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看著寶釵，略微思索，已經想到了她說的是四當家。

于是裝出了一副呆子模樣撓撓腦袋，嘆氣一聲道：“沒想到還是被妹妹看穿了呀。”

“噗嗤。”

寶釵笑了，不由覺得以前那個呆呆的哥哥又是回來了。

“哥，其實那老先生已經求見你很多次了，只是媽每次都說你要靜養，讓他再等段時間。”

“……”

靜養這話是認真的么？

天天一堆人對著自己念咒施法，哪里來的靜養。

“那他人現在在那里？”

“在客房住著呢，他能把你和香菱帶回來，我們還能虧待他不成？”

“正是、正是。”

薛蟠繼續呆呆地撓腦袋，用憨憨的語氣說道。

“若不是老先生先前就警示過我，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今日我怕也被那道士誆了去。”

“是了。”

寶釵點點頭，聰明的她為解釋不通的事情找到原因后，心中也放下了許多疑慮。

薛蟠便趁此機會轉移話題：“現在我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是時候見見老先生了。”

“嗯。”

寶釵點點頭，兩兄妹又說了會兒話，寶釵臨走前又說了點打算再上京的事，才起身離開。

看著妹妹離去的背影，薛蟠悄悄擦了把汗。

這個妹妹實在太聰明了，和她說話總有一種會被看穿的感覺。

自己當年也算看了兩三遍紅樓夢，對寶釵還是挺喜歡的，不喜歡她的人，總說她處事圓滑，貪求富貴，賈府上上下下幾百人口竟然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

可見手段是何等了得。

但薛蟠覺得不對，尤其是近些日子和寶釵相處下來，才更覺這個妹妹的可憐。

她現在最多不過十二三歲。

縱使是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

但她放到現代，也不過是初一初二的年紀。

沒人會愿意在這樣一個青春年紀，懂事端莊得像個假人。

遇見了蝴蝶，她也會忍不住拿扇子去撲扇；見了可憐人，她也忍不住要施舍；被賈寶玉無情地諷刺兩句，她也會委屈得生氣落淚。

可大多數時候，她都不能這樣。

她必須端端莊莊的，當個人見人夸的好女孩。

她不能當著人的面哭，也不能沒心沒肺地去笑

因為她是薛家的大小姐。

一個表面光鮮、實際上看不見任何希望的大家族小姐。

全家上下，她只有一個老好人媽媽，和一個成天只會惹事闖禍的哥哥。

薛家內部早已腐化，光憑薛蟠恐怕整份家業都要敗光。

她必須想辦法去保住薛家，無論是進皇宮選侍、還是和賈家聯姻，都無所謂，只要能留住身邊的東西，她都愿意去做。

她不愛任何人，賈寶玉也好、北靜王也好、甚至皇上也罷，誰來當她的丈夫，都沒關系的。

因為她連自己都不愛。

這才是薛寶釵為什么能情絕金陵十二釵，仍落得一句“山中高士晶瑩雪，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嘆評。

但凡薛蟠有點本事，她一個薛家大小姐也不至于把自己逼到那份上。

陽光照進房間。

薛蟠由衷地嘆了口氣。

這便宜娘親對自己的情感是真的、這妹妹也是真把自己當親哥看的，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自然也要幫人家把爛攤子收拾了。

可這攤子不是一般的爛，自己動手難度也不是一般的高。

又要當傻子不能讓人看穿，又要有雷霆手段挽救薛家于水火，這不是為難人么？

別人會怎么說自己。

“嘿！小心點這傻子，他可聰明了，有雷霆手段！”

真是想想就搞笑。

薛蟠有些頭疼，反正不管怎樣，經此一事，他也知道人設不改是不行了，近期必須得表現像個紈绔子弟一點，總要讓人心里有個過渡期。

“吱呀——”

木門一聲響，只見香菱拿了個掐絲大捧盒進來，乖乖地叫了聲少爺后，打開食盒。

里面是碟清蒸桂花小白菜、旁邊是大盅人參紅棗紫米粥，配菜是微糖鹽煮小切瓜，其余還有雜果等物，看上去都清淡至極。

只有最底下一只巴掌不到的醬油雞腿，才讓薛蟠有了一丁點的食欲。

薛蟠撇了撇嘴，打算今晚收買那個醫生，讓他告訴娘親別天天整這些又貴又沒用的玩意兒了，沒病也能淡出病來。

“少爺~開飯啦。”

“好。”

薛蟠嘆口氣，拿過兩張凳子。

“你吃飯了？”

“沒呢，少爺都沒吃，香菱怎么敢吃。”

“那坐吧，一起吃。”

“不要啦。”

“快點，又逼我動粗是不是？”

“……”

香菱的臉微微一紅，看來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

猶豫了一下，還是半挨著椅子坐了。

“洗手沒？”

“……沒。”

“去小水盆里洗個手。”

薛蟠邊說邊給香菱盛著粥。

“洗完別倒水了，吃完飯再倒。”

“少爺你放下，讓我來啦……”

“哼，上完茅廁都不知道洗沒洗手，還敢給本少爺盛粥？”

“洗了，洗得干干凈凈的。”

“我不信，讓我聞聞。”

“……”

過了一會兒，白白凈凈的小手猶豫一下，小心地伸到薛蟠的鼻子下面。

薛蟠也是愣了愣，搖頭一笑。

聞了一下，發現有股像是菱花一樣的淡淡香氣，臉上卻皺成一團。

“噫，好臭。”

小手馬上伸了回去，放到小鼻子下面聞了聞，香菱跺跺腳，一邊去洗手一邊嘟囔：“少爺騙人。”

等香菱洗完手，薛蟠已經將食盒里的東西全部擺好放在了桌上。

香菱半挨著薛蟠坐下，兩人一起喝起了粥。

薛蟠隨手往香菱粥里夾了點她不敢夾的配菜，隨性問起香菱。

“香菱啊。”

“嗯？”

“你覺得本少爺怎么樣呀？”

“少爺是個好人。”

“？”

這么快就被發好人卡了？

香菱歪歪腦袋，小腳丫后跟磕磕凳腳，小聲補充道。

“就是有一點點奇怪。”

“我不是問你現在，是以前，就是我們兩個沒被劫上山的時候，你覺得我怎么樣？”

“那個時候我也沒認識少爺多久呀。”

“嗯？”

“少爺你忘了嗎？是馮公子先買的我，少爺是后買的，幾個下人和馮公子吵起來，還把馮公子活生生打死了……”

“哦，我好像記起來了。”

薛蟠點點頭，薛蟠搶香菱，豪奴打死馮淵這事紅樓夢里也是有寫的。

“我被買進薛家第三天，少爺就帶我走說先去京城了，結果就被劫啦。”

香菱天真地晃晃腦袋，話匣子打開就停不下來了。

“大家都勸少爺別去，說很危險，少爺卻一意孤行，我那時還以為少爺是個傻子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