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在小小的西域城邦國殿中,陸壓道君打了個哈欠,果真如他所料,這一片確實沒有能與他仙魂共鳴之魂,不知為何他放心了些,并非他對陵嫣仙魂有放棄之念,他之所以松口氣,是覺得迪麗古麗和阿依努爾并非陵嫣仙魂,他有些遺憾,又有些欣喜。
他希望陵嫣仙魂此時安安穩穩的過著普通日子,而非這樣大喜大悲,逃亡不安。
若迪麗古麗或者阿依努爾是陵嫣仙魂,他會心疼。他的嫣兒六萬年多前就經歷了宇宙最痛之事,灰飛煙滅,養了六萬年才得以重新開始,若她來凡世還得受苦,他實在不忍,雖說來凡世便是要渡劫,但他只望自己能替她擋些傷痛。
毀滅遠比權衡容易,毀滅,你無所顧忌,權衡,卻是難上加難,各方思慮,億萬年來,陸壓正是懶得權衡,才躲了起來,他所求不過一葉扁舟游三界,春采花,冬釀酒,夏秋蓮葉底下避日頭,他乃自在逍遙真神仙,不為何人擾靈境。
說來容易,做來難,自從遇見陵嫣,陸壓道君覺得,他以前的日子,過于單調了些。
東岳帝君乖巧的在他身旁,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他雖為天界帝君,遠古神明,大羅金仙境界,創天地法則,不死不滅,但他對自己定位很是清楚,他面前的,可是混元無極大乘者,什么概念?他面前這個打著哈欠的男人,乃宇宙之道,無所不能,主宰一切,在他面前,自己就像螻蟻,一捏便歸天。知他者見他,如耗子見貓,你爹見你娘。
“你跟在我身后做甚,你坐你的便是。”
“是。”
“看來這六萬年多年來天界已回歸正常,否則你怎有閑心下來管閑事。”
“這不是有東華嘛,我……是陪陵禮來著,他們朱雀一家深覺勞煩神尊一人不大好,那日神尊走后他們一家便傾巢出動,都到了凡世尋陵嫣……我是錯過時辰,同他們走散,來了此處,遇上個難纏的小公主……”
“我瞧那個迪麗古麗和阿依努爾對你都甚是依賴啊……”
“教了些皮毛功夫而已,修仙之術,謹遵天例,不敢私下授受。”
作為送親隊伍,按照計劃,迪麗古麗父王邀請東岳帝君作為師傅,名義上是送親,實則是看押迪麗古麗,其實這老王君從以前就對東岳很是不放心,總覺得他這道士一點不像修道之人,不著道袍,不冠道帽,但他確實有些本事。最令老王君不安的是,這東岳長得過于俊朗,他一出現,城中姑娘,上至老王君后宮,下到街邊三歲孩童,無有不欽慕者,但每次相隔幾年見他,全然一個模樣,并無變化,確實有些本事,何況他多次表明,自己修道是為積福,并不對人世紅塵留戀,老王君方才信他一二,前幾日老王君本以為女兒要去奔那東岳,沒料東岳竟押著女兒回來,老王君才徹底放心,但令他吃驚的是,東岳身邊站著個更為俊俏的男子,老王君瞧了瞧二人,仿佛懂了什么,可說是徹底放了心。
臣官來請東岳帝君及陸壓道君去往公主門口,親押公主上車,去往代國。
“東岳道君,辛苦,這一路要麻煩于你。”老王君很是感激,雖說舍不得女兒,但去了代國,憑他女兒的本事,吃虧是不可能的,受寵那是必須的,他有自己考量,他暗中有和代國太子聯絡,不想那太子極其樂意同他聯盟,愿意娶他的迪麗古麗為后,照理來說和親的公主雖地位不如本國貴胄,最多也就是個妃或者貴妃之類,未曾想那太子竟然修書一封,直言非后位不娶。這可樂得老王君綁也要綁了他女兒去代國。
雖無人知曉老王君那點心思,但他們各自有自己利害關聯。
“王君大可放心,我這里有仙家所用捆仙繩,沒我咒語,迪麗古麗是逃不脫的。”東岳帝君從袖子里取出繩子,那老王君一瞧更是開心,他確實沒看錯人,這東岳道君著實對他的寶貝女兒無意。
待老王君進屋看自己小公主又為何鬧脾氣,陸壓道君瞧著東岳帝君手里的捆仙繩,有些不屑地說:“不曾想當年我用來捆你們的繩子,玉虛通天竟然當寶貝贈人,你們是否人手一根?”東岳帝君不知陸壓道君何意,但他那句“我用來捆你們的繩子”,著實讓東岳帝君心頭一痛,往事不堪回首。
“也沒那么多。”
兩人站在院中,聽得里屋又是哭又是鬧,陸壓心想這小公主真的是做戲做全套,一點不落人聯想,倒是個狠人。
不多時,才聽人群往門口涌,女侍們裙帶上的小物件窸窸窣窣,叮叮當當,正是朝陽日出,群星掩身之時,門檻上方邁出一只紅靴,繼而又是一只,陸壓望去,只瞧見紅衣少女在光中,熠熠生輝,彷如朝陽,換了面紗,雖瞧不清模樣,但鼻梁確實高挺,眉目深邃有神,眉心一點殷紅,耳中明月珠,裹了鑲金紅紗,著實妖艷可人。
西域絕色,不為過。
不知是何原因,東岳帝君并未上前,陸壓道君覺得他有些遲鈍,悄悄背后給他一腳,踢他上前,東岳帝君這才反應過來,上前說:“為師雖不愿,但你頑劣,這捆仙繩我自系你腰上,若你有逃跑之意,此繩必捆之。非為師嚇唬你,你切莫試之。”
語畢便命一旁的阿依努爾替她系上,迪麗古麗公主雙目含淚,質問她師傅為何如此,難道師徒之情竟如此薄涼,不等迪麗古麗哭訴完,送親大臣便催促起程,公主被推上了馬車。東岳帝君實在不擅長做戲,面色一陣紅一陣白,陸壓道君見他那模樣,有些無奈,幾千萬年的老人家,怎的還如此單純?當初將戮仙劍交給東岳,亦是看中他天性那份純,心思少,未必不是好事。
跨上馬匹,東岳帝君還有些懵,他這是造了什么孽,沒事找事不是?還未反應過來,卻見一只手伸了過來,他轉頭,瞧見是陸壓神尊,陸壓神尊從他頭頂取下一片胡楊葉,笑了笑。
“你一代洪荒遠古神,這點凡世之事,你全當磨練心性便好,無需后顧之憂。”陸壓道君倒是親切,但旁人看來,高頭大馬上,兩位翩躚青年,你來我往,頗有些特殊畫面,再瞧兩位姿容,也當的起“絕色”二字,一時間嘆息聲和心跳驚呼聲淹了送親皮鼓聲。
眾人還在注視此二君,迪麗古麗卻悄悄掀起窗簾,看見陸壓瞇著眼瞧她,她偷偷比了個手勢,當是夸獎他二人,陸壓嘴角抽了抽,并無言語。
隊伍一路向東,要越過草地、荒漠、峽谷,道路著實崎嶇,行了兩日,迪麗古麗還暈了車輦,走兩步便停一停,終于在走了第四日,迪麗古麗病倒了,一時送親大臣不知她是真病還是裝病,阿依努爾卻急的很,她們心知自己是準備到代國王都再跑的,怎的才走了幾日公主就病倒了?她們也是有口難言。
礙于禮法,東岳帝君和陸壓道君只能避開,送親大臣中有個官大些的,正是大首領派來看住迪麗古麗的,巫醫在迪麗古麗車前跳了半天驅魔,一點神效沒有,東岳帝君看著那巫醫,扭過頭面色難看。
“神尊,我有一事不明……還請神尊解惑。”
“何事?”
“神尊造出這么多個世界,為何允許他們信仰那么多無用之神?”
“莫非你要跳他們面前告訴他們,你是神?貪婪是沒有止境的,今日你滿足了,會有更多的人來求你,你若一日不滿足,無人拜你算好,拆你香案也不是少數。讓他們有些別的信仰,便不會疑是神不允他們,而是他們拜錯了神。”
真不愧是他哥東華帝君最崇拜的始祖神,心里比誰都清楚,但你說不上他是神還是魔,或者說無論什么形態,都是他。
聊到此處,東岳帝君醒悟一件事,之前他未曾在意,陸壓神尊同他人言語時,總是自稱“貧道”,同他搭話時,以前也是“貧道”長“貧道”短的,如今講話時“我”更多些,仿佛學童得到恩師夸獎一般欣喜,東岳帝君覺得自己有一種被承認的喜悅。
“神尊有無需要我幫忙尋一尋陵嫣三殿下?之前我是打算陪同陵禮,非大羅境來不得凡世,未曾想這些年,長生居然仙法精進,能攜那兄妹二人來凡世,我既然來了,自然能幫上神尊忙。”
“也好,你且隨我去代國尋上一尋,探得有我與仙魂相近者必然是陵嫣。”
兩人剛語畢,但見送親大臣中大首領的親信近前。
“兩位道長,可有懂醫術者?”
“何事?”陸壓道君態度有些冷,對方雖是權貴,但見著陸壓莫明有些發怵,此青年面相溫柔,卻冷似冰山,拒人于千里之外。聽聞修道之人都是能參破些天理玄機的,這位大臣不免多了些尊敬。
“公主有些不適,想請二位瞧上一瞧。”
“貧道恰好懂些,容貧道號一號脈便知。”陸壓道君翻身下馬,將韁繩遞與東岳帝君。
車輦內伸出一只手腕,陸壓系上一絲線,總覺得這脈象不大對,又說不出一種熟悉感。
“阿依努爾,你倒是沒事,但你需要將此絲系在迪麗古麗公主腕上。”邊上眾人聽聞頗為驚嘆,他竟然真的會醫術,不止如此,瞧著還頗為精通。
片刻后絲線被扯了扯,陸壓收緊絲線,面上也無表情,眾人亦不知如何,不想陸壓輕嘆了口氣,讓阿依努爾松了絲線,各位送親大臣神色緊張,不知情況,圍著陸壓問東問西,陸壓擠開眾人,艱難說道:“非頑疾,勿要操心,只是暈車外加有些積食罷了,讓公主騎馬便好,去往下一站驛站稍作休息,便好。”
“但是若讓公主騎馬,跑了可如何是好?”
“是啊,公主頗為精通御馬之術……”
陸壓道君聽著這些人七嘴八舌,有些頭疼,嚷了一句:“繩子捆了便好,這么多人,難道還看不住個小姑娘?若是讓她繼續病著,恐怕到了代國就是要捧上一具尸骨了。”
突然周圍安靜了,確實,若是她病著,萬一出了什么事,別說兩國盟好,就是大首領怪罪,他們也承擔不起,何況此去迢迢,她一嬌女子,豈能熬住?
人群開始往驛站趕去,過了那片荒漠,再走上十天半月,入了代國境內,方能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