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倆從極樂島出來時,人間已經到初夏了,輦云率領幾個弟子在極北之地外沿等著,他見到兩人,欣喜若狂:“太好了,你們終于出來了,我就說天無絕人之路,見你們好好的,我終于可以放下心來了。”
元慎道:“讓師伯擔心了,門中一切可好?”
輦云道:“小事而已,都擺平了。你們可有受傷?”又拉過一旁的申姜道:“快給你師叔、師弟把把脈,好好調理一番。”
“不用了!”師徒倆異口同聲道,男子倒是沒什么,有些精通岐黃之術的,把脈就可以看出一個女子是否經過人事。
元慎輕咳了一聲:“小傷而已,已經好了。”
玉和心里冷笑,他竟如此怕事情暴露!
輦云見倆人神色自若,并無不妥,也不疑有他,只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行幾人御劍回去,輦云對元慎說:“你那時杳無音信,我已經封鎖了消息,卻還是有些閑言碎語傳出來,后來,師妹進了島也是數日未出來,竟有人說你們師徒已經死了,我雖盡力壓制事態,豈料有些門派太過分,竟把弟子喚了回去,真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輩。”
元慎略加思索,道:“世態炎涼,不外如是,他們是怕得罪妖族吧!”
輦云也覺得齒冷,他道:“他們以為極樂島被妖族控制,昆侖掌門又折在里頭,修界危矣,可他們也不想想,妖族若要作亂,修界一脈同源,避得了一時,避得了一世嗎?”
元慎道:“極樂島的禍端已經解決了,只怕要令某些人失望了,可嘆這些人身為修士,不是一心想著斬妖除魔,總愛內斗。”
輦云嗤笑:“那些人不知所謂,日后慢慢收拾即可。”說罷才反應過來,問:“如你所說,那仙薷如何了?還有三大兇獸怎樣了?”
元慎道:“仙薷已死,至于三大兇獸,仍然囚于島上。”窮奇、饕餮、混沌被仙薷制服后,被那紅發神君所救,神君告訴他,上古四大兇獸,因為逞兇作惡,被紫微帝君囚禁在島上,同時也是在守護著仙草不讓宵小惦記。島上靈氣充沛,相信兇獸們總有一天會恢復元氣,元慎心想,這便是神族了,修界天翻地覆在神族眼中只怕同小孩子過家家差不多,至于極樂島,與神族利益相關,故天神們得空時會管上一管,不過這樣的想法大逆不道,不能訴諸于口。
輦云聽了卻是吃了一驚,他道:“你們師徒二人竟然斬殺了仙薷!這可是神族!”
看來,即使是輦云師伯這樣活了上百年的修士,對于神族也是從心底里敬畏且懼怕的,想想也是,修士成仙何其艱難,神族可是輕易就能壓仙族一頭的,元慎安撫道:“那仙薷墮入妖道,已經不算神族了,她與兇獸們斗法,早已身受重傷,不過此番我差點死在她手下,還是多虧師父……,多虧師父救了我。”
輦云沒察覺到元慎語氣里的情緒起伏,笑呵呵地道:“你啊,真是福大命大,你不知道,你師父擔心壞了,我從未見過她那么著急的樣子,我可是她師兄,她竟然罵了我一頓,抬手間便抽出劍來,我還以為她氣急了要砍了我,還沒回過神來,就見她從太極大殿御劍沖出去,我在后頭怎么也追不上她。”
元慎干笑了兩聲:“是啊,讓她擔心壞了”,他不知該怎么接過話頭。
輦云見此,心里嘖嘖稱奇,這個師侄一向沉穩守禮,師妹此番救了他一命,作為弟子的難道不應該好好謝謝師父,說上幾句奉承的話嗎?轉過頭去看師妹,她不緊不慢跟在后面,只是旁開很遠,似乎心不在焉的樣子,輦云只以為元慎前番瞞著她,必定受到她訓斥了,遂兩頭說好話:“師妹,你也不要太責怪于掌門,他是怕你擔心,所以才瞞著你的,萬幸,你們如今都平安歸來了。”
玉和心中難過極了,她怎么可能不怨元慎,不過卻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淡淡瞥過眼去,不愿說話。
輦云見此,對元慎道:“她這是還生著氣呢,快去同你師父道個歉。”
玉和心想,她缺的哪里是元慎的道歉呢,冷冷道:“不必了,師兄你如此看得起他,干脆就讓他做你的弟子吧!”說罷加快速度,將他們遠遠甩開。
輦云震驚了,囁嚅道:“她,她,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她這樣生氣?”。師妹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歷來很看重元慎這個嫡親弟子,元慎是一派掌門,她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拂了元慎的面子,何止是失態,倒像是結了仇一般。
元慎嘆道:“是我做錯了事。”
后頭跟著的弟子們見此,噤若寒蟬,哪里敢說半句話,一行人就這樣默默回了昆侖。
***
玉和御著清色,撥云分霧而行,她速度極快,沒過幾日就到了山門前,七年以來,元慎不準她出昆侖一步,這一次出來,卻是滿心傷懷,她突然想到,說什么不在乎她妖族的身份,原來都是假的,他從心底里就看不起她。
清云峰上云海溶溶,玉蘭枝頭粉膩香濃,揮手給整座山峰下了禁制,這一次,是她不想出去。
四月初三,輦云、元慎等一行人回到昆侖,此前駐足觀望的人紛紛安靜下來,元慎說起仙薷的事情只用了三言兩語,但足以震懾眾人,許多能說會道的將此事歌之頌之,宛如親眼所見一般,把元慎夸成了曠世奇才、道家典范,諷刺的是,對于清云長老則一筆帶過,原因無他,師徒生隙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了。
四月初五,昆侖的掌門人自行去了戒律堂請罪,說自己:“行事魯莽,欺師犯上。”
執掌戒律堂是一位姓王的長老,昆侖弟子犯了錯,若是小錯,大多由師長管教,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若是大錯,則要到此處受鞭刑,受刑時,弟子不得以法術護體,但執刑者手上是有法力的,所以鞭鞭狠厲。此時,王長老卻犯了難,他再怎么樣,也不敢打掌門啊。
清云峰下了禁制,王長老只能將事情稟告輦云長老,輦云也是一頭霧水,去問元慎,元慎只說:“依照戒律,當處七七四十九鞭。”
輦云想了想,道:“估計是因著掌門此去極樂島瞞著他師父的緣故。”心中卻在嘀咕,這哪里能算得上“行事魯莽,欺師犯上”八個字呢,他又是個老好人,傳信給玉和,說了此事,道:“他瞞著你是他不對,師妹,那可是四十九鞭,除了逐出師門,這是最高的刑罰了,你就消消氣罷。”
玉和坐在廊下,不發一言,她對他那樣好,可他是怎么回報她的?她的滿腔愛意,她的貞潔,他絲毫不在乎。說著不愛她,卻又占有了她,根本就是在褻玩她,被心上人這樣折辱,她作為女子,是不是該殺了這負心薄幸之人,可這個薄情郎是她的弟子,弟子之錯半源于其師,更何況,做師父的,哪里能愛上自己的徒弟呢?
過了兩天,輦云又傳信過來了:“戒律堂不敢罰他,我也不好罰他,就算真要罰他,你好歹露個面,好不容易解決了仙薷的事,我們昆侖不能亂起來。”
玉和只好去了戒律堂,見元慎立在堂前,對面是輦云,王長老局促地站在一旁。
輦云勸道:“你們師徒兩個,生死關頭都走過幾遭了,情誼深重,不要為了點小事生出嫌隙來……”
玉和不想再聽這樣的話,過往有多情深義重,如今就有多心冷,她走到元慎跟前,問:“你說你行事魯莽,欺師犯上,那我豈不是該無顏容世了?”
元慎神色一震,跪下道:“都是弟子不好,懇請師尊責罰。”
玉和聽到這聲“師尊”,心頭仿佛被捅了把冰刀進去,又是憤恨又是屈辱,她冷笑一聲:“那就如你所愿。”喚了王長老取來長鞭,道:“二十七年前,你拜我為師,也算克己守禮,如今都還給你罷。”
她揮手就是一鞭,他身上素色的道袍“呲啦”一聲撕開個大口子,后背皮肉翻涌立即滲出血來,手中的鞭子抖了抖,他一定很疼吧,可她心中的疼痛更甚,一鞭又一鞭揮下去,他后背的衣袍已經裂個粉碎,一片血痕斑駁繚亂,輦云過來攔住她:“師妹,不要再打了!”
玉和問:“幾鞭了?”
王長老惴惴不安:“十鞭了。”他原以為自己施刑從未手下留情,如今見了清云長老,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毫不留情。
玉和用長鞭把手挑起元慎下巴,他額頭上全是冷汗,正一滴滴沿著臉頰流下來,她問:“后悔嗎?”
他聲音有些發顫:“尊師施教,弟子是則,溫恭自虛,所受是極。”
照他這話的意思,弟子應該遵照師父教化,即使她打了他,他也心甘情愿受著,那么極樂島上一場情事,也是師命嗎?玉和怒極反笑:“好,很好。”不顧輦云阻攔,一口氣將剩下的十七鞭盡數揮完,丟下鞭子,轉身就走。
后頭傳來十師兄焦急的呼喚聲:“掌門,你吐血啦!”
她腳步一頓,狠下心來出了戒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