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阿娘說過,有些人和物,是想找也找不見的,待時機成熟,縱使你不去想,又會自個兒冒出來,每次這么說陵嫣都不信,覺得阿娘在哄她罷了,她藏起的私房錢,二姐每每偷拿,從未自個兒還她,她不知這么舉例是不是正確,但阿娘保準是在哄她,這她還是能確定的。
就像此時,偌大的仙籍館,找了白左使搭手,也未曾查到“陸壓道君”四個字。陵嫣記得他確非南荒之人,畢竟她初學昏睡訣,自己中了招,滾到床下昏睡了幾日,阿爹以為她又闖禍出走避難,急的畫了她小像,貼的滿南荒都是,甚至連其他三荒大小城邦都有張貼,鬧的是沸沸揚揚,最夸張天界都有人在傳,這也讓她三小姐一舉成名天下知,所以仙界、天界怎會有人不識她?那陸壓必然是地界人,可為何查來查去卻無半分,難道,他胡編一名,誆自己?陵嫣翻著翻著,慢慢停下手中仙籍冊,有些沮喪。
若他真是誆騙自己呢?陵嫣之前未曾細想,全因陸壓長了一張老實人的臉,一看就人畜無害,她便沒想過他會誆自己。見她這模樣,白左使也停下手中仙籍冊,寬慰她到:
“三殿下莫要喪氣,這一時找不見罷了,但你確定是我地界之人?”
一句話又問得陵嫣啞口無言,白左使不知該怎么說,這三殿下未確認清楚,就敢在平等王面前放肆,到頭來恐怕又是白忙一場,何況他在地界這年歲,從未有“道君”一稱,他印象里只有“道人”一稱的,皆是羽化為天地的神們,譬如準提道人、接引道人那些鴻蒙紀年的大人物,皆為造物訂法則之神,今古紀年的小神仙們,輕易提都不敢提,更有甚者,提之前要拱手行禮一番者也不少。這三小姐口中的友人“陸壓道君”,不知為何聽都未聽過。
仙籍館此時正莫名壓抑,門口急急跑來一仙童,又是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陵嫣想著瞥了眼白左使,被白左使逮個正著,尷尬的轉回頭。
“何事慌張?有客在此,不成體統。”陵嫣先白左使一步訓起仙童,仙童看著白左使抽著嘴角,不知發生何事,連忙作揖道:
“大帝命我來請,南荒朱雀府三殿下?!?
不知是不是錯覺,陵嫣覺得白左使牙齒抖的“咯咯”直響,也可能是他指甲劃到桌椅聲。而她甚是不解,她也沒干嘛,怎么還驚動這老人家了?她滿是狐疑。
“叫我做甚?我說他攔不住我不過玩笑話,他老人家一把年紀,不會還同我一晚輩計較吧?話說他老人家是有養諦聽嗎?”
仙童:……
白左使:……
酆都大帝,今古紀年尚存的,最古老神明之一,是地界絕對的王!絕對的權力集中神。有典籍可證明:
鴻蒙紀年,天界有鴻鈞老祖、準提道人、接引道人,仙界有四方神獸族,地界卻只有一個酆都大帝。
鴻蒙紀年末,方出四方神獸族,而老祖及兩位道人不多久便相繼羽化,化天化地,創山川河海,開創之后的洪荒紀年。洪荒紀年才有東華、東岳二帝君、天尊、通天、老君等洪荒古神們,而后不知為何,東華帝君與弟東岳帝君混戰萬年,期間各方參戰,戰況甚是慘烈,遍地焦土,古神們消失殆盡,亦不知為何戰爭戛然而止,像被誰按了停止般,直至進入百廢待興的上古紀年。上古紀年,初有南極長生帝,末有陵禮上神,值陵禮上神三萬余歲,便進入了今古年。如今的眾仙大多是今古紀年才出現的,陵嫣便是出生于今古年。
她也沒數自己同酆都大帝究竟隔了多少個紀年,她只記得,她阿爹同這酆都大帝平輩,不過是她的“叔叔”罷了。
然而,有點常識的仙聽到酆都大帝名確然要抖,且不說他當初建立了地界所有規矩,就連這提都不敢提的十八層地府刑法,亦是他制定的,沒有一個仙敢脫離仙骨靈根走一遍地府。現如今有五方鬼帝管理地界,十殿閻羅負責執行刑法,酆都大帝已不多管事這件事,這事陵嫣還是知道的,但為何找自己?難道是剛才平等王去告狀?陵嫣在心底默默罵了平等王這老頭一頓。
“只得麻煩三殿下走一趟,我在大帝宮門口等你便是。”白左使心想,當初就不該自告奮勇接下活兒,跟著這三殿下,準沒好事,觸怒平等王不說,又攤上酆都大帝,萬一治他個瀆職,他連一層刑法都受不住……白左使只覺腿軟。
越過三重門,三重坎,方立于殿門口,陵嫣抬頭瞧見匾額上書:紂絕于陰。這便是地界第一宮,氣勢磅礴,一磚一瓦皆屬上品,細瞧木欄都刻著咒文,還用溶金勾描了一遍。門上繪圖用的也是孔雀絨,瑩瑩孔雀藍反著光,雕梁畫棟不為過,地界何以如此闊綽,就是天界九重天亦比不得半分,這么一想,同為鴻蒙紀年神,自家爹爹和其他三位伯叔,可說是相當寒酸了,怪不得大哥陵禮將酉文帝君家二公子當坐騎,哪像個神獸,就像尋常深山白虎罷了……陵嫣覺得出來多走走見識見識確然有好處,長見識,以前埋怨大哥不懂事,現在覺得是對方略微寒酸罷了。這白虎府酉文帝君家兩位公子也著實有趣,大公子更加迷戀自己元身,一身漂亮毛皮,花紋清楚,也怪不得他自己時時化身,舔舐自己皮子。二公子就像個尋常白虎,毫無賞玩性。
“進去,切莫抬頭,只低頭回問便可,三殿下,莫說小仙未提醒,若惹惱大帝,恐是陵光帝君也救你不得。肺腑之言!”
本來陵嫣覺得白左使定是唬她不經事,然白左使這話卻是伴著牙抖的磕碰聲,他這白皙的小臉更是冒出一層死灰色,陵嫣方才信他幾分。
這門檻太高,陵嫣跨過去險些摔跤,跌跌撞撞往里跳了幾步,這殿之深廣可納千妖萬鬼,殿柱之寬可比東海定海神針,柱子來不及細數,便瞧見殿內逐漸明亮不少。
“咦,這不是我南海的夜明珠嘛?咦,這不是我南荒的金盞花嗎?地界怎會有這些?”
剛自語完,殿內便傳來一聲低沉轟鳴,震得陵嫣耳朵生疼。
“你阿爹贈吾的生辰禮,年年同樣,這殿后還堆了一堆,你卻不知?”
“大帝你可聲小些,晚輩耳朵要聾了?!?
“……哦”
這酆都大帝果真聲小了些,陵嫣倒是一驚,她心想自己有些冒犯,不自覺想起白左使叮囑,低頭往前走,直至臺階前方停下。
“南荒朱雀府陵嫣拜見酆都大帝。”
陵嫣行了個大禮,一因他乃鴻蒙古神,二因他算長輩,于情于理擔的起她這大禮。她行完禮只繼續低頭,只微微瞧見酆都大帝玉靴,確實比她阿爹有派頭多,鞋也大的多,多的多!一腳踏一人亦有可能。
“不必同地界之人低頭回話,吾且問你,為何要拆吾這仙籍館?”
聽酆都大帝說不必低頭,陵嫣恭敬回話卻不敢抬頭,萬一如那些地仙般面貌,這身形,豈非要嚇掉她三魂?
“小女有一友,疑是地界之人,故想查閱仙籍冊,卻因不懂規矩,惹了平等王,還請大帝饒恕小女莽撞之過?!?
“此事,諦聽已報于吾,今日本想聽你父與眾仙論經,未曾想,有你這一出。此事,本君不與你父君言,免你一頓皮肉苦。”
陵嫣聽聞一陣大喜,原先她不指望平等王能息事寧人,事后有些后悔,阿爹早晚會知曉,定是逃不了一頓皮鞭,如今峰回路轉,酆都大帝竟許她保密,那地界定然無人敢嚼舌根,有酆都大帝這“大腿”,她非抱不可!陵嫣喜上眉梢抬頭望酆都大帝。
正見酆都大帝捏了張符,語:
“告訴陸游,朱雀府三殿下之事不可外傳一言,漏半字于陵光帝君,同殿者皆去十八地府走一遍。”語畢符紙自燃去了平等王之殿。
此言令陵嫣額角嚇出一層細汗,不愧為地界之主,十八層地府走一遭這種話都說的輕松。
再細瞧酆都大帝,身形偉岸,比廟堂中身形還高大幾分,怕是比常人高大數倍,連他的帝座都比阿爹的大三四倍,同臥榻一般大小。酆都大帝甚是莊嚴肅穆,但,長相頗為俊美。非違心夸贊,這地仙兇煞者眾,怎的這群人“頭頭”卻是個俊美者?雖然陵嫣迷惑于酆都大帝長相,但她可不是“好色之徒”,何況,這酆都大帝可非等閑之仙,陵嫣腦瓜一轉,立馬想起件事。
“小女拜謝大帝之恩,小女一晚輩,勞大帝記掛已不該,然小女斗膽,另有一事相求?!?
剛才陵嫣就想,仙籍冊為何一直尋不得陸壓,莫不是位太低,怕是尋常路邊剛成仙之身,若在地界,酆都大帝肯定幫得上忙,若非地界,也可借酆都大帝名打聽其他地方,這樣自己還能掩了身份,若惹禍,阿爹也怪不得她,只當她求酆都大帝一個恩典,借酆都大帝名,辦自己事,兩全其美。之前他人一聽是朱雀府三小姐,立馬推辭,只因阿爹名號都被他兄妹三人用爛了。
“哦?你且說說何事,吾倒是有些興趣。”
本招諦聽,為的是聽老友們為眾仙講經,卻不想聽到老友之女要拆自家,酆都大帝心想不愧是陵光之女,陵光少年時,就敢拿著小木棍訓群妖,別看如今廟堂高坐,受四方拜,當年比劍輸了踢自己下河之事就像昨日。今日這三小姐于自己前,仿如昨日少年。
“翻仙籍冊亦是為尋個友人,想請大帝允我一恩典,助我尋一尋?!?
“此事不難。只是,何人勞你大動干戈?”
“此人自稱:陸壓道君。”
……
……
一陣寂靜,陵嫣見酆都大帝手臂一滑,差點從帝座滑下,大帝調整了下坐姿,原本還莊重的面容卻開始如白左使一般,面露隱隱灰色。
“你為何要尋他?”
“不久前他贈了小女一……個福袋,此物驅蚊極為有用,小女還未感謝他?!北鞠胝f一壺酒,一個福袋,但陵嫣不想自己嗜酒之名揚名地界,故而改口。
“贈你福袋?”
陵嫣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酆都大帝說完這話,似乎腳底也滑了一下,陵嫣心想這地界果然不同,比天界還講究,到處擦的光滑異常,連大帝都滑來滑去。
“這個,福袋。大帝可曾識得陸壓?小女問過白左使及平等王,皆說地界無此人?!?
不知為何酆都大帝離開帝座,越走下樓梯身形越來越小,直到走至最后兩階樓梯上,身形已然同阿爹差不多。他一抬手,福袋便從陵嫣手中飛到酆都大帝手中。酆都大帝一手起真火,卻傷不得福袋分毫,陵嫣講要罵出之言也卡在嘴邊。
“仙籍冊你不用尋了,不在冊?!?
“但小女亦去不得昆侖,那處乃是禁地,難道,他是昆侖邊界駐軍?”
掌中的福袋,確實是他的氣息,這福袋辟邪鎮妖不說,恐怕連只蚊蚋也近不得身,袋子里的符文……酆都大帝一驚,背后冒出一層汗,想后退,又是腳底一滑。
只陸壓才有的焚天符!
這種東西,怎會贈予這三殿下保命用?虧得平等王陸游未傷及這三殿下,此符隨主,盜亦無用,若主人見血則自燃焚萬物千里,連三昧真火亦能被吞。今若傷了這三殿下,恐得折損幾座閻王殿……還好無事,實乃萬幸……
這三殿下,同陸壓道君,到底有何淵源,連陸壓昆侖之地都知曉。有一點可知,她并不熟識陸壓,這是正常,陸壓之名并不在三界仙籍冊,亦不在三界典籍冊,而在三界禁忌之地,昆侖冰洞。
酆都大帝將福袋還與陵嫣,突然摸了摸下巴笑道:
“三殿下性子活潑,重情重義,吾甚為歡喜,可有意向拜吾為義父?”
這次,輪到陵嫣腳底一滑,直接面部倒地,這地界,確實地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