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李定國殯天后,靖之與公主急忙趕到晉王府邸探視。只見定國躺在榻上,安靜而祥和,歲月在這個正值壯年的硬漢身上留下了太多的滄桑,在此國家興亡之機,正是這位從陜北走出來的漢子,帶領著天下英雄,向明末腐朽的統治集團,向屠戮人民的滿洲貴族發出一聲聲怒吼和抗爭,如今,卻在國家的西南邊境,一張如此簡易的榻上結束了自己一生輝煌的生命,令靖之無比心酸。靖之忘記了身旁跪拜的眾多明軍將領,撲上前去,在李定國身邊嚎啕大哭起來,斷斷續續的哽咽道:“殿下,我等還等殿下帶領,沖出滇西,收復河山啊。你如今撒手而去,讓我等如何是好?殿下,殿下……”
諸將本來都在抽泣,見靖之如此悲傷,也都跟著大哭起來。公主也忍不住抽泣起來,見到房中皆是明軍將領,又覺得不便,只好扶著王妃慢慢走出,在客廳慢慢聊起來。
靳統武扶起靖之道:“徐將軍,晉王已經仙去,我等皆傷痛欲絕,不能自已,只是還望將軍自重。眼下要緊的是,趕緊籌辦殿下葬禮,如今馬上進入三伏天氣,不能讓殿下再遭一點罪,這也是我等托孤之臣的職責。”
靖之慢慢起身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如今我已頭昏腦漲,還請兄長做主。”
靳統武拉著靖之道:“徐將軍,請借一步說話。”
靖之蹣跚的隨靳統武走出,靳統武道:“適才徐將軍如此悲傷,在下確實佩服。我跟隨殿下出生入死凡二十年,殿下如兄長般待我,我此生早已將生死托付晉王,只是如今殿下病逝,令我不勝惶恐,不敢寄情于哀思。”
靖之這才慢慢醒悟過來,道:“將軍此是何意?”
靳統武謹慎的看了一下四周,輕聲說道:“將軍,如今我軍新敗,將士逃跑甚眾,前幾天白將軍不是全軍降清?如今,我等有很多大事要辦,還需將軍助我。”
靖之思索道,晉王臨終前,特意叫二人,且有所托付,后來又單獨召見靳將軍,這么說,定是晉王已經預感到有事情,故特意囑托。現晉王已逝,靳統武對自己說這些,必定是覺察到了什么。因此急忙回神道:“將軍,如信得過在下,只要于國家有利,于我明軍將士有利,即便取我首級也無妨,請兄長但說無妨。”
靳統武道:“賢弟說笑了,你我曾并肩作戰,晉王臨終前又是叫你我二人,可見晉王是信得過賢弟的。如今軍中,只有你我地位最高,賢弟又是大明駙馬,威望所在,誰敢不從?只要你我齊心協力,方可共度時艱啊。如今有幾件大事乃是燃眉之急,首先就是要辦殿下喪事,按照大明禮制,應當按照親王禮,可是如今戰亂,我等如何按禮節辦理?可是不按禮節,我等又如何再見殿下于九泉之下?其二,我軍如今士氣低落,無以復加,這點想必將軍已經知道,我擔心殿下喪事一辦,軍心更加動蕩,再發生先前之事,那不僅復國無望,就連僅存的數萬弟兄性命都難保。其三,不瞞將軍,殿下在殯天之際,已經向我暗示可能會有人在殿下走后,作亂造反,如此我卻不知如何應付。以上幾點,還請將軍務必助我。”
靖之一聽,心中思索道:看來靳將軍已經預感到什么了,盡管晉王才離去,其便向自己告知晉王臨終之言,并坦露心聲,若不是事情緊急,身為大將,不至于此。可是自己如今幾乎孤家寡人,忠毅營已經沒有了,盡管現有近兩千兵馬暫歸自己指揮,可那是晉王臨時調撥,隨時可能被收回,于大事無補,可是自己又不能置身于事外,畢竟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
靳統武見靖之未答話,只是做思索狀,著急的問:“怎么了,徐將軍,有什么難處嗎?”
靖之回過神道:“將軍見笑了,適才我只是在想將軍所說之事當如何處置,心中一團亂麻,還請將軍拿定主意,靖之自當唯馬首是瞻。”
靳統武道:“既如此,我等暫時要做下分工,不如由賢弟處理殿下喪事,我來穩定軍心,如此可好?”
靖之道:“將軍隨殿下出征多年,軍中皆為故交,由將軍來穩定軍心自然再好不過,如此,就依將軍之言。”
靖之隨后報之世子,由自己來擔任總辦,并提交了一份協助辦事的名單,這份名單也是經過和靳統武商議過后定下來的,李嗣興此時也正是悲痛之時,見其表叔馬思良在名單之上,便欣然接受了。而這份名單,正是靖之和靳統武商議良久之后制定的。軍中諸將,皆可節制,只是擔心蜀王世子和晉王世子及其近親在軍中任職者。將其暫時調出來治喪,也是省去一些煩惱,以便使靳統武得以放開手腳收拾軍心。
靖之迅速安排鋪設靈堂,并安排一眾相應事宜,只是馬思良與蜀王世子劉震等人開始還致力于辦理喪事,后來竟以各種事由推脫,令靖之十分氣憤,卻又無可奈何。
由于是三伏天氣,尸體早已發臭,原本預定的十天后出殯,依晉王遺愿,就葬于大軍駐扎地的高山之上,可軍中隱隱有動亂之聲。靳統武找到靖之說:“徐將軍,事情恐有變,我等還需早定大計。”
靖之道:“靳將軍,不知聽到了何事?”
靳統武道:“我料馬思良等人已經心不在辦喪了吧,我早已得知馬思良勾結總兵胡順都,王道亨等,欲隨白文選后塵,現在正在策劃中。”
靖之道:“果真如此?我料其必不敢在晉王尸骨未寒之時就動手吧,如此大逆不道,何堪為人?”
靳統武道:“世事難料啊,如今人心動蕩,正是亂臣賊子興風作浪之時,他日持久,待我盡掌軍中大權,收拾人心,其豈敢再亂?”
靖之道:“如此,我即刻報之世子,令其今夜來靈前商討出殯事宜,其不敢不來。到時,我再試探其心,如確實如將軍所言,我也顧不得許多,就在靈前鎖拿,如果其心仍歸大明,則我只是敲山震虎,令其有所顧忌,將軍看如此可好?”
靳統武道:“如此看來,也只得如此了。”
是夜,馬思良與劉震一一到來,靖之見其二人并無悲痛之意,訓斥道:“爾等皆是晉王親屬,殿下殯天,全軍上下皆痛苦萬分,爾等卻面露緊張神色,毫無悲痛之意,這是為何?”
二人素知靖之在朝廷中的威望,即便晉王在世之時,也是甚為關愛和敬重,因此面面相覷,臉色凝重,吞吞吐吐道:“回駙馬……”
靖之打斷道:“稱官諱!我身為總辦,現在代表世子問話,在晉王靈前,還不下跪?”
二人早已嚇的不輕,急忙在靈前跪下。馬思良立即改口道:“稟武岡侯,云南提督,治喪總辦徐大人,我等近日遭逢如此大變,肝膽俱裂,內心苦不堪言,只是未能露于色,還望大人明察。”
靖之道:“既然已經命你二人為治喪協辦,為何幾天以來,不見人影,你等都在忙些什么?”
馬思良道:“殿下離世,軍中議論紛紛,我等恐有變故,因此多在軍中安穩士卒,并無怠慢之意,請大人明察。”
靖之道:“晉王昔日皆待爾等如同父母手足,你等不可造次,如有絲毫怠慢之意,世子可隨時取你二人項上人頭。晉王在世之時,遺命我等務必精忠報國,殺出滇西,不僅救國于覆巢之下,也是為我大明數萬將士撥開云霧,有違此令而做長頸鳥喙者,我可依晉王遺令而取其項上人頭,縱使千秋萬載之后,為青史所唾棄,其后人也必將成為我明室后繼之君列為賤籍。如今晉王尸骨未寒,諸君還請深追殿下遺命,多多自重。”
馬思良低頭不敢仰視,道:“我等不敢違抗晉王遺命。”
接下來幾天,果然二人都每日前來處理喪事,也使得靳統武得以在諸營安插親信,并收拾軍心。靳統武大為欣慰,料想晉王將徐靖之作為顧命大臣,確實不虛。
出殯之日,靖之與靳統武等親扶靈柩,數萬將士皆跪拜一地,哭聲震天,響徹山谷。靖之手書一聯:志決身殘,一片丹心昭日月;功成人遠,千秋碧血壯山河,以緬懷這位永歷年間,當世最杰出的將領。盡管應當按照親王禮下葬,只是此處窮鄉僻壤,又加上定國臨終前有所交代,靖之等也已是按照最大的可能,將李定國安葬。
靖之久久不愿離去,自己一生之中,曾經有過兩位恩師。郭都賢如師如父般疼愛、關照自己,給了自己脫胎換骨的力量,可是竟然如今是否仍在人世都不清楚。其二便是李定國,這位偉大的將領如此欣賞自己,雖然未曾有名義上的師父,其實已經給了自己如師如兄般的信任和指導。自己盡管小有名氣,但畢竟未曾經歷大戰,親眼目睹了晉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而且屢次將自己帶在身邊,充分傾聽自己的意見,并且如此迅速的融入大西軍家庭,如果沒有李定國的信任和栽培,談何容易。可如今,定國也離自己而去,他不知道自己未來會面臨什么,如今彈盡援絕的死生之地,又如何去實現定國對自己的遺言?
靖之每日均來墳前看望、拜祭定國,總是自言自語,如喪魂魄。可是此時軍中再度隱隱有不祥之兆,馬思良收到靖之訓斥后,已經有所收斂,可是誰也未曾料到蜀王世子劉震竟早有降清之意。晉王在時,其自然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待之如父,可是他心里卻也對這位伯父心存芥蒂,甚至是恐懼。他知道當年自己父親蜀王劉文秀郁郁而終,盡管后來與晉王重修于好,但畢竟是因晉王而起,才使得英年早逝。如今身在軍中,未建一功,雖有父親當年遺命,需報效國家,聽命于晉王,可是多年以來,萎靡不振,心中之事竟也無人察覺。其父心腹之人過來拜訪,也總是閉門謝客,或者充聾作啞,不名一事。
現如今晉王已死,作為父親一生征戰的親密戰友,劉震親自扶靈柩下葬,做到了侄子應盡之責,然后也對靖之和靳統武有所顧忌。其在治喪期間,便居中聯絡了蜀王親隨千余人,準備降清,另起爐灶,卻被靖之在晉王靈前訓斥,可是他卻一言不發,似乎將注意力全部引向馬思良,確實靖之和靳統武也都未曾料到,這位昔日將門虎子,如何會認賊作父?
晉王下葬后半月左右,劉震便以巡視軍隊為由,趁夜帶領蜀王舊部直奔永昌,并迅速抵達大理境內。待靳統武發現劉震不見后,已經追之不及。
靳統武找到靖之,訴說了劉震帶兵出逃降清之事,靖之如今已是失魂落魄,只是道了一聲:“哦,我知道了。”靳統武怒道:“將軍,你忘記了晉王留給你我的遺言了嗎?如此下去,全軍早晚土崩瓦解,我等還如何挽救社稷,還如何將部隊帶出云南?”
靖之也明白此事的反響必將很大,蜀王世子出逃,這意味著什么?明軍的高級官員都已經帶頭逃跑了,那么其他人呢,誰還甘愿躲在深山之中苦熬時光?遂說了一句,“不如我等迅速召集副將以上軍官會議,再次重申晉王遺令,再發現有出逃者,斬無赦。”
靳統武道:“也只能如此了。”
會上,靳統武大談劉震的賣國求榮卑劣行徑,并表示此舉完全將蜀王一生英名折損的蕩然無存,再三強調晉王遺令,表示必將帶領兵馬走出滇西。
馬思良道:“聽將軍之意,莫非總是擔心我等叛國投敵?你憑什么在這里對我等指手畫腳,好像天下就只有你一人是朝廷命官,是忠義之士,我等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胡順都等人也都站起來道:“是啊,你雖是朝廷平陽侯,太子太保,可是我等只聽晉王號令,并未有朝廷詔命說要我等聽你號召。”
靳統武一時語塞,滿臉怒色。其麾下幾個總兵、副將等即刻站起來道:“姓胡的,你什么意思?晉王欽定的托孤之臣,再說數年以來,靳將軍都曾節制你等,如今在本堂之上,只有靳將軍和徐將軍爵位最高,你等豈敢在上司面前如此出言不遜?”遂拔出佩刀。
胡順都等人也拔刀相向,道:“他算什么長官?我等只聽晉王調遣,如今晉王仍有世子,我們聽世子的。”
靖之拍案而起道:“都給我把家伙收起來。你們這是干什么?造反嗎?還有沒有軍人的樣子?成何體統!”
諸將見徐靖之大怒,都坐下來,雙方都不服氣,怒目而視。靖之接著說,“適才有人說只聽晉王和世子的,這樣也好,那么請世子跟大家說幾句。”轉而對李嗣興道:“世子,你看如今晉王尸骨未寒,諸將便有禍起蕭墻之念,既然都只聽世子的,那就請世子示下。”
李嗣興被眼前景象驚呆了,但仍然站起來道:“諸位將軍,你等都是跟隨先父久征沙場之人,有些人都已經跟隨了近三十年,不可謂不肝膽相照。如今先父已去,爾等仍應思報效國家,豈能同室操戈?先父遺命由靳將軍和徐將軍為顧命大臣,并要求二位大人將我軍帶出云南,再圖發展,并命我認靳將軍為亞父,諸位豈可如此唐突?”
馬思良道:“世子此言,甚為我等欽服。我亦為汝之叔父,豈會做那禽獸之事?不過,我等不是不服世子和晉王的托孤之命,只是這靳統武借托孤之權,暗自奪我等兵權,其已命令其親信在各營中擔任將校官佐,如此行事,豈是大臣所為?如說我等要反,那也是靳統武逼的。歷史上總有清君側,我等今日就為此事討一個說法。”
靖之見馬思良等人如此論說,知道其早已在密謀造反,并準備了如此說辭,與那日在晉王靈前完全不一樣,估計準備已經極其充分,今日在世子面前況且如此放肆,甚至提出清君側的說法,心中已經動了殺心,預計晉王臨終所說的有人將反,正是此人。靖之正欲呼門外將士進來捉拿,當場斬首,已絕后患,可是又擔心如此行事會導致諸將離心,有董卓之嫌。
正在踟躕間,李嗣興道:“表叔,此言差矣,哪里來的清君側。我亦不是君,再說了,父親尸骨未寒,何至于此?國家還需汝等棟梁,此事也是你多心了,靳將軍何須控制其他兵馬?這樣吧,靳將軍,安插在幾位總兵營中的人,還請撤回,不能因此而傷了和氣,如此我等還如何抗清,自己都把自己給抗了。”
靳統武無奈,只得應道:“臣謹遵世子旨意。”然后看了一下靖之,靖之也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動手不是時候,待會后,二人協商好,再對其動手不遲。
馬思良等人見靳統武如此說,也只好作罷,會后個人皆歸各自營中。馬思良召集其黨羽道:“如今晉王已經下葬,我等再無可以憂慮之事。今日我觀靳統武神色,其必定會在這幾日對我等動手。”
胡順都、王道亨道:“如此,我等皆命不久矣!其甚為官長,又是世子亞父,晉王托孤之臣,取我等項上人頭,如探囊取物而已,馬將軍,今日卻不可與之爭執,只言片語,何益之有?”
馬思良道:“是啊,今日也是怪我掙一時之長,將我等不臣之心暴露,不過即便今日不把話說明,遲早也會天下皆知。諸位想,如今晉王不在,即便晉王在時,我等這些兵馬不也是屢敗屢戰,一路潰逃于此?我等若仍在山中,早晚命喪于此,還不如早日降清,共享榮華富貴。”
王道亨道:“你們真的認為大軍再也走不出云南了?”
馬思良道:“當年晉王率兵出昆明,都已經做了北出四川的計劃,結果中途為閹人王坤所害,轉向到了滇西,結果造成如此局面。你想,當年我們尚有十余萬兵馬,又有晉王親自統領,清軍又立足未穩,尚且一路潰敗,更何況如今朝中無大將,兵士僅兩萬余人,且多是征戰十余年的疲敝之師,又無糧草供給,豈能久存?”
胡順都道:“我等已經做好了降清準備,何況蜀王世子已經先走一步,我等何患之有?只是如今靳統武已經盯上我們,軍中又有他的眼線,一旦風吹草動,其必然知曉,我等幾營士兵,不過五六千人馬,靳統武麾下便有萬余人,再加上徐靖之有兩三千人,我等豈不束手就擒?”
馬思良道:“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等如果坐等,只能是束手就擒,但是如果我等先發制人,起碼有七成把握。”
胡順都道:“將軍有何妙計?”
馬思良道:“事成與否,就在今晚。我等假做世子親隨,喚靳統武覲見,如果其肯出門,則是上天助我,如果其不能出門,則是天要亡我,我等只得聽天由命。”
胡順都道:“如此也好,可是世子召見,也是在晉王官邸,我等如何下手?”
馬思良道:“晉王官邸在半山腰上,我等只需在中途埋伏,亂刀砍死即可。”
王道亨道:“如果其帶領兵馬護送,則如何?”
馬思良道:“我等僅挑各自營中親信五十人,共一百五十人,不得讓其知曉。世子召見,其必不多帶隨從,如果其帶領兵馬護送,那也是天要亡我。”
胡順都道:“與其束手就擒,不如奮手一搏!”
王道亨也只能同意如此行事,只是悔恨萬分,如此風險極大,又何必當初加入馬思良陣營,做那大逆之事?
胡順都又道:“且慢!世子親隨,那靳統武都認識,都是晉王原隨從,即便有替換,也都是靳統武一手安排,豈能假冒?如是我等營中之人,必然引起其懷疑。”
馬思良笑道:“胡將軍果然心細。我早已在晉王隨從中物色了一個人選,此人也是我同鄉,已經跟隨晉王多年,雖然衷心于晉王,但也是跟我多年的生死兄弟。我不告訴他我們的計劃,只是說讓他幫忙傳靳將軍覲見,這個忙他愿意幫。”
胡順都道:“如此就萬無一失了。”
當夜,靖之也正在靳統武官邸談論。靖之建議應當今夜發兵,將一眾反賊全部擒拿,就地正法,以絕反側子之心,靳統武卻擔心,剛逢大喪,又斬軍中大將,于軍不利,還是待以時日。
靖之道:“將軍,你忘記了歷朝歷代你死我活的斗爭了?今日亂黨已經圖窮匕見,還如何談仁義?再談仁義,我等必為其刀下之鬼。”
靳統武道:“徐將軍,我知道你的意思,今天世子也已經訓斥了他們,我想應該會有所改觀的,我只是擔心將我的親信撤出,讓其完全脫離掌控,未來不好控制。但既是世子之意,我又何須憂慮?”
二人爭論不已,恰好門外告知,世子派人傳話,命平陽侯立即去官邸談話。靳統武慌忙走出,問道:“世子深夜傳話,有何要事?”
那人道:“下官不知,只是傳世子旨意。還請將軍即刻動身,也好讓下官復旨。”
靳統武道:“是,我回屋收拾一下,即刻趕到。”
靖之聽到外面的聲音,見靳統武回屋換官服,便知其確實準備即刻覲見世子。靖之道:“將軍,世子深夜召見,謹防有詐!”
靳統武笑道:“何詐之有?這個晉王官邸隨從,我認識,也是王府老人了,他怎么可能假傳旨意?徐將軍過慮了。”
靖之道:“近日都是敏感時機,將軍還是小心為妙,不如先讓人出去打探清楚,再去不遲。”
靳統武道:“這如何使得?世子已在晉王面前認我做亞父,豈能再有所遲疑,反讓世子見疑?”
靖之道:“既如此,將軍可帶一營兵士護送,確保無虞。”
靳統武道:“徐將軍今天是怎么了,總是擔心愚兄必遭不測一樣。此處距離世子官邸,不過兩三里而已,何須帶如此多兵馬?況且我大軍就駐扎在方圓數里之內,有何可懼?將軍也是久經沙場之人,什么場面沒見過,如今在自己地盤,反而如此謹慎起來。”
靖之道:“將軍切莫大意,往往在最關鍵的時刻,容易出亂子。如今態勢已明顯,將軍忘記了漢末十常侍殺何進故事?”
靳統武道:“徐將軍切莫以我大明類比漢末,再說了,世子傳見,如何敢帶兵覲見。不礙事的,即便有叛黨環立,我亦橫刀立馬,單刀赴會,如關云長。你我明日再議,就此別過,將軍請自便。”
靖之欲再言,只是靳統武已揚長而去,靖之迅速回到自己府邸,告知公主趕緊收拾一下,連夜奔走大理。公主見靖之如此匆忙,問道:“夫君,出了什么事情了,如此匆忙?”
靖之道:“平陽侯不聽我言,今晚必敗,我等需急走,再遲疑,恐怕就來不及了。你抓緊收拾,我去通知幾個武岡子弟,與我一同歸去。”
公主見靖之如此著急,知道事情已經火燒眉毛,不敢耽擱,匆匆收拾幾件細軟,帶上孩子們,乘馬車匆忙往大理方向逃去。
這靳統武帶了三五個隨從,徑往世子官邸奔去,心里還在揣測,半夜世子傳話,必有重要事情相商。走了約兩里地后,突然身中一箭,翻身下馬,黑暗中竄出百余人,靳統武大叫:“不好,果然反了,快去搬救兵!”隨從們即刻調轉馬頭,可是哪里還能逃的掉,早已被射中落馬。
靳統武大驚,只見黑暗中亮起火把,為首之人正是馬思良,遂道:“我與汝并肩作戰多年,何故如此?”
馬道:“將軍現在想起往事了?可是如果今日我不動手,可能明日便為你所殺,此乃將軍所賜,何必問我?”
靳統武道:“你真要自絕于社稷?你如何對得起晉王在天之靈?”
馬道:“晉王去世之時,我等又不在,晉王怎么說的,都是你與徐靖之說了算。如今,晉王殯天,我等與其出生入死數十年的人未能托孤,如何會找徐靖之,還不是因為你等趁晉王臥病不起,故意阻塞視聽,讓我等忠臣無以相見?再者,晉王在世時,對我等尚且關懷備至,如今剛一走,你就對我等百般刁難,甚至要致我等于死地。這豈不是有背晉王遺言?虧你還在此巧言令色,大言不慚,自古大奸似忠者,無人能出你靳統武之右!”
靳統武忍著痛,怒道:“虧你還是晉王親戚,怎能如此玷污殿下一世英名?爾等沐猴而冠,混淆視聽,我悔不聽徐靖之之言,以有今日之禍!”
馬道:“如此奸詐小人,我豈能容你。今日,我且代晉王誅殺國賊!”遂將靳統武一劍刺死。轉身對胡順都等人道:“叛首已誅,我等即刻再取徐靖之首級!”當其率兵突入靖之官邸時,已經人去樓空,惱羞成怒,下令追擊,務必緝拿元兇。胡順都道:“將軍,今日靳統武已經誅殺,徐靖之孤身逃竄,于我等舉事無所妨礙。況且其與公主相隨,即便緝拿,其畢竟一個是大明公主,一個是大明駙馬,我等豈能隨意加害?即便是其有死罪,晉王也不能隨意取其姓名,何況我等?再說了,今夜雖斬靳統武,但是軍心未穩,其手下兵將甚眾,我等不能因為追擊徐靖之,而使得營中再生事端。”
馬思良道:“將軍說的也是。既然如此,那眼下我等即刻去平陽侯府邸,取其印信,奪其兵權!”
王道亨道:“不可!如此一來,我等真成了亂臣賊子,即便我等有異志,也不可如此行事。如今我等務必面見世子,稟報靳統武、徐靖之作亂造反,我等出于國家社稷之考慮,才出手殺之。世子見木已成舟,也只得默許我等,再有世子出面,方可大功告成。”
馬思良道:“還是王將軍高明。我等這就面見世子。”
聽到營中兵荒馬亂,李嗣興早已察覺必有事情發生,遂派人打探情況,并急令調出五千兵馬護衛府邸,并派人立即傳靳統武、徐靖之問話,等待事情弄清楚后,再行處置。
親兵奏報道:“世子,已經查明,平陽侯已經被殺,是馬思良將軍、胡順都將軍等所為。”
世子大怒道:“事情確定如此?”
親兵道:“臣確定。我已見過平陽侯尸首,并問過平陽侯府中隨從,說是世子今夜傳靳將軍商議軍機,將軍即刻趕來,卻不想途中被害!”
世子道:“我并未傳亞父,是何人所為?”
親兵道:“傳話者確實是晉王府邸中人李源,據平陽侯府中人說,當時駙馬爺正在府中,以為有詐。只是因為是李源,所以平陽侯才深信不疑。”
世子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多時,又有親兵稟報,徐靖之已經出逃,李嗣興再度大為震驚,癱坐于地。
幕僚李在廷道:“世子,如今營中大變,世子切莫如此,應當立刻采取措施,否則我等自相屠戮,大事休矣。”
李嗣興回過神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李在廷道:“情況已經明了,必是馬思良、胡順都、王道亨等人不服靳統武和駙馬托孤,數次雙方舌戰已經暴露無疑。世子曾幾次化解,但是雙方并未心服,我料駙馬今夜在平陽侯府中商議,也必是此事,只是馬將軍先下手而已。”
李嗣興道:“可是他二人畢竟是父王的托孤之臣,靳將軍更是父王命我認的亞父,其二人均乃無雙國士,國家股肱之臣,其處罰馬思良等人,也是權力所致,無可指責。可是馬思良等人殺平陽侯,逼走駙馬,這就是犯上作亂,人人得而誅之。”
李在廷道:“世子之言,自然是至公之理,可事情已經釀成,如果世子再將三位將軍治罪,則軍中無人矣,且將士們都會寒心。況且其三人敢如此行事,可能已經做好了必要的準備,世子不可草率,可效漢宣帝。”
李嗣興道:“這是何意?”
李在廷道:“以臣之見,當下應當如此。其一,即刻追回駙馬,明朝盡管氣數已盡,但是畢竟乃天下共主,如世子有駙馬、公主相助,不僅能得到天下思明之士,更有號令天下之資。再者,駙馬也是先王留給世子的輔政之臣,我知其義弟周炳榮還在夔東,他日振臂一揮,數十萬夔東兵馬歸順大明,則天下未可知也,這也是晉王重用駙馬的一個原因吧。其二,立即加封馬思良等爵位,以穩定其心,同時厚葬靳統武,這就表明世子并不認可馬思良等人清君側的手法,但是不予追究;其三,嚴懲李源,斬首示眾,并用其頭祭奠靳統武,以讓作亂者膽寒;其四,將平陽侯部眾收回王府,由世子親自統帥,以鎮天下之兵;其五,立即監視馬思良部眾,如有敵意,立即擒拿。”
李嗣興一聽,欣喜道:“汝真乃吾之子房也!”遂按計布置,命王府長史杜崇速帶王府親兵十余騎追回徐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