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公子皺了皺眉,左手端著茶盞,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少年。
阿大譏諷笑道:“風公子,何至于此?自從九先生聲名鵲起,世上哪有人敢為難鈴醫一脈。我家小公子只是問風公子一個小問題,風公子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想回答便不回答便是。卻不想這般涕淚橫流,憂國憂民起來,倒顯得我等強人所難。我原以為鈴醫一脈都是如九先生一樣救死扶傷,深明大義的英雄人物,不成想這世上還有公子這般......這般說哭就哭,如此真性情的人。公子若真如此憂國憂民,為何每三年一次的義診,名醫榜上從未看到過你的名諱。”
薛葉聽著外面的風雪聲有些不耐煩,“阿大,別說了。我等有緣于此一起避雪,這大雪不知什么時候停。若再過一倆日還不停,外面冰天雪地,荒無人煙,不說吃食就是取暖的干柴都不夠。傳聞鈴醫行走世間,丈量九州大地,什么困境都難不倒他們。”
這九州大地要問誰一步步丈量過,也只有鈴醫和游吟詩人了。鈴醫不是坐堂醫治病人,而是走很遠的路,去街頭巷尾,去深山老林,去見那些看不起病或者見不到郎中的病人。鈴醫行走八方品世間苦救世間人,游吟詩人游百國歷人間酸甜苦辣歌世間事。
薛葉對風葉笑道,“行走江湖,相遇便是緣分。此次還望風公子與我們一同守望相助。”
風葉想著這小公子莫真不是一個棒槌,剛得罪了我,還想與我守望相助。不過,現在自己要以誠待人,自然要答應下來。既然要想守望相助,稍微為難一下應該不過分吧。
風葉緩緩起身,拱手道:“薛小公子,我方才所言所感句句屬實。至于憂國憂民之說卻是過了,小人的心太小,裝不下一國,只是看我這女童妹妹可憐罷了。至于名醫榜,在下學疏才淺,自然上不了榜,更不能與九先生相提并論了。至于守望相助一事,在下是個實誠人,自然是一百個一千個愿意。只是盼諸位到時候不要覺得小人與女童妹妹拖了你們的后腿。”說完便干凈利落的轉身,背對著眾人睡在女童旁邊鋪好的干草上。
風葉摸著手上的鈴鐺,無奈的笑了笑。
離山三年有余,不知師傅和師兄們是否安好依舊。
師傅收了九個徒弟,卻沒一個靠譜的。
大師兄喜畫成癡,宿在勾欄院中,每日以畫春宮圖和替花樓里的姑娘診脈看病為生。
二師兄是個憨的,每日只知種草養花,種子大部分是八師兄和我游歷九州各地特地找來的稀奇種子,種完就學神農嘗百草。這樣過了沒幾年,師傅說二師兄已經在不自知的情況下把自己養成了百毒不侵的體質,我看見師傅說這句話時,那雙小眼睛透出了亮光,沒多久,后山試藥小白兔的工作相當大一部分落在了二師兄的頭上。
三師兄是個喜歡聽曲的,經常纏著師傅再彈一遍高山流水的曲子。師傅懶得搭理三師兄,被他纏的煩了,便扔給他一本琴譜孤本,讓他自己耍著玩。不過有一次三師兄鬧的狠了,以死相逼,師傅便將他的琴當著我們的面摔了個稀巴爛,說什么伯牙已故,子期再無知己,然后抱著我大哭一場。
四師兄和五師兄來自百國中的一個小國,叫蜀國,喜練劍,不喜學醫。師傅勸他們改投別派好好修習劍術,他們卻不肯,無奈只能找了一本劍仙錄的武功秘籍忽悠他們,不成想倆人竟然真煉成了書中劍法,后來蜀國與鬼方國打仗,蜀國國王對二人委以重任,原以為勝券在握,不成想一夕之間蜀國竟然消失無蹤。有人說是鬼方國打了勝仗,夷平了蜀國。可是若是鬼方國打了勝仗,為什么不趁勝追擊,而是龜縮在西域不出。也有人說看見了仙人一劍夷平了蜀國。可是世上哪有這種動輒滅人國的仙,如果有,又是如何成仙得道。山中只有倆座衣冠冢,里面埋著倆把寶劍。一把叫慕風,一把叫惜華。師傅因此事定了九安山第一條門規:門中弟子不可插手世俗中朝廷之事。
六師兄是四師兄和五師兄死后三年的忌日里師傅在山下撿到的遺孤。因他也喜歡劍,師傅特地帶他去老對頭藏劍山莊取了一把劍回來。六師兄的劍開始是沒有名字的,一日,他在洗劍閣旁邊練劍,八師兄在閣樓上對著一片漆黑的夜空詩性大發,念叨著不知從哪聽來的一句,“從此無心愛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樓。”劍突然嗡嗡作響,飛到高空光芒大綻雀躍不已,六師兄就給這柄劍起了個名字“明月”。
七師兄是個喜歡做生意的妙人。大師兄的春宮圖,二師兄的珍稀藥草,三師兄譜的曲,只要經過他的手就能變得價值千金。九安山也因他的到來大大緩解了經濟壓力,從三年穿不上新衣服到月月都有新衣服可穿。可惜這樣的好年景沒到倆年,七師兄便覺得九安山已經大大不能滿足自己才華的施展,跑到蒼梧國做了計相。也因此事被逐出師門。我們其余幾人每到過年沒新衣服穿時就分外想念他。
八師兄是個游吟詩人。我為什么清楚“從此無心愛良夜,任它明月下西樓。”這句是他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是因為我這位師兄在游吟詩人派系分外出名,他點亮的不是詩詞歌賦的技能,他點亮的技能從古至今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八師兄將他這自成一派的風格稱之為歌詠派。傳統詩歌派的人對此嗤之以鼻,然而他依舊勢不可擋地成為了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
風葉最喜歡的就是這位不羈的八師兄,雖然他詩詞歌賦一塌糊涂,可是他和自己一樣都在一寸寸地丈量著這片土地。當然也有不同的地方,自己這位八師兄為了看一場日出攀巖走壁,看一場日落泛舟湖上,興致上來浮一大白,歌詠一番山川湖水都是常事。而自己看的最多的卻是生老病死,明明和這位八師兄相差不了幾歲,身上卻無一絲少年風發意氣。就像師傅說的八師兄去哪都是一個少年郎,而自己則渾身落滿了塵埃。
八師兄比自己提前下山月余,如今卻不知他在哪游山玩水,逍遙快活,念著他那首最得意的詩作:
“有倆個月亮,
一個掛在天上,
一個掛在我心上人的眼里。
天上的是皓月,
和星光一起閃爍。
眼里的是柔情,
溶化了少年人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