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爬進窗格里，滑上桌子，掀起書頁的一角。張敬慎挑掉燃盡的香灰，又蓋上蓋子，陳廷進來就看到這樣一副閑情逸致的畫面，輕聲說道：“爺，周探長來了?！?

張敬慎用手絹擦了擦手，滿不在意的回道：“不見?！庇痔а劭戳艘谎坳愅?，“這幾日只要是周聘山的探訪便都回了。”

陳廷應了聲是便出去了，其實心里對周聘山早就有一百個不滿了，只是礙于張敬慎的面子，只得對他彬彬有禮的。這廝慣會見風使舵，之前幫著趙宗汝對付他們二爺，現在又來求著他們辦事，世上哪有這等好事。對上周聘山面上冷了許多，卻仍禮貌地回拒道：“周探長，我們二爺身體不適早就歇息了，周探長還是改日再來吧?！?

“這樣啊，那我就不打擾二爺休息了，告辭?！敝芷干叫睦锛钡暮?，臉上卻表現得很淡然。他心里其實也清楚，很有可能見不到人，但要不是這個案子是個燙手山芋，他也拉不下臉來。再說趙宗汝那邊，勢力不夠，而且又是個新手上任的，像想必也不會為了他去冒這個險。剛打開車門，腦子里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去十里街?！?

“元祁，你去哪？”顧昭曦從報紙上抬起頭問道。

“小姐，前幾日我托人問了幾個能做幫傭的人，現在已經有人應了。我正要前去看看，若有合適的我再領回來讓小姐瞧?！?

“嗯，也確實該找一個。你早去早回?！?

“好。”

池塘里的荷花已經凋零，只剩一池殘葉。就像第一次見面一樣，馬維藩穿著寶藍色的長袍馬褂，金色的懷表鏈子掛在胸前，一雙狡黠的眼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沒有寬大的帽檐和黑夜遮擋，年輕人的面上少了很多冷峻，反而和秋日的陽光一樣燦爛和煦。

“今日算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不打算介紹一下嗎？”馬維藩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沒有暮色遮掩，他的目光更肆無忌憚。

“即是第一次見面，這就是馬副幫主的待客之道嗎？”言語里透漏著不滿，既是對他的傲慢亦是對他的放肆。

“我雖對你不甚了解，卻有一見如故之感。剛才是我疏忽了，還望見諒?！瘪R維藩在前面帶路，“那邊有個涼亭，我們去那邊聊如何？”

“客隨主便?！?

“哈哈哈哈，賢弟請。”

李元祁并沒有理會他親昵的稱呼，徑直走向那座亭子里坐下。

“請問賢弟怎么稱呼？”

“姓李，名元祁?！?

“呃……我想起來了，你是跟在顧三小姐身邊的人?！?

李元祁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眼神里的探究毫不避諱，“你知道我？”

“呵呵，做我們這行的，可不得耳聽八方么。不過，你是……”

“我自己來的，沒有人知道?！崩钤钪浪囊馑迹杆俅驍嗟馈?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做的事跟顧家沒關系？”

“沒關系，你也可以認為我本人跟顧家也沒關系。”

犀利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好似在探究話里的虛實，馬維藩忽然朗聲笑道：“有意思——你又如何讓我相信你和你說的話？”

“馬副會長不用試探我，您只需知道我的背后是比顧家更大的靠山就行了。”

“老爺，周探長來了?！毕氯嗽谕ぷ油獠贿h處匯報。亭子內的兩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我去去就來，賢弟稍等片刻。”

“等等，周探長想必是因為那個案子而來，若他有求與你的話，答應他?！?

“那么多天了還一點線索都沒有，明顯有人在壓消息。說明這件事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沒有人想摻和這趟渾水?！?

“我會幫你，并且你以后會需要周聘山的。”李元祁說完就起身，“馬副幫主有客，我就不打擾了。對了，希望我們兩人的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告辭?！?

“賢弟放心，馬某絕對守口如瓶。今日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阿福，送先生出去?！?

“是，先生請跟我來?！?

李元祁走后，馬維藩匆匆地往正門客廳走去，待見到周聘山立馬笑意相迎：“周探長，實在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副幫主日理萬機，鄙人等些時候也無妨。”雖然知道真實情況，但周聘山的馬屁也算拍到點兒了。“時隔許久才能來拜訪副幫主，周某心里實屬過意不去啊?！?

“唉——周探長太見外了。如今世道不太平，周探長那么忙，您這話說的我受之有愧啊。再說了，我這門檻能讓周探長踏上一次，簡直是蓬蓽生輝啊。”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副幫主那么愛說笑，周某慚愧。”

“周探長今天來可是有什么事？”

“既然副幫主問了，那周某就直說了。想必您也知道最近的那個案子，我這警廳里人手不夠，這案子涉及范圍又廣，現如今都沒有什么進展，就想讓副幫主幫個小忙。不過您放心，不管這案子結果如何，都不會牽扯到您的，您看……”

“周探長有難，馬某愿竭力相助，只是我人小勢微，恐怕幫不了啊。”

“若副幫主愿助周某度過這次難關，周某以后定當結草銜環相報?！?

馬維藩滿意的翹起嘴角，復而又嚴肅地說：“周探長你又見外了，馬某不是那種挾恩以報的人，這件事實在是……”馬維藩故作為難地嘆了口氣，“算了，既然周探長如此有誠意，馬某豁出去了?！?

“周某以茶代酒就先謝過副幫主了。”說完一口悶了手上已經涼透的茶，“副幫主，是這樣的……”

秋意漸濃，樹上的葉子簌簌的落下來，當然還有茂盛的。大概文人墨客給予秋天的定義總是寂寥的，就算在陽光燦爛的午后看到滿地的枯枝落葉也總會孤寂，尤其是在陳舊的庭院里。有灰塵的味道，有青苔的味道，有腐爛的枯葉，還有只剩余一個人的身影。

顧昭曦慢悠悠地掃著葉子，奈何葉子積攢的太多了，怎么也掃不完。忽然，陳舊的木門外站著一個人，正隔著未關嚴的門縫與她對視，然后那人打開門走了進來。

“你在這里干什么？”張敬慎沉著臉質問。

顧昭曦抬了抬手里的掃把，意思很明顯，接著一聲怒斥，“出去！”

顧昭曦眉頭皺起，回道，“張二爺擅闖別人家門，還讓主人出去，你們幫派人行事都那么土匪么？”

張敬慎愣了一下，他確實有些先入為主了，并沒有考慮其他的，遂直視顧昭曦，沒有說話。

“這里是我以前的家，怎么？這里也納入你們文安幫自己的范圍了？”

“以前的家……”張敬慎小聲重復著，“你小時候住這里？”

顧昭曦點點頭，然后又繼續打掃，行為里趕人的意思很明顯，然而有些人就是一動不動，顧昭曦忍不住開口道：“張二爺看不出我在趕你走嗎？”

“抱歉，我人比較單純，不懂人情世故。”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若只了解彼方，很容易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