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奶奶被送去醫院急救的消息，寧今安正在學校上著體育課，也因此扭到了腳。

連假都來不及向班主任請，只向關系好的同學交代了一句，寧今安便拖著受傷的腳一瘸一拐的向醫院跑去。

在趕往醫院的路上，今安后知后覺地想起，在今早出門上學前，她就發現奶奶的臉色不太好，本想向奶奶詢問，奶奶卻以她快要遲到為由趕緊催她出門，現在想想，奶奶應該就是那時感覺到了身體的異樣。

到了醫院，寧今安徑直往急診室奔去，也顧不得腳上受傷的地方傳來的疼痛。急診室門口站在一位老人，他正焦急地來回踱步，還時不時地扭頭看著身后被拉上簾子的地方。

老人聽見腳步聲，循聲望來，發現來的人是今安，眼睛好似一亮，于是他著急忙慌地朝她快步走來，仔細一瞧，腳步還有些虛浮。

寧今安一步并作兩步，扶住老人，“魏爺爺，您小心點。”待老人站穩后，才又問道：“奶奶是怎么了？嚴重嗎？”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了，今早去你家找你奶奶，敲了許久的門都沒有人應。我擔心出事，趕緊回自個兒家把你先前給我的備用鑰匙找來。”魏爺爺想起今早的那一幕心里還是一陣后怕，“打開門之后就發現你奶奶暈倒在地上，怎么也叫不醒。”

說話間，有人拉開簾子走了出來，直至走到寧今安身側不遠的位置，“誰是病人家屬？”

寧今安抬頭望去，眼前的人身穿著白大褂，挺拔高大的身形讓今安有種被壓迫之感，口罩擋住他的半張臉，只余精致的眉眼，一雙劍眉此刻微微擰著，無端的讓寧今安心生恐慌。

“我是。”寧今安出聲回應。

男人眼尾抬起，直直地向寧今安看去，目光觸及她身上的校服時，劃過一絲意外，片刻又回歸平靜，“家屬跟我過來一下。”

話音落下，他轉身朝著相反方向抬起腳，卻在聽到寧今安與人說話的聲音時再度停下腳步。

寧今安側身對身旁的老人說道：“魏爺爺，我過去一下，很快回來。”

“好的，快去吧，這里我看著，不用擔心。”魏爺爺拍了拍今安的手臂。

“嗯，謝謝魏爺爺。”說完，她一瘸一拐地小跑在男人的身后。

男人聽到她的腳步聲，側身看去，盡管寧今安在他看來的瞬間收起臉上因疼痛而皺起的眉，還盡力邁著正常的步伐，但男人還是發現了她走路時不尋常的姿勢，于是放慢了腳步，等她跟上自己。

這短短的一段路，寧今安的一顆心仿佛被吊在半空中，腦子里思緒萬千，對奶奶的病情設想過無數種可能。

“請坐。”

男人清冷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看屋子內的陳設和模樣，原來是眼前人的辦公室。寧今安拉開身旁的椅子坐下，目光剛好落在桌子上的姓名牌：神經外科楚循。

只一眼寧今安就收回視線，接著傳來敲門聲。

“進。”楚循看向門口說道。

一位女護士進來后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楚醫生，這是今天上午被送來急診的病人于秀芬的腦部CT。”

于秀芬是奶奶的名字。

“謝謝。”楚循點點頭，道了聲謝后拿起開始看了起來。

寧今安的目光隨著男人的動作移到他的臉上，他正把口罩摘下，整張臉暴露在今安的視線里，那是一張用“好看”都不足以形容準確的臉，男人五官深邃立體，卻有著一雙與他清冷長相不符的桃花眼，此刻他利落的下頜線緊繃著，眉頭從剛才起就沒有舒展過。

“那我先出去了，楚醫生。”護士把東西交給他任務就算完成。

“好的，辛苦。”楚循沒抬頭，一雙眼只盯著眼前的片子看。

沒過多久，楚循將片子放下，推到寧今安的眼前，聲音微沉，“你奶奶的情況不是很好。”

“不太好是？”寧今安遲疑著開口。

楚循身子往前探了探，指著片子上得某片區域，說：“你奶奶的腦部有塊腫瘤，且已經開始惡化了。”

今安只覺得腦子似是“轟”的一聲，被炸得七零八落，她做了所有設想，卻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醫生……”再開口時，聲音已帶著顫抖，“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奶奶最多半年的時間。”楚循沒有委婉，直截了當的告訴她，做醫生這些年，他已極少與患者或者家屬共情，并非他冷酷無情，若是每個患者他都傾注太多感情，恐怕他早已做不下去了，饒是如此，此時的他卻看見面前的這個女孩這般傷心，微微動了惻隱之心。

“那……”寧今安穩了穩心神，“那做手術呢？”

“以你奶奶的年紀，如果做手術的話，風險很大，”楚循觀察著她的神色，“即使手術成功，也只是延長一年左右的時間。”

離開楚循的辦公室，寧今安并沒有立刻回到奶奶身邊，而是去了醫院的廁所，走進了一個隔間，關起門，在四下無人的環境，她終于哭出聲來，腦子里回蕩的都是方才楚循說的那些話。

在寧今安六歲的時候，她的父母就因為感情不和而選擇了離婚。離婚后沒多久，她母親認識了一位財大氣粗的華僑，后來就隨著那位華僑移民到了國外，她的父親也在那時重組了家庭。

寧今安這對名義上的父母在他們離婚的那一刻就已經不約而同把今安當作阻礙他們生活的拖油瓶，直接把她扔給了年邁的老人。

好在爺爺奶奶對寧今安是真心疼愛，今安也還算度過了安定幸福的童年，然而爺爺卻在她上初中的那一年突然離世，只留下一老一小相依為命，本就拮據的生活變得愈發困難。

但是這么多年，她和奶奶都熬過來了，怎么現在卻告訴她，奶奶在這個世上的時間沒有多長了呢？

不知哭了多久，今安抹掉眼淚，把自己的情緒壓抑下去，深吸了一口氣，回到急診室，卻找不到奶奶和魏爺爺。

詢問過后才知道因為奶奶的病情，醫院已經給奶奶轉到病房去了。

病房里，寧今安發現奶奶已經醒過來了，魏爺爺在一旁忙前忙后的。今安敲了敲門后才走進病房，魏爺爺扭頭看向她，“回來了啊，醫生怎么說？”

寧今安彎了彎唇，擠出一個笑容，回答道：“醫生說奶奶沒有什么大問題，不過就是太勞累了，好好休息就好了。”

魏爺爺沒有懷疑，長舒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著他佯裝惱怒地拍了下奶奶的手，“平時一直叮囑你，不要那么操勞，你非但不聽，還暈倒了把自己弄到醫院里躺著了，這下好了，看你還敢不愛惜身體！”

“是是是。”奶奶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難得沒有反駁他，“沒有下次了。”

以前，寧今安最大的樂趣便是看他們二老拌嘴，她經常在一旁附和幾句，如今再看見這樣的場景卻是笑不出來了。

她走到病房前，“魏爺爺，您回去休息一會兒吧，你在醫院守了一上午了，現在奶奶醒過來了，您也可以放心了。”

“不行。”魏爺爺想都沒想就搖頭，“你下午還得回學校上課呢，我要是也走了，你奶奶誰來照顧？”

“我已經和老師請假了，我會留下來照顧奶奶。”

魏爺爺還想說些什么，被奶奶打斷，“魏青萊，你就聽安安的話，回去吧，你這把歲數了，我還要你照看不成？”

“你……”魏爺爺被奶奶噎的不知說什么好，但見她還有力氣懟自己，心中也安定了許多，“行，安安，那我先回去了，要有什么事或者需要我幫忙的就給我打電話。”

“好的，謝謝魏爺爺，今天也麻煩您了。”

“麻煩什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魏爺爺擺擺手。

“誰和你一家人。”病床上的奶奶嗤笑一聲。

魏爺爺只當作沒聽到，在寧今安將他送出病房時，才又說一聲，“我休息好了就又來煩你。”

寧今安在魏爺爺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剎那，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