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右丞崔勉求見。”

寒篤頭也沒抬，執筆批閱奏折，“讓他進來。”

“右丞又有何事？”

崔勉近來人逢喜事爽，一張老臉笑得滿是褶子。

他再次重提舊事：“陛下，禮部已經送上折子，外藩四王子不日即將到達京都，至于和親事宜也該……”

提上日程了。

皇帝睨他一眼，神色自若：“宗親里總還有些適齡女子，挑選一個樣貌得體、端莊大方的，屆時封為公主出嫁便是。”

“右丞總是越俎代庖，如果這種事也要你來操心，那朕還要禮部做什么？”

崔勉感受到了來自上位者的冷意，但他如今毫不畏懼。

這讓寒篤很是奇怪，平日里這老狐貍還會裝模做樣地示弱，今天倒是一反常態，不掩鋒芒。

但他不欲再談及此事，轉而問：“皇陵進度如何了？”

崔勉鎮定自若：“回陛下，于年前便可完工。”

寒篤頓筆，擰了下眉頭：“這么快？”

“是，據說工部這次招納的材料商人一下子便把貨物全都繳齊了，加之下面的人盡心盡力，所以還能趕在年底完工。”

崔勉說及此事，目光閃爍，儼然一副引以為傲的表情。

寒篤揮揮手，并不太想看他小人得志的模樣。

掌事太監送右丞到門口，被他叫住：“王總管留步。”

王安止步回頭：“右丞大人還有何吩咐？”

崔勉伸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拍了兩下：“王總管伺候皇上有多久了？”

王安低眉順眼地回答：“十年了。”

“這么久了啊……”崔勉感慨道，“我們已經跟在皇上身邊這么久了，唉……”

他一臉苦惱地說：“罷了罷了，不提也罷，告辭。”

話里話外，總有些玉不琢不成器的無奈。

王安目送他離開，對著四方高墻嘆了口氣。

這人，總有不知足的時候……

他回到崇政后殿，剛一邁進門，就看見少年皇帝站在窗前，面朝兩人剛剛談話的位置。

“說好了？”

少年陽光的嗓音此刻陰沉無比，多年浸染的帝王之術終于把他培養成了擅弄權謀的面具人。

“是。”王安此時心血澎湃，若說不激動是假的。

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終于要大刀闊斧地整頓朝綱，收復皇權了。

“那就通知宋皎，朕也要有所準備。”

“遵旨。”

長公主府。

“殿下，我午后要去西街一趟，回來給你帶卷仁酥。”

宋皎突然出門，寒笙也沒多問，對他頷首。

相思在門口叫個不停，示意他自己也要出去玩。

“不行。”宋皎松了力道拎起它，搖搖頭，“今天有正事。”

原先看在殿下的面子才會理它，如今看來，這小貓的確通人性，討人喜歡。

相思撇撇嘴，大方地讓路，心里卻在醞釀一會兒偷偷跟在他身后溜出去，就不用被關在房里修習仙法了。

“相思。”

清冷平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它試探地邁出小腳，最終還是被寒笙提回去練功了。

西街隱樓。

“公子，崔府還是沒有什么動靜。”

劉主事一改素日貪財吝嗇的面孔，在宋皎面前很是乖覺，直銀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宋皎與其他幾人一同坐在屋內，落在桌上的食指修長，白皙且骨節明晰，隨著時刻一點一點地敲在桌面。

同時，也敲在手下的心里——公子到底有什么打算？

宋皎掃了一眼屋內眼熟的臉，氣氛肅靜時緩緩開口：“崔覽查了？”

劉主事拿出冊子遞給他，一邊解釋道：“崔覽這個人……是個花天酒地的大少爺，整日只知道混跡于酒樓花巷。也不明白崔勉精明一世，怎么生出個這么糊涂窩囊的兒子……”

他越說動靜越小，因為看到了宋皎睨他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哪說錯了，惹得公子不快？

宋皎隨手翻了幾頁，眼皮都沒掀兩下就放在了桌上。

片刻，他見劉主事仍一臉懵地坐在邊上，揉了揉眉心，“一則，崔勉如此小心謹慎，怎么會如此輕易放任嫡子。二則，崔覽花天酒地這么長時間，你們看他哪次真正惹出事了？”

劉主事再仔細瀏覽手里的資料，真真是天衣無縫、挑不出破綻的內容。

表面上，崔家嫡子聲名狼藉，即使問郊區的農夫都知道他京城霸王、混世魔王的稱號，所以查他自然沒怎么用心。

但內里，崔勉很可能將重要信息通過這個“不成大器”的兒子來傳遞。

畢竟青樓花巷魚龍混雜，是最容易掩人耳目，消息卻也最靈通的地方。

隱樓在道上聲名顯赫，自然有人會生出自恃傲物之心，故而探查崔覽的結果如此差強人意。

宋皎很少出面，一般瑣事都交給劉主事，由直銀傳達。

而這次，如果不是牽扯到了殿下，他也會繼續置之不理。

事實上，宋皎絲毫不在意別人的性命安危。

因為在寒笙出現之前，他也不過是“茍活”罷了。

眾人干瞪眼，愣是不敢出聲詢問，生怕一句話說漏就惹怒了公子。

宋皎端坐，袖里藏著一串細長的佛珠，與柏念大師手里的一般無二，拇指有規律地撥動檀珠，嘴角擒著若有若無的笑。

月白竹紋錦衣襯得他溫潤如玉，一看便知這應是個極好相處的和善貴公子。

可只有在座各位才能體會到，公子不過抬眸一個眼神，就能嚇得他們肅然起立、不敢言語。

座首的男子緩緩站起，直銀下意識地計算時間。

——哦，現在買卷仁酥回府，還來得及和長公主一同用午膳。

宋皎走至門口，回頭分給他們一個眼神：“明日午時，直銀來取崔覽的冊子。”

話撂下，劉主事再抬頭看向門口時，就沒了人影。

他識趣地沒追上去，說到底也是他的疏漏，沒有懲處就算公子念在往日苦勞開恩了。

旁邊有腦袋不靈光的不懂就問：“劉主事，這公子……什么意思啊？”

劉主事恨鐵不成鋼地猛拍他后腦勺，“這都不明白？公子明日就要結果！都還不快去做事？！”

屋里的人一哄而散，這些只能在宋皎面前混個臉熟的人，在江湖上無不是獨當一面的大人物。

直銀躺在屋頂銜著草葉，咂咂嘴：“劉主事這些年可真不容易啊……”

宋皎命車夫繞街去買卷仁酥。

他在車內等候時，有人敲了敲車壁。

“我家小姐崴了腳，車上的人可否通融一下，載我們回府？事后必有重謝！”

許久，婢女也未見里面的人回應，又轉頭看了看自家小姐孱弱地等在一邊，心一橫，踮腳主動掀起了馬車的窗簾。

“冒犯了！”

她正準備道歉，就聽見身邊人的低呼。

婢女還以為出了什么事，連忙望向小姐，卻看她目光呆愣地盯著車內。

她亦順著目光看到了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