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不要和兒女住

第二天合唱團活動完，于老太和周老太邊說著比賽的事，邊一起向超市走。她們經常結伴買菜，好一起評論菜呀肉的性價比，各自透著精明。于老太忍不住把女婿分房的事兒告訴了周老太，炫耀了一下那房子多么寬敞，裝修得多么漂亮，她知道周老太的兒女都沒分到福利房。

你要搬走了？周老太擔心地問，

還沒有決定呢！于老太賣了關子。

你要是走了，合唱團怎么辦！周老太擔心地說。她不喜歡于老太的傲氣，又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藝術總監人選。

這么大的院子，肯定有比我能耐的！于老太心里得意，嘴里謙虛著。

我跟你說老于，周老太突然認真地對于老太說，兒女住你這兒還湊合，可千萬別去兒女家住！不是有一句老話嗎，父母家永遠是兒女的家，兒女家永遠不是父母的家！我樓上老胡夫妻倆，先去美國給兒子看孫子，人老了難免這兒那兒出錯，動不動就挨兒媳婦罵，有時候還挨打。后來他們賭氣去了英國，給女兒看外孫女兒，沒想到親閨女也嫌了爹媽，凈跟老兩口生氣，板著臉訓爹媽，那洋人女婿根本不答理老人。老倆口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錢，送兒女出國讀書喜都花光了，現在兒女都有錢有地位，還都生了漂亮的娃娃，本來他們樂得合不上嘴，忙著出國去找兒女享福，誰知道，兒女把爹媽當橘子榨干了，就狠起來。

上禮拜老兩口回了國，說虧沒聽兒女話把國內房賣了，添錢給他們在國外買大房子。現在還有老窩，還有退休金，這輩子再也不出國了。本來挺富態的老兩口兒，一見面我都認不出來了，他們比于姐你還小幾歲，看著像比你大了十來歲兒！

于老太聽著，心下打了個寒戰，她暗暗下定決心，永遠不提搬家的事。房子再大，是人家的，這個窩兒再破，是我的，老窩才是我的根兒！

可要是小兩口要去呢，她惴惴不安地想，去吧，剩下我一個倒是清凈！

我倒有工夫編曲兒，聽音樂，一人上公園溜達，他們一家在我這兒，我可多操多少心！

她便對周老太說，我舍不得離開老姐姐，也舍不得離開合唱團，你放心，我一輩子也不離開大院兒！

這就對啦！周老太見自己的話有了效果，心下高興起來。兩個老太太便拉著手進了超市，仔細挑了各自要的食材，趕著回家做飯去了。

于老太正上樓，覺得有一點兒頭暈，心想大概是去看房子累了，便草草下了一小鍋掛面，打了雞蛋，放了西紅柿和紫菜，吃完就躺在床上休息。想著下午，還得去托兒所接真真。迷迷糊糊中，心下陣陣發寒。說到底人老了得靠自己，

活著干，死了算！

四十五我要住主臥

晚餐飯桌上，真真又問，咱們什么時候搬家呢？

于老太說，那邊又沒有托兒所！

我不去托兒所，姥姥在家看我！

那邊沒啥像樣的小學。于老太又說。

劉小同默默無語，吳大明也只埋頭吃飯，

真真不滿地把飯碗一推說，我吃不下！

吳大明看出丈母娘的不悅，吃完飯收拾了廚房，便早早回了臥室。劉小同照料真真洗了澡，看著女兒甜甜地睡下，便又來到客廳坐下陪母親看電視。于老太直把電視連續劇看完，才打著哈欠要去睡覺，見女兒還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便說，你還不累呀？

劉小同便輕輕站了起來，輕聲問母親，媽，你覺得那房怎么樣？愿意和我們一起去住嗎？

于老太說，要是讓我住主臥室，我就去。

劉小同楞了，竟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只好說，那我問問大明吧。

于老太的聲音雖然不大，吳大明在臥室中卻聽得真真的，他打了個機靈。吳大明一直沒睡著，瞪眼望著天花板，仿佛看到一團團陳年的蜘蛛網，他被纏繞其中，不能自拔。他煩躁不安地翻來翻去，想著，我有錢有房有老婆還有女兒，怎么就非過得那么慘呢？

劉小同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又悄悄地躺在吳大明的身邊。夫妻倆都知道對方沒有睡著，卻誰都不出聲。劉小同心里在翻江倒海。她想，搬走，搬走，這樣下去，我要瘋了，我30好幾了，還是這么忍氣吞聲。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大明，更對不起真真。日子不多了，我都有了白頭發，大明也有了肚子，我們多想有個小家，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買什么就買什么，想吃麥當勞，想買貴東西，不用聽媽媽那套嘮嘮叨叨，真真也可以不練琴，滿屋子亂跑，不用聽姥姥沒完沒了的喝斥。什么時候開始，媽媽的聲音怎么變得那么句句戳人心窩子呢？

胡思亂想著，劉小同漸漸沉入夢鄉。她坐在陽光燦爛的大房子里，悠閑地織著一件毛衣，大明正在書房寫一付書法，大氣磅礴的一付字畫，一會兒就寫好了，立即裱了起來，掛在沙發上方。在地毯上玩樂高的女兒立起身來，跑著撲進爸爸懷里，說，原來爸爸還會寫字？

她自己也美著，她剛發了工資，大明也剛把工資交給她，錢包一下子鼓鼓鼓囊囊的。她想下午帶了孩子和老公去逛街，然后三口子去海底撈好好吃一頓，她還從來沒吃過海底撈呢，從前媽媽總是警告她，外邊吃飯又浪費又不安全！從前，她口袋里何曾有過一個小錢，敢在外吃飯？突然，傳來一個蒼老嚴厲的聲音，小同，你的工資呢！怎么不交給媽媽保管？

劉小同驚出一身冷汗，醒了過來，才知是一場夢。可她隱約聽到母親屋里有輕輕呻吟聲。

劉小同一下坐了起來，光著腳跑進母親的臥室。于老太正痛得在大床上翻來滾去，不住地呻吟著。劉小同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沖進自己的臥室，把吳大明叫了起來，然后撥通120急救電話。

在急救車到來的前一刻，于老太艱難地從枕頭下掏出一包現金，還有一個存折交給女兒。那兩樣東西，是她時時備在枕頭芯里的。

到了醫院，劉小同一路小跑交了所有的費用。

吳大明留在家里照看真真。于女士的急病并沒有向他伸手，讓他暗松了一口氣。那天晚上他身上只剩下200元錢。他為了那套大房子，幾乎花光了所有的錢，只等著下個月的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