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宇軒

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已經有些陌生。

我對于父親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媽媽簡短的陳述中——在我尚不會說話時父親就已經過世。父親的過世也是媽媽心中長久的痛，是不能隨便被提及的，等我逐漸長大，我便再也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爸爸，爸爸這個稱謂和爸爸的名字一起逐漸消失在了我的人生中。

此時，我竟然在一個報道中看到了他的名字。

雖然名字是一樣，但是沒有直接的證據顯示他們就是一個人，也許只是個同名同姓的巧合呢？

看到這里，我下定決心準備回家問個究竟。

外邊的天色變的更加暗沉了，細密的小雨又開始飄落，各色的全息霓虹燈點亮了昏暗的街道，我在黃昏的夜幕里急匆匆的往回走。

早上那種驚恐的感覺已經褪去，我想到了媽媽，心里感覺有些歉意，不論發生了什么事情，我不應該那樣粗暴的對待她的，我也許應該告訴她發生的一切。

到家時，媽媽仍在焦急的等待著我，手里握著我落在家里的聯絡器，我不好意思的和她道了歉，她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對上午的事情也沒再提起。

抱了一會兒，她把我從上到下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確定我沒事后，又堅持要親自為我做晚飯，我見爭不過她，便也拿了把椅子做在島臺旁陪著她，心里有些感動，這幾天懸著的心也終于是安定了一些。

趁著媽媽做飯的功夫，我把這幾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怪異的事情都告訴了她，當然了，除了在資料上看到爸爸名字的那一部分，我想等時機成熟了再向她問個究竟。

我在講述的時一直在觀察著媽媽的表情，她似乎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但是我能感覺到愁云始終籠罩在她的面頰上，當我說起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是‘回到’了過去這件事的時候，媽媽切著菜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

“媽，你相信我說的這些嗎？說實話，我都怕你沒聽懂呢。”

我幫著媽媽把剛出爐的菜肴端上桌子。

媽媽白了我一眼，“你也太小巧你媽了吧，來吧，咱們先吃飯。”

“嘿嘿，好嘞！”

其實也不用媽媽招呼，我早就夾起菜往自己的嘴里塞了，這一天折騰的我夠嗆，都沒能好好吃點東西。

“真…真好吃！唔……媽，你手藝真的是一流啊！沒想到你做中餐也那么好……吃！”

我嘴里吃著東西，含糊不清的夸獎著，卻看到媽媽并沒動筷子。

不僅如此，她還放下了筷子，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對我說：

“安安啊，其實你這是有病……”

我差點沒噎住，“媽！你怎么罵人啊！”

媽媽并沒有理會我的嗔怪，她一臉嚴肅的繼續說道：

“你聽我說，安安，你這真的是一種病。”

她抬頭看著我得眼睛。

“和你爸當年一樣的病。”

我這次是真的噎住了，用力的咳嗽了幾聲。

“你爸當年得了一種罕見的精神疾病——時間錯位癥。得了這種病的人，他們的意識會無規律的游歷于生命的各個時間段之中，他們的精神年齡毫無邏輯地變化，就像一生都在時間隧道來回穿梭。今天醒來的時候認為自己是18歲，明天醒來的時候又會以為自己是在30歲的前夕，后天就可能以為自己是四五歲的孩童……這種記憶會隨著認知的變化而變化的。”

“在我和你爸結婚沒多久后，他就患上了這種怪病，每天早上，我都沒辦法預測今天醒來的是處于哪個時期的他，這種日子真的太痛苦了，我們還要費盡心思的瞞著‘蓋婭’，偏偏在那個時候我們有了你，安安”

“雖然很艱難，但是你是我們的希望，我們決定把你生下來。”

“直到你出生后不久的那一天。”

媽媽說到這里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你爸爸在那天醒來的時候突然告訴我，他做夢了！他說‘蓋婭’會派人來抓他，會殺了他！我問他夢到了什么，問他今天起來的是哪一個時候的他。他都沒說，他像是完全陷入了瘋狂之中，他砸掉了他的聯絡器，沖出了屋子，消失了。”

“等我再次知道他的消息的時候，是‘蓋婭’聯系了我，它說我的丈夫已經死了，在監管者找到他之前，他就已經斷了氣。”

媽媽捂住了臉，從指縫里傳來她嗚咽的聲音。

“安安，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再在你的身上發生啊！”

原來如此……

“媽……”

我伸出手，拉住她。

媽媽也握住了我的手，她的眼淚一顆一顆的打在我的手上：

“安安，你爸爸的死，是我和他的錯誤估計，我們不應該瞞著‘蓋婭’，我們應該早點去看醫生的，如果早點吃藥，早點接受醫生或者‘蓋婭’的治療的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你爸爸就不會死了！今天坐在這里吃飯的，就會是我們一家三口了……”

聽著媽媽的敘述，我感覺到自己的心也要碎了，從小到大，我雖然體諒著媽媽從不提及爸爸的事情，但是我也一直渴望著能得到父親的關愛和保護，而這一切永遠成為了奢望……

“安安，媽媽不能再失去你了，你知道嗎，你是媽媽最后的希望了，我們不能再犯當年的錯誤了……”

我哽咽著，點著頭。

“媽媽叫來了醫生，他們一會兒就會到，你答應媽媽，要堅強，不要害怕，治好這該死的病！媽媽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

我雖然心里害怕，但還是點了點頭，只不過我的心里還有些疑問。

“媽，爸當年醒來的時候如果意識回到了某個年齡，他記得那個年齡所有的事情嗎？比如說他的意識回到了剛認識你的那天，他會記得那天真實發生的所有的事情，并且認為今天就是那一天的對嗎？”

“對啊……”

我繼續的問：

“那他不會記得未曾發生過的事情或者不曾見過的人吧？”

“不會啊……”

這說不通啊，如果我和爸爸得的是同一種病的話，我的意識在今天回到了過去，我那些未來的記憶是哪里來的呢？還有，珺珺怎么解釋呢？如果意識里只會出現真正發生的記憶的話，為什么沒人記得珺珺呢？

我皺著眉頭剛準備繼續問媽媽，沃森的聲音卻突然響起來：

“主人，醫生們到了。”

媽媽趕緊抹著臉上的淚痕，對我說：

“安安，你先去開門吧。”

我拍了拍媽媽的手讓她安心，便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四個穿著白服的醫生，從頭武裝到了腳，戴著口罩，只露出眼睛，我心里有些好笑，他們這是把我當成了傳染病患者嗎？

領頭的醫生禮貌的向我問好，詢問我是否可以進屋聊聊，我點了點頭側開身子讓出位置。

那醫生把手從門把上縮回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他的手腕處的刺青圖案：兩個三角形構成了一個簡潔的長菱形，中間有一個實心的圓，看起來就像一個眼睛。

是監管者的圖案！他是監管者！！

我驚訝的抬起眼看他，發現他也注意到了我看到了刺青，此時已然換上了一幅兇惡可怖的表情狠狠的瞪著我

我感覺空氣有些凝滯，時空似乎都靜止了。

我回過頭去看媽媽，想提醒她：我們都被‘蓋婭’騙了，被沃森騙了，被醫生騙了，被該死的監管者騙了！

而我看到的卻是媽媽一邊悠閑的把雙手枕在后腦勺，一邊看戲似的望著我，因為沒想到我會突然回頭，她臉上的笑意凝固住了。

這不就是和珺珺如出一轍的神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