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手機嗡的震動，屏幕亮起，來了一條短信。

“超強臺風“利奇馬”即將在我市登陸，請廣大市民要關好門窗，減少外出。戶外人員要遠離廣告牌、電線桿等高空設施和危險建筑，注意安全。”

站在窗前的秦寒歡看著外面的天氣，黑云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閃電擊中了遠處的避雷針，整座鋼鐵架構一瞬間瑩瑩發光，又慢慢熄滅下去。

無邊暴雨涌來。

9號臺風利奇馬將于今晚登陸江陵，市氣象局的短信一條又一條。

秦寒歡此時仍冒雨趕來學校，無非是因為今天是高考志愿填報的最后一天。

準確點說，他看了一眼時間：

8月6日下午4點。

距離填報系統關閉還有最后一小時。

電腦房里只有他一個人和一盞燈，這個時間連指導老師都不在。

正好。

秦寒歡回到電腦前，打開高考志愿填報頁面，上面有整齊的六排表格。

他看著那六排表格，便如有六扇門在虛空中浮現，圍繞著他發出銅鐘般的轟鳴。

他察覺到自己退無可退，呼吸不暢，頭頂的白光燈管映在屏幕上，讓他有些目眩。

右手肌腱開始劇烈的收縮，手背上的青色血管一條條崩起。

秦寒歡暫時摒棄了一切思想，吐了口氣。

肌肉平復下來，在接收不到強烈神經信號之后。

門吱呀一聲開了。

——

成噸的雨水從天空落下，黑云中銀蛇翻滾。

烏鴉撲騰著落向大廈樓頂，斂翅抖羽。

旁邊的高空障礙燈紅光旋轉，烏鴉卻無動于衷，鳥瞳緊盯著街道上追擊的幾輛汽車。

“黑色比亞迪！車牌江V05826！向新八一路突圍！務必在市郊之前攔截！”

中年男人的聲音在通訊頻道中大吼。

“重復一遍！目標擁有令物質硬質化的能力，具有極高的生產建設價值，如無必要，切勿擊殺！”

烏鴉冒雨展翅，掠過無人的街道。

同一時間那輛黑色比亞迪猛然向左急轉，車子撞穿了街角的奶茶店，原漿桶爆碎在車前蓋上，玻璃渣飛濺在雨水中，高腳椅在人行道上滾動。

原本抄近路堵在前方的幾輛公務車撲了個空。

“丟失目標。”

“丟失目標。”

“丟失目標，我看不到比亞迪的尾燈。”

追逐仍在繼續，匯報卻接連不斷的在頻道中響起，中年男人捏著對講機，臉色鐵青。

“頭，市郊還有交警大隊二支隊，我們可以請求支援。”

對講機中傳來提醒。

中年男人搖頭，對于能突出重圍的優秀覺醒者，普通人毫無作用。

他的視網膜上還殘留著十幾分鐘前的畫面——深紅色紋路覆蓋住一噸多重的機械猛獸，當它被施以二百的時速時，便如上帝擲出了手中的赤焰之劍。

鋼鐵、水泥、路障、人體，無物不可撕裂。

但片刻之后，他決定妥協一下，起碼讓普通人提供一下目標的逃亡方向。

他準備請求市監控大廳的信息支援。

在他舉起對講機下達命令之前，突然有個女聲響起在空曠的頻道之中。

短波跨越風雨交互，帶回女人不容置喙的平淡與自信。

“目標向市郊江陵一中方向逃離。”

“我有把握。”

——

開門。

熟悉的腳步聲激活了腦中回路，秦寒歡站了起來，看見女孩將雨傘靠在墻上。

“我打電話問叔叔，他說你不在家，我就猜你在這。”

虞南風穿一件荷葉袖雪紡上衣，修至腰身，襯的她馥郁而高挑。

秦寒歡站起來，用力的吐出口氣，點頭。

“姐。”

“填好了么？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了，我給你選的那幾所學校比較適合你，順天的那所錄取希望很大。”虞南風向這邊走過來。

秦寒歡坐了下來，虞南風走到電腦前，看到頁面上已經輸入的幾個學校編號，并不是早先替他選好的學校。

“姐，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去順天，想留在江陵。”秦寒歡盯著屏幕。

虞南風怔了一下，隨即凝視他沉著光的瞳子，屏氣半晌。

說。

“好。”

接著她伸手抓住了秦寒歡的右手，零距離的貼合下，能清晰的感受到男生皮下肌肉殘留的抽搐。

她清楚秦寒歡的一切，就比如秦寒歡的右手會在情緒波動時出現痙攣，想來他下決定時內心激烈。

“我來吧，弄完了我們去看電影，《死神永生》，原著二十年前寫的，很經典。”

秦寒歡坐到了旁邊的位置，如釋重負般的笑了一下，替她拉開了椅子。

“這種天氣電影院還開門？”他問道。

“反正線上還在售票，我們大概會是包場吧。”

虞南風坐下后又問道：“21號班里組織畢業聚會，你去么？”

“我沒興趣。”

“去吧。以后大部分人都不會再見了。”虞南風簡短的說服。

秦寒歡陷在旁邊的椅子里，好長時間沒說話，只有呼吸聲。

虞南風也沒回頭，熟練的輸入學校編號，屏幕上的表格一排排打下來。

這個說法很有意思，互相見過最后一面，就好像趕著出殯。

“好，班長。”他沒有拒絕虞南風的習慣。

虞南風點點頭，鍵盤聲停了一下，她仍然背對著秦寒歡。

“下個月中旬我就要去學校報道了。”她說。

“錄取結果已經下來了？”

秦寒歡疑惑，現在才八月份，七月上旬剛剛高考，提前批填報也不該這么快。

虞南風搖搖頭：“沒有，但我去了解過，今年正式開學前有個小學期。”

韓歡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

虞南風懷有必定的把握，她堅信自己能進第一志愿的學校，所以早就查了這個學校的資料。

她素來是這樣的人，永遠信心十足，她填的第一志愿就勢必會被第一志愿錄取，除此之外不作他想，剩下的幾個不過尋來湊數。

以致于他時常有種錯覺，好像虞南風手里握著總是一把絕世的名刀，在到達目標前一切都不過試鋒的紙帛，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韓歡曾經懷揣好奇甚至惡意的想過。

到底是什么會讓名刀摧折，或是將其歸入鞘中。

“聽起來和高三沒什么兩樣。”秦寒歡的話里幾乎算帶著淡淡的挖苦。

有這么一個青梅竹馬壓力很大，在秦寒歡的青春期，暴增的睪玩酮曾讓他熱衷于反抗與征服，他企圖與虞南風作對和競爭。

但睪玩酮并不會解決失敗后的挫敗感，差距是存在的。

就好比虞南風對自己的人生早有了清晰的規劃，而秦寒歡最大的決斷不過是在剛剛。

他拒絕了虞南風替他精心準備的志愿，花半天時間選擇了六所學校。

好像一種反抗的延續，如果他還是初中時的那個幼稚小鬼，大概會在心里竊笑，慶幸終于成功了。

只不過此刻的秦寒歡沒有笑意。

“好了。”

虞南風并沒有做出回應，她敲完最后一個鍵，檢查，提交，然后站起來回身。

電流在龐大的網絡中竄動，數據寄往服務器，秦寒歡看著頁面跳轉，心想命運的骰子終于擲向了空中。

他感到了一陣暈眩，他清晰的察覺到人生發生了轉向，而載體只是鼠標的一次點擊。

握不住的虛無感讓秦寒歡感到恐懼，他的右手再次緊張起來，下一刻他被擁到了一個溫暖的懷里。

虞南風摟住他的肩膀，下巴貼在他的額頭上，暖意環抱了他。

秦寒歡的側臉感受到雪紡下跳動的鮮活肉體，又聽到了心跳聲，他閉了會眼。

“沉溺于失敗并無益處。”

相比于行動，虞南風的言語安慰顯得教條且矜持。

“我知道。”秦寒歡笑了笑，他徹底放松下來，“太熱了，你身上都出汗了。”

“我剛剛洗的澡。”虞南風替自己澄清，她把手伸進韓歡的右手，“走吧，去看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