后言道:“小子,就讓我送你歸西吧!”于是他便一掌向著葉楓靈擊了過來,葉楓靈眼見靳中梁這一掌擊過來,自己必然喪命,而石妍娟也會身受重傷,于是他更不多想,直接縱起身來,抱著石妍娟,一道向著斷崖的方向躍了下去。

靳中梁向下一看,那斷崖深不見底,這二人必然是沒有生還的可能,這才一個人獨自離開。

葉石二人向下墜落之時,葉楓靈突然看到山崖上有一根長長的樹藤,便立刻用右手抓住了那根樹藤,然后以左手抓住了石妍娟的右手。葉楓靈大聲地言道:“抓住我的手,千萬別松開!”石妍娟見眼前這人不顧自己性命地相救自己,不由得感動道:“大哥,謝謝你救我,別讓我拖累了你,你快順著樹藤爬上去,這樹藤支持不住兩個人的重量,再過一會兒它會斷的!”

葉楓靈言道:“姑娘,你不要擔心,聽我說,剛才我們掉下來的時候,我看到咱們上方兩三米的位置有一個山洞,那個地方可以暫時供咱們落腳,我把你甩上去!”石妍娟言道:“好!”

葉楓靈言道:“三、二、一!”這個“一”剛一喊出,葉楓靈便以右手發力扯斷了樹藤,然后以全身之力貫注在左手,將石妍娟甩了上去,而自己則向著斷崖下面跌了下去。石妍娟在一瞬之間便明白:他是要犧牲自己的生命來相救自己,于是當她被甩在半空之上的時候,她以一個千斤墜的身法向下墜落,然后以右手抓住了葉楓靈的手,左手則是抓在了崖壁上的一塊凸出巖石上。石妍娟言道:“大哥,千萬不要放棄,我們一起爬上去!”葉楓靈見她對自己也是舍命相救,心中自然是溫暖異常,于是便言道:“好,那你稍稍用力把我往旁側甩一下,讓我的身子也貼在崖壁上。”石妍娟依他所言,將他向自己的右側一甩,葉楓靈縱起輕功,右腳在崖壁上點了一下,便升高了兩三米,他用手抓住崖壁的巖石,然后向上攀爬。沒一會兒,他便爬到了山洞口所在的位置。緊接著,他抓了一根山洞口的樹藤,向著石妍娟拋了過去,然后言道:“姑娘,你快順著樹藤爬上來!”石妍娟在下面看到了樹藤,便笑著言道:“好!”然后她便以雙手牢牢地抓住了樹藤,葉楓靈這才慢慢地將她向上拉去。可由于這樹藤不夠結實,竟連一個人的體重都難以維系,當石妍娟距離山洞口還有五十公分左右的距離之時,那樹藤突然斷掉,葉楓靈見情勢危急,便立刻將整個身子向下俯沖而出,以雙腳勾住了山洞口的地面,然后雙手則向下探去,終于抓住了石妍娟的雙手。石妍娟見自己被葉楓靈抓住,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但心卻仍然在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葉楓靈將全身的真力運在雙臂之上,然后向上一拋,石妍娟的身子頓時飛在半空之中,此時的葉楓靈縱起身來,輕輕地在石妍娟背上一推,便把她推到了山洞之中,而他自己的身子向下跌了一兩米后,他的左腳在崖壁上蹬了一下,經過這一番借力之后,他才重新躍回到山洞口。葉楓靈此時身心俱疲,再也支撐不住,立時昏暈過去。而石妍娟因為被拋上來時受到外力的沖擊,也昏迷了過去。二人昏迷了很久,直到入夜之后才醒了過來。

石妍娟問道:“葉大哥,那今后你該怎么辦啊?”

葉楓靈言道:“我帶著你從洛陽逃出來,已經過了將近一天多的時間,現在他們肯定已經察覺,所以我肯定是不能再回去當這個鷹揚衛中郎將了。而且說不定他們已經發下海捕文書在四處通緝我呢!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們還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吧!”

葉石二人順著山洞的通道,向著里面走了進去。越往里走,二人只感覺道路越來越黑,葉楓靈便立時言道:“妍娟,跟緊我,要是看不清路的話,就扶著石壁,慢慢地向前走。”

后面的石妍娟顫巍巍地答道:“好!”

“害怕么?”

“還好,走著走著就不怕了!”

二人又走了一會兒,葉楓靈忽然看到前面傳出一道亮光,便向著那亮光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很快,他們便走出了那條狹窄的通道,來到了一處寬廣的大洞之中。葉石二人向上一看,卻發現這個大洞的上方露出一塊狹窄的圓形洞口,那洞口雖然狹窄,但是也足夠一個人通過。葉楓靈喜道:“妍娟,你看,我們找到出口了。只要從那個洞口鉆出去,我們就可以脫險了!”

“你們是什么人?”只聽得一塊大石頭后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葉楓靈立時將石妍娟護在身后,言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躲在那里裝神弄鬼?”

那石頭后面的人言道:“老朽在這洞里住了已有十多年,從沒有人進來,你們怎么會到這里來的?”

葉楓靈聽那老者聲音,似乎對自己二人并沒有惡意,于是便言道:“老前輩,適才是在下出言無狀,無禮莫怪!我二人是被奸人追殺,才淪落至此的。不知前輩為什么會在這個洞里住了十多年之久呢?”

“你們過來,我現在站不起來,沒法走過去跟你們說話。”

葉楓靈一聽此言,便與石妍娟一道走了過去。他們到了那塊石頭后面,才看到石頭后面那老人穿著一身破舊的灰色長袍,滿頭白發,滿臉白須,從年齡上看估計已有七八十歲。葉楓靈頓時心生悲憫,便立時蹲下身來問道:“老人家,您是怎么來到這位于半山腰上的山洞的?”

“你們看老朽這個樣子,會覺得我像是個七八十歲的樣子吧?”

葉楓靈言道:“不知前輩貴庚?”

“其實老朽今年不過只有五十一歲,但人的心態一旦老了,整個人的身子也就都垮了下去。我在這洞中待了一十七年,獨自感受著時光一點點過去的滋味,一開始的我或許還有憤怒與仇恨,可到了后來,這些情緒通通化作了遺憾與痛惜。我非常地悔恨,悔恨我當初過于相信自己身邊的人,因而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葉石二人都坐了下來,然后言道:“前輩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將您的事跟我們說說,或許說出來以后,自己心里也能稍微暢快一些!”

“這事說起來,大概得從十八年前說起了。十八年前的我,是江湖上人人敬畏的綠林好漢,我鋤強扶弱,以自己的一手劍法無敵于天下。壞人怕我,好人愛我,于是便送了我個綽號,叫作‘千葉圣劍’,看你們倆年紀尚輕,應該不知道那時候的事,當時的人提起‘千葉圣劍’劉一刀的名字,都害怕得直打哆嗦呢!”

石妍娟笑道:“您既然綽號是‘千葉圣劍’,怎么名字卻是叫‘一刀’呢?”

“嗐,父母取名字就給這樣取的,沒有辦法,大概也算是陰差陽錯吧!十八年前的一天中午,我正在太原城的一處市集上吃飯,沒過一會兒,我就看見不遠處的角落里有人掛起了‘比武招親’的牌子,而這樣的招牌,自然吸引來了許多來來往往的人。當時的我或許還不會知道,一段難以忘懷的緣分就這樣突然而又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我當時覺得,這‘比武招親’想來很有意思,便也走到人群之中,想要湊個熱鬧。當我看到臺子上的那個女郎穿著一套紅色的婚裝,面容白皙、梳著好看的凌虛髻的時候,我的心中不由得為之一動。那年我三十三歲,由于多年來轉徙于江湖之間,一直未能娶妻,此時見到了能夠締結良緣的機會,如何能不珍惜?于是我便決定登臺一試。”

“可就在我要上臺之時,一個與我年齡相仿,且身著華麗的貴公子率先走到了臺上。那姑娘的月老看見那位貴公子走到臺上,便立刻言道:‘臺下有哪位敢來挑戰一下這位公子?’”

“臺下的那些人都以為這個上臺的貴公子不過是個沒用的繡花枕頭,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位貴公子武功之高,實是讓人難以想象。臺下上去的人,幾乎都是在一招之間被他給打敗的。而且他的武功融合了東洋武功中的忍術,在場的那些人自然是看得莫名其妙,只覺得臺上那人的武功莫測高深,因而也就沒有人敢上臺與他比武了。”

“但我那時自負武藝高強,哪里肯放過這樣一個比武的機會?于是我便縱身躍到臺上,然后言道:‘兄臺武功很高啊!那咱們倆就來比試一下吧!’那位貴公子自然滿口答應。我從腰間拔出寶劍,用自己所擅長的‘千葉劍法’與他對打了起來。他也抽出自己腰間的寶劍,與我斗在一處。我二人的劍法都同樣巧妙,一開始竟是不分軒輊。但那時的我畢竟于劍法一道頗有心得,那貴公子還是略遜我一籌,即使他使用了忍術的隱遁之法,最后還是被我的一道劍氣所傷,從臺上跌了下去。場地周圍的人見我的武功更加高強,便紛紛讓我娶了臺上那位姑娘。我本就有心要締結這段良緣,自是欣然接受。后來我才知道,那姑娘名叫龍雨萱,她的父親龍興德本是太原城中的一位富商大賈,可因為他后來在一場商戰中被自己的競爭對手所擊敗,最終破產。她父親頂不住破產的壓力,上吊死了,母親也服毒自盡,只留下雨萱一個人在世間飄零。迫于生計,雨萱只好以比武招親的方式來讓自己尋覓一段良緣。當我知道了雨萱的身世之后,自然對她更是百般憐惜。我帶著她回到了我在洛陽的一處田間居所,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

“可后來,那位貴公子竟然從太原追到了洛陽,說他要再跟我比試一場。我拗他不過,便又與他打了一場。這一次我們倆打了三天兩夜,到最后也沒分出勝負。但他卻并沒有惱怒,而是欣喜地對我說,愿意和我結拜為兄弟。我見他武功高強,為人豪爽,便答應了他的要求。在我二人結拜之后,我才知道他叫靳中梁,是當時太原靳家的少爺。這靳家頗有來歷,在太原城中家大業大,據說與巡防營還頗有關系。我結交朋友但憑內心,不問出身,因此我與他結交,倒還真不是為了圖他錢財去的,但我沒想到的是,他與我結交,卻是另有所圖。”

“有一日,我到洛陽去辦事的時候,本來當晚是沒法回到家的,而且我也提前告訴雨萱,讓她不必等我,自己休息就好。但沒想到的是,我在路上正好遇到了一架經過的牛車,那趕牛車的大爺是個好人,捎了我一段,于是我便在天擦黑的時候回到了家。可讓我頗為震驚的是.....便立刻沖了進去,然后怒氣沖沖地將那個男人拽到了地上。令我震驚的是,那個男人竟然就是靳中梁!”

“我大怒之下,當場就要拔劍殺了他,但是雨萱卻攔著我不讓我動手,那靳中梁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只身溜走。我憤怒地問雨萱道:‘我到底哪兒不好?你為什么在嫁給我的同時,還要再去勾引別的男人?’令我沒想到的是,雨萱并沒有害怕得不知所言,而是激憤地言道:‘你說說,這一年之間,我跟著你落下了什么好處?你經常不回家,讓我一個人獨守空房,回來了以后也是倒頭就睡,從來就沒有關心過我的感受!看看你每天讓我吃的那些東西,那跟喂豬的飯有什么區別?告訴你,這種窮日子,我早就受夠了!你是大俠,可我不是,我只想好好地吃頓飽飯!在這一點上,中梁比你強多了!我跟著他,也算是能混口飽飯吃,也不用再住在這個破房子里了!’”

“現在想想,雨萱那樣想,那樣做,其實都是應該被理解的。誰不愿意過好日子呢?或許,比武招親時那一剎那間的錯誤選擇,就已經注定了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悲慘命運。但當時的我自然不會想通這一切,我扇了她一個巴掌,還罵她是淫婦,而且我告訴她,我一定會把那個奸夫抓回來,然后碎尸萬段的!”

“第二天,我就把靳中梁拉到了無情山崖這里來決斗。我告訴他,這場決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輸的人即使沒有死在對方手中,也要跳崖自盡。靳中梁同意了我的意見,于是我們倆人又開始決斗起來。這場決斗持續了一天一夜,最后,我又是略勝一籌,以劍氣重傷了靳中梁。本來我已經把劍抵在了靳中梁的脖子上,可以立刻取他性命,但我忽然猶豫了,正是這一瞬間的猶豫,讓靳中梁以忍術之法閃到了一旁,而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后背上被人刺了一刀。我轉過身去,看到雨萱站在我的身后,那個拿匕首刺傷我的人竟然是她!”

聽到此處,石妍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看到她害怕而躲閃的目光,瞬間便萬念俱灰。我只好凄涼地對她言道:‘罷了,罷了,既然你這樣討厭我,我成全你們!’言罷,我便縱身從山崖上跳了下去。那一日,我在比武之中雖然獲得了勝利,但是仍然輸的徹底,因為我徹徹底底地輸在了那份絕情之下,也徹徹底底地輸掉了她。”

劉一刀從懷中拿出一柄匕首,然后言道:“這柄匕首,就是她當年刺傷我的那柄匕首,我一直留到了現在。感情一事,原本就像這刺人的匕首,初遇時畏懼,熱戀時刻骨銘心,愛到最后又總會傷痛不已。最后,難免為情所傷,這種傷痛,終身也難以愈合。我時常在想,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是不是真的需要那么多條件?是不是沒有那些條件的人,就真的不配擁有愛情?可這么多年來,我雖然已經用自己的經歷親自說明了這樣一個事實,但是我卻不愿意相信這樣一個事實,因為我在夢里還會見到她,那無數個在山洞里的日日夜夜,只有在她的陪伴下,我才能挺到現在。可我的夢里,卻也只能看到她的冷若冰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冷若冰霜,一旦開始了以后,就再難消除,不管你做多少解釋,不管你想用怎樣的溫情去改變,都決然無用。愛一旦過去,一旦消失,永遠也無法挽回。”

“那日我從山崖上墜落下來,卻正好摔在一根枯枝上,僥幸不死。于是我便發現了這個半山腰的山洞。此處與世隔絕,倒正是個清靜的好地方。于是我拔出自己身上的匕首,以內功給自己慢慢調養,才又活了過來。我不想違背自己的誓言,所以我也沒有再返回崖上的打算,便在此孤老一生,又有何妨?”

“因為沒了愛情,我便一心去鉆研自己的武功,一心去磨礪我的‘千葉劍法’,終于,我把千葉劍法練到了極為純熟的境界。雖然我從未用這套劍法與人動過手,但它的威力確實是無與倫比的。盡管劍法大成,可我并沒有變得很快活,意志反而變得愈發的消沉。我幾乎很少有朋友,后來連妻子也背叛了自己,這如何能讓我高興的起來呢?”

“漸漸地,我便不再去鉆研劍法,而只是一個人在這洞中思索著過往的那些生活。每當時間過去一天,我就在這石頭上劃上一道,你們看,這石頭上已經劃了6000多個道,十七年的時間,過得真快啊!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才五十一歲,竟然老成這個樣子。就在你們來的五天前,我突然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已經站不起來了。我仔細一想,便知道是我的大限到了。于是我只能無力地靠在這石頭上,等待我最后時刻的來臨。臨死之前,還能見到你們兩個小輩,也算是我劉一刀這輩子沒白活吧!”

劉一刀緩緩地抬起手臂,指著旁邊的一座石墻言道:“這上面寫著千葉劍法的全部劍法精奧,我雖然即將身死,可這一套劍法還沒有傳人。既然你我三人在此相逢,便也算是有緣,這套劍法也拜托你們傳承下去,能夠讓更多的人從中受益吧!還有,日后你們如果能夠見到雨萱的話,也請替我給她帶個話,希望她能原諒我!”

葉楓靈點了點頭,言道:“前輩,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做到的!”

劉一刀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仰天長嘆道:“雨萱啊,你現在過得好嗎?你……你還在怨恨我嗎?”此話剛一說完,他眼中流出一行清淚,然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葉楓靈望著眼前這位可憐的老人,實是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將他緩緩地抱在懷中,以求給他尚未走遠的靈魂以最后的一點安慰。

葉石二人在山洞中挖了一個坑,然后將劉一刀的尸身緩緩地放了進去。葉楓靈肅穆地言道:“劉老,一路走好!也許到了那邊,你就能再和雨萱伯母相會了!”二人把坑填好以后,為劉一刀立了一塊石碑,在上面刻上了“大俠劉一刀之墓”七個大字,算是對他過去的一生進行一個最后的總結。

一旁的石妍娟惋惜地言道:“沒想到好好的一代大俠,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場,真是讓人痛心!”

葉楓靈言道:“或許,這樣安詳地離去,縱使有許多的不甘心,但最后也都能夠釋懷吧!”

此時的石妍娟,忽然又想到了孟晚星當年的悲慘遭遇,心中不由得想道:人世間的情事,或許走到最后,總都是這樣充滿遺憾與無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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