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一件小小的事,卻能造成極大的破壞。
比如,一個火星被丟入一間空院中。
黑煙竄上云霄時,眾人才發(fā)現(xiàn)兩處最偏僻的角落走了水,只那地人煙稀少,故而走水之事并未被人發(fā)現(xiàn),因擔(dān)心偏僻之地火勢擴(kuò)散,宮中之人無不拎桶端盆趕著救火,李長修聽報(bào)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水這種事年年都有,何況又是偏僻之地,并不擔(dān)心,他在老皇帝寢宮中,有些煎熬,醫(yī)官進(jìn)進(jìn)出出,出出進(jìn)進(jìn),幾個負(fù)責(zé)醫(yī)官哆哆嗦嗦向他請罪,只有噩耗,沒有喜訊。
老皇帝,熬不過今夜。
李長修坐在老皇帝床邊,瞧著他面如死灰的父皇,落了滴淚,再無更多。門外跪了后宮眾人,幾人欣喜幾人悲傷,李長修心中清楚的很。
今夜,必生事端。
吹起一陣風(fēng),刮的窗門作響,來人報(bào)兩處火勢遇風(fēng)轉(zhuǎn)向,直往隔壁宮殿燒去,李長修一思,疑心糟了,離那不遠(yuǎn),便是迪麗古麗之院。
突然兩處前后走水,恐怕此時不會這么簡單,李長修吩咐道:“多派些人手去,務(wù)必護(hù)好迪麗古麗公主。”
李長修剛說完,就聞身后醫(yī)官一聲驚呼。
“陛下薨了!”
眾人“噗通”跪了一地,他踟躕間,踏著眾人哭聲,一路走至他父皇床前。
終究十八年父子情,他默默跪下,拜了拜。磕頭,最后一下,終究哭了出來,淚灑一地。
“父皇——”
窗外吹的亦是如哭喪,一聲聲,倒是比宮中跪了一地的宮人更傷心些。
不多時,噩耗已傳遍代國皇宮,迪麗古麗帶上自己東西,準(zhǔn)備逃跑,就是今天,雖說利用李長修父皇薨斃之喪,對他來說極不人道,但她亦只有此時可逃的正大光明。
院中眾人已去隔壁院落救火,無人留意她,只要再一會,陸壓便會來此,她會和陸壓到宮外同阿依努爾、東岳帝君匯合,今夜趁亂逃跑以后,天大地大她想去哪就去哪,再不用為何事所累。
屋外有聲音,迪麗古麗疑陸壓今日來的挺早,不想來人破窗而入,她一愣,竟是幾個蒙面人,是刺客!
來人并不使用暗器,拔劍同迪麗古麗過招,招招凌厲,是下了死手。
迪麗古麗雖盡了全力,卻不能逃脫,對方將她逼到角落,她逃脫不得,卻只能拖時間,陸壓再不來,她真的要同他黃泉復(fù)相見了。已被對方刺傷,手臂、腿皆有傷,極為狼狽,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陸壓!”迪麗古麗用盡全身力氣叫出了聲。
行刺之人正要揮劍,不想又有一伙人破窗,這次有五六人之眾,兩隊(duì)刺客見面皆愣了一下。
“想不到我還挺招人厭,這么多人想殺我,你們商量下排個隊(duì)?”不知是怒還是悲,迪麗古麗竟笑了出來。
這兩路人見了也打了起來,迪麗古麗愣了下,定睛一看,心里一沉,最先來刺殺的人雖用著代國武器,但身法用刀劍習(xí)慣明顯是回鶻族才會的,另一邊就不用看了,反而正大光明用的突厥武器。
有突厥她一點(diǎn)不意外,不想他們族中卻有人想刺殺她,這是她沒想到的,如果一開始這么費(fèi)勁,當(dāng)初過荒漠就可以動手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
除非……除非那些人聽命的并非大首領(lǐng),而是突厥人,或者代國人,若是聽命突厥人,就不會來兩幫人,很明顯,想殺的人不曾想到另一方也有人想取她性命。
看來三方都有自己細(xì)作暗線啊,真是精彩,就是不知道今日她自己有沒有命看后續(xù)。
真是諷刺,她想趁亂逃跑,有人想趁亂殺她,她命就這么任人輕賤?
她不甘心。
但被逼到角落時,她有些絕望,自保都不行嗎?她為什么這么弱?如果是陸壓或者師傅在,是不是就不會節(jié)節(jié)敗退?任人欺凌?興許是失血之故,她力量越來越少,眼前有些模糊,又躲閃不及,刀鋒劃破她衣袖,霎時間血染了一片衣袖,血順著手臂滴落地上,濺起朵朵血之花。
若是這么死了……陸壓會難過的吧?
她一時分不清是汗還是淚,亦或是血,從臉上滑下。
意識已經(jīng)開始模糊時,她見屋外突然一片火海,驚雷落到院中,一片火光中,走出一人,提著一柄劍,面上已怒極變了形,雙目赤紅,好像是陸壓……
“還好,這次你沒丟下我……”她不知為何自己要說“這次,丟下她”這種話,可能不是她說的,是她前世借她口說的吧。
她見他扔出一飛刀,此刀所到之處皆血染滿地,無人可擋,他提劍很是英武,打起架卻異端兇猛,全部一招致命,行云流水的身形,沒有一絲多余招式,連求饒之人亦不放過,他殺紅眼的模樣有些駭人,但持劍者對弈,不是你死就是你死,我必須活。陸壓道君的絕情,很是合理。
“迪麗,你怎么樣?”他戰(zhàn)斗結(jié)束太快,她覺得她不過眨眼,他就解決了一屋子刺客。
“皮肉傷……我們走吧,逃出皇宮,便是今日。”
陸壓道君擁著迪麗古麗,她血染了陸壓一身,陸壓抬手,一手血跡……
六萬三千年前的一幕幕在他又重現(xiàn),眼前的畫面和記憶里的畫面重疊,陸壓這次倒是冷靜多,迪麗古麗確實(shí)皮外傷,并無致命傷,他點(diǎn)了她穴道,算是減少出血量,他扯下袖袍替她臨時裹了傷口止血。
處理完迪麗古麗傷口,零零總總有五六道大傷口,小傷口不計(jì)其數(shù),陸壓道君這才扶她坐在椅子上,轉(zhuǎn)頭看向一地的刺客,伸手,對著地下尸體,手一握便召出幾個魂靈,魂靈聚成一個大球,陸壓道君面上平靜,眼中透出的冷卻是萬古雪原,沒有一絲猶豫的捏碎了這些魂靈。
這些魂靈在身亡后理因去地界,確實(shí)如此,這些魂靈剛踏上黃泉路,便被召喚回了凡世,被陸壓困住,直接就地毀滅。
傷害迪麗古麗,他們死有余辜不說,連轉(zhuǎn)世資格都沒有。
他一直逍遙自在,超脫淡然,但并不代表他放棄他的神力,他是此世唯一的神尊,亦是此宇宙蒼穹唯一的神帝。
抱起迪麗古麗欲走,陸壓道君停了一下,看了看此院,眼神瞥了眼方才隨他而落的火光,這火光便開始燃燒院落宮閣。
越燃越旺,滿天火光接連成片,映得夜空似晚霞,斷壁殘?jiān)珓兟洌憠旱谰行M意,這凡人復(fù)雜的茍且就隨著烈火燃盡吧,權(quán)當(dāng)?shù)消惞披愒嵘砘鸷#绱耍б菜愫锨楹侠恚鷩切┤艘膊缓靡伤踊椋瑢φl都是最好的。
迪麗古麗再醒來時,她已在馬車上,旁邊坐著阿依努爾,見她醒了,阿依努爾喜極而泣,“公主你醒了嗎?別動,你身上有傷,放心我們已出城。”
“出來了?我怎么覺得如此輕松?”迪麗古麗稍微一動,果然全身疼的撕裂一般,她也是見過腥風(fēng)血雨的人。
“并不順利,只是你失血過多,昏迷罷了,外面已經(jīng)亂成一團(tuán)了。”
“什么意思?”
“代國皇宮大火,又逢老皇帝駕崩。坊間謠傳,說是遇上兩個皇子趁亂要篡奪皇位,代國現(xiàn)在皇宮中現(xiàn)在緊閉宮門,估計(jì)這會忙著平亂呢。”
“我昏睡多久?這都什么時候事?”
“你已昏睡一天,昨日鬧了一宿,今晨說是代國太子已匆忙登基。”
馬車停了,她才想起,她在皇宮中最后畫面是陸壓,陸壓呢?
“陸壓呢!”她急得坐起,傷口又有些裂,止血帶滲出猩紅。
“聲音如此中氣十足,想必已是無礙。”應(yīng)聲被推開的門欄后露出陸壓道君俊秀的面容。
他順勢鉆進(jìn)車內(nèi),到她身旁蹲下,按上她脈搏。
“無大礙,這兩日多吃點(diǎn)好的,補(bǔ)補(bǔ)身體就行。傷口怎又滲血?你休要動來動去,安靜些。”
“你,說話便隨說話,手亂摸什么!”
陸壓道君不理迪麗古麗抗議,卷起她裙擺,腿上的胎記顏色淺了些。他微微皺了眉,他不強(qiáng)求她一定恢復(fù)記憶,這一世,他已打定主意,陪她游山玩水逍遙到壽終正寢再將她領(lǐng)回三界,但恐怕不能如她愿了。陸壓看了一眼阿依努爾,阿依努爾有些不懂,陸壓擰著眉,說:“迪麗古麗腿上傷口裂了,再拿些止血繃帶,我替她換新的。”阿依努爾才醒悟,連忙彎身翻找止血帶。
“李長修如何了?阿史那社呢?他們怎么樣了?”
“你有心思擔(dān)心別人,不如抽空關(guān)心下自己傷勢。”陸壓語氣雖平凡,但仍冒出一絲醋味,他當(dāng)初是不是該直接掐死這兩人,直接拎了迪麗古麗回三界,再滅了這個凡世,這樣是不是反而省點(diǎn)心?
“你不擔(dān)心他們?”
“他們只要不為他人所累,一個人活得會比誰都好,站在權(quán)力巔峰的人,思慮太多,就會束手束腳。”
“你這大道理別說與我,聽不懂,你只我說,他倆還活著嗎?”
“你若這么希望他倆死,我可助你一助。”
“到底……”迪麗古麗被陸壓模棱兩可態(tài)度惹得有些生氣,他就是不告訴她,什么意思!
“雖然李長修經(jīng)了些磨難,也算順利登基,不過……”不過恐怕命數(shù)不會太長,他被黃長行派到凡世,就是為了迪麗古麗,如今李長修弄丟了迪麗古麗,黃長行必然加以干涉,兩個結(jié)局,不是追回迪麗古麗,他得以多活幾年,就是他直接身死,當(dāng)然還有一種情況,黃長行很放心他仙魂化身李長修,并不加干涉,如此李長修得以壽終正寢。
所以,取決于黃長行會不會給李長修明示。
“不過什么?”迪麗古麗追問陸壓。
“不過,他同阿史那社,真是緣分不淺。”
“何意?”
陸壓猛一使勁,迪麗古麗疼的叫了一聲。
“意思就是,我猜阿史那社被他們老汗王算計(jì)了,恐怕是汗王和代國老皇帝心知肚明,代國老皇帝替突厥汗王引阿史那社來代國,名義上是三國和親之事,不過是由頭,借刀殺了阿史那社,而老汗王只需退出一部分回鶻族領(lǐng)地便好,但你威脅到兩方了,他們兩方本就未將回鶻族放在眼中,不過是三足鼎立權(quán)宜之計(jì)罷了,若你真嫁了李長修,或者代國老皇帝,突厥汗王恐代國倒戈,回鶻族里要?dú)⒛愕模峙乱彩鞘芰舜鷩沁吪淹街噶睿鷩呐淹奖厝徊幌M?lián)姻成功。”
“但這說不通,即使沒了我,大首領(lǐng)也可以派別的領(lǐng)主公主來啊。”
“即使如此,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何況能不能成,另當(dāng)別論,因?yàn)槟菚r候三國之間關(guān)系恐怕早已便了。若李長修真有意立你為后,必然多方派系要上場,李長修有自己打算,恐怕他是打算用此事,更深入的鏟除代國內(nèi)部隱藏的細(xì)作暗線之類吧。”
陸壓道君停了停,見迪麗古麗似乎還在想他話,他系好最后的繃帶,望著迪麗古麗說:“即使他如此利用你,無妨否?若你不悅,我可替你取了他性命,不是何大事。”
車又開始走,但這次走的很慢,似是怕顛到她,又引她傷口裂開。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知他如何了,非他不仁,我們不過身份不同罷了,有自己想實(shí)現(xiàn)的,有時做不到大公無私,人之常情。但我知他本性不壞。”
陸壓道君未料她會如此說,頗為贊賞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果然,不論樣貌如何改變,名字如何改變,陵嫣就是陵嫣。
“李長修,阿史那社緣分不淺,因我猜,我若是阿史那社,我會和李長修聯(lián)合,先前是老皇帝和老汗王之計(jì),所以老皇帝一薨斃,舊勢力就按耐不住,你在宮中遇襲,宮外突厥使館也遭了殃,阿史那社聰明的話,必然找李長修,他現(xiàn)在部落雖被驅(qū)至邊境,但畢竟底子在,阿史那社若是死在久安城,那老汗王就有借口慫恿阿史那社部族與代國一戰(zhàn),總歸突厥老汗王早盤算好了。阿史那社必然需要李長修,至于李長修為何需要阿史那社,那就更簡單了,阿史那社雖精明,但好在光明磊落,李長修若助他坐了汗王,雙方必然能安穩(wěn)一陣子,之后就各憑本事,何況,李長修助阿史那社當(dāng)汗王,更有助于他鏟除代國中叛徒。”
“李長修不怕阿史那社利用舊王的眼線嗎?”
陸壓道君笑著拍了拍迪麗古麗肩頭,問她:“你會原諒害你之人嗎?”迪麗古麗深思一會,搖了搖頭。
“所以啊……”
“不知,他二人現(xiàn)在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