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太快,以至于她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人擒拿住。
方才院中亂哄哄,只能看見火把和人影,她第一反應是山賊,聽到來人對話才想起,前幾日鄰居大嬸似乎有提醒她,近來戰火綿延,早日搬家為好。
搬家容易,她本就是孤身浮萍,可她須得為有恩于她的老婦人守喪。
所以,周圍人不知不覺離家逃難,山腳一隅就剩了她一人。
瞧著煙火,小隊人馬摸了來,她不曾想就這么面對面同軍隊撞上了。
她一介孤女能做什么,況且她還戴著白簪花,著白麻衣帶,一看就是守喪的。
“兵長,抓到個小娘子,附近都無人,就她一人,頗為可疑。”
“我看看,呵,這深山老林中還有這等美人,我看是探子,抓了再說。”
抓探子是假,恐怕是要掠了她,或賣或輕薄,蘇蘇心中頓覺冷意。
“我不是探子,我在守喪啊!”
她盡力掙扎,雖暫時推脫又被人桎梏住,直到兵刃架上她脖子,她才束手就擒。
明天長生公子會找不到她的,他會不會遇上這群人?
她呼喊,卻被捂了嘴,多希望長生公子能聽見,若是能救她一命該多好?
若是被掠走,她十之有八要魂歸故里,她還不想死,她還沒對長生公子說一聲……
沉悶的一聲響起,她只覺脖后一疼,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就這么完了嗎?
不,她不能!
朦朧間她聽間有人聲,陌生的聲音,她渾身發抖。
“校騎,抓來個貌美的探子,先給校騎看看。”
“探子?唔……這女探子著實姿態萬千,深山老林怎會有此女子?肯定是探子在沿途探查,押去我房中,我要親自審一審!”
“是,小的這就辦。”
……
被兵器碰撞聲驚醒,蘇蘇警覺睜開眼,天還黑著,卻見一彪形大漢身影站她面前,一直盯著她看,她不知是誰,她看不清,只覺無助。
“唔!”
這時她才察覺自己口中被塞了布條,她掙扎卻松不了手腳的繩子。
但,她畢竟是陵蘇,失憶也是陵蘇,骨子里的古靈精怪是不會消失的。
她努力低下頭,用捆綁住的手扯了自己口中之物。
“你是誰!你要干什么!你身為軍人,怎能目無軍法!”
“軍法是規定不能藏匿女子尋歡,但,你是女探子,我自然要問出點什么才好。”
“我不過服喪弱女子,你們軍隊的事我并不知!”
那人冷笑一聲,頗為諷刺。
“好好的小娘子,長得這般好,可惜了。”
這人蹲下來,貼近她,她才看清這人面孔,可怖且陰冷,不懷好意盯著她笑,“可惜是個瞎子。”
說著伸手摸上她的臉頰,“也好,這樣你就逃不了了。”
因為眼疾,她真是吃了不少虧,她內心是恨的,恨自己無能,想避開毛手,卻被人掐了脖子。
“明天就把你獻給校尉領賞!再不老實,直接現在結果了你!”
不知現在是何時辰,長生公子一向很準時,天快亮,快亮,巳時長生公子就會到她院中,一定會發現她出了意外!
可,即便發現,他又如何能找到自己?
即便他找到她,他又如何能從萬軍中救她?
只怕兩人會落得身首異處!
這會,她又不希望天亮,而剛才的彪形大漢已躺倒打起鼾。
再困,她亦睡不著,無力感爬上心頭,就像剛才,她自己都小命難保,還惦記著長生公子,只要他拋棄她,放棄她,他便可活命。
她怎樣都無所謂了……
她蜷縮在角落,不敢嗚咽一聲,只能捂了嘴,默默落淚。
死到臨頭,她才對自己坦誠,她是念著長生公子的,自看清他后,就生出綿綿情絲,可,又怕他可憐自己罷了。
她需要的不是憐憫,她只要一個滿心都是她的人,可是,長生公子,似乎并非她的良人……
他不過路過罷了。
……
天晴陽光正好,他拎了霜柿來,她喜甜,這應該夠甜了吧?
還未到蘇蘇所住院門口,就見大路上腳印隱痕,明顯是軍隊路過被清理過。
心中多了一絲擔憂,長生帝快步閃現到她院中,丟下柿餅開始找蘇蘇,里里外外找了好幾遍,都不見人。
他心知壞了。
“陵蘇!陵蘇!!蘇蘇!!!”
吶喊只驚起四下群鳥騰空,再無半點陵蘇影子。
百萬年來,第三次心慌,心慌到撕心裂肺,長生帝覺得身體被抽空一般,空空蕩蕩。
他感覺全身每一個器官都在絞痛著。
疼到他站不穩,蹲在地上扶了額頭。
顫抖著拿出青霄元君給她的追蹤符,可符紙卻無動靜,他慌忙四下看去,果真在院落一隅發現陵蘇落下的袋子,里面有一張缺了角的符文。
長生帝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只怕是昨夜路過的叛軍所為,只要追蹤腳印便好。
不知陵蘇可安好,她現在既無仙法護身,又目不能視的逃不走,比之普通人都不如,亂軍之中如何保護自己?
若有丁點閃失,他要怎辦?
即便此處是凡世,用了仙法仙術會反噬其身,他也顧不得,立馬施了追蹤之術,大隊人馬應當跑不遠,他腳程再快即可,但,陵蘇……
他不敢多想。
仙術所指,果然她在軍中某處。
動了仙法,果真他體內劇痛,他撐在樹干上,只覺得靈根絞痛。
他化出雷玉劍,瞬移至軍中,一個帳篷一個帳篷找人。
屏氣凝神,除了雜聲,于軍中尋找他要找的聲音。
“……你……別……開……”
是陵蘇的聲音,長生帝避開巡邏士兵,往前走,待他掀開幕簾,卻見一彪形大漢正拎著陵蘇衣襟,剛落下一巴掌,陵蘇這會體弱,被扇的有氣無力,嘴角流下血痕。
被萬般寵的仙界南荒二殿下,被區區凡人凌辱,實難忍受,長生帝只覺自己血液都在沸騰。
“來……”大漢正欲拔劍吶喊,不想被眼前高大卻清瘦男子一把掐住喉嚨,他力氣之大,仿佛一下就能掐死自己,但他現在不過留自己一條小命,不過是想折磨自己。
“咳咳……咳咳”趴在地上的女子不住咳嗽,她感覺自己頭暈眼花,卻只聽見重物倒地之聲,嚇得她閉上眼,捂住頭不敢看。
被人從身后擁住時,她猛然一驚,掙脫著大叫。
“別碰我!”
那雙手停在她面前,她不住發抖,會不會被殺掉?
不住發抖時,卻聽見熟悉的聲音,但這次,話音中并未有清冷,聲音都夾著抖音,似是在努力克制。
“蘇蘇,別怕,是我,長生。”
她睜著婆娑淚眼,慢慢轉回頭,那人靠的很近,她擦干淚水,真的是長生公子。
這一夜,她委屈失落,各種情緒令她神經緊繃,眼中藏不住的驚慌無措,她知道自己這會狼狽至極。
她又驚又悲。
他來救她,她自然感激,可她也悲涼認為他二人要葬送在這軍中,畢竟她會成為他逃命之路上的累贅,她又不愿他以身犯險。
“你不必焦慮,我自能全身而來,必能護你周全。”
似是看穿她心思,他寬慰她到。
第一次被他傭進懷中,安撫她的話雖不知真假,但她心中好受了些。
也是第一次,從長生公子身上感受到暖意。
突然長生的手覆上她雙眸,她本就瞧不清,卻不知他為何有此一舉,下一刻她就明了,她聽見二人身后一聲慘叫。
“我瞧不清的,你不必如此。”
這一聲驚叫引起不遠處巡邏兵的注意,他們才掀開簾子就被戈矛圍上。
長生帝倒是很平靜,提劍將陵蘇護在身后,“不要離我太遠。”
低聲吩咐完就歪頭躲開兵器。
她是瞧不清的,只人影在她面前晃著,她看見他一身銀箔色衣衫穿梭于盔甲中,伴隨著不絕于耳的慘叫聲,她縮了縮。
果然有士兵看到一旁陵蘇,靈機一動捉了她,陵蘇不甘示弱,奮力反抗,卻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拉過去,她踉蹌一步,才跌進一個溫暖懷中,她努力湊近才發現是長生公子。
“公子……”
他整張臉繃的很緊,因牙根咬的過緊,顯得整個人異常憤怒,連摟住她的掌上力度都重了幾分。
捉了她的那個士兵也被他一腳踹開,許是用的力氣有些大,甚至撞倒幾個沖上來的士兵。
“誰給你的狗膽,膽敢碰她!”聲音冷的彷如萬年化不開的深冰。
令人毛骨悚然。
言畢突然轉頭,一支箭擦著他臉頰射向他懷中人,長生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箭頭,尖銳的箭頭擦破他掌心,她見他掌心溢出鮮血。
一滴一滴落在她心上。
不是她愛哭,是她實在見不得他傷著,他是為她而傷,他可以不來救她的,只要來就是毫無生還機會,他照舊來了。
義無反顧。
“別哭。”
他心有余悸,若是方才慢了,哪怕就這么一點,她必然是要傷的,雖說仙身能復原,但她現在什么都被封印了,只怕復原艱難。
想到這里,他不僅心中更冷。
握緊的劍上“滋滋”冒著電光,他堂堂上古紀年古神,豈會怕這點小陣仗?
凡世之人多少有點不自量力,即便不用仙法,他也是能過千軍萬馬之人,當年上古大戰,他手刃的叛仙還少嗎?
長生帝臉色越來越沉,低頭撫上懷中之人面龐,“等我一會。”不知他要做什么,她只點頭。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瞧見他周身隱隱有電光閃耀,似有紅色煙塵籠罩他。
他到底,是誰……
轉身的時候,陣風起,吹得四下開始落雪,長生帝的表情淹沒于發須中,等他沖向前來士兵時,速度如閃電,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劍就結果了他人,士兵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被割喉被斬首的士兵太多,一時間,驚呼聲,吶喊聲不絕于耳。
她眼中只瞧見模糊影像,此刻只見人倒了下去,有什么飛了出去,然后滿目皆是血色。
熱血遇上雪花,霎時間天地一片嫣紅。
像是綻放的雪梅。
察覺到異常的士兵們奔跑驚呼有妖怪,因此刻殺人者早已殺紅了眼,神情鬼厲。
是神是魔難辨,本來神魔就一體,皆出自三界不可言之人。
一時間目光所及之處皆為血染,紅纓上滴落的血滴落在手背上,他雖久居天界,多年不曾動武,但那并不代表他忘了弒殺之術。
耳邊聲音越來越多,她渾身發抖,不知情形如何,但未曾有人能近她身,可見長生公子還不曾有事。
鼓足勇氣,她顫巍巍往前挪步,不過幾米距離,她已被一具具尸身擋了去路。
“公子?”
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感覺寸步難行,突然她感覺自己被人拎住,背后之人用手臂勒住她脖頸,臉上一疼,隱約有什么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哪來的狂徒!放下武器!否則她小命不保!”
拋下手中的頭顱,長生帝低著頭,微微側目,目光中的寒冷彷如饑渴的野獸。
“放、開、她。”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目光一沉,盯住她臉上的傷口,真冒著血,眼神一凜。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蘇感覺自己看到了眼前的長生,周身盈盈有紅澤,時不時有雷電閃耀其中,她朦朧的視線中只見那雷電愈發肆無忌憚起來。
“別過來!丟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則……”
“否則怎樣?殺了她嗎?你敢!”
被威脅的士兵舉起匕首就要刺,被一擊雷電擊中手臂,他猛然垂下,卻還是將擒住的女子后背劃傷,但他也驀然倒地不起。
長生帝看著陵蘇倒下,先是一愣,繼而一個健步沖了過去抱了她,扶助她后背的手心一陣濕黏。
抬起手,一手鮮血……
一瞬間,周圍一切都像停了下來,連微風都停住,將旌旗吹的皺了起來,他背后撲來的士兵也定在半空。
“陵蘇!蘇蘇!!!”
時間停住的一瞬間,整個招搖山落下猩紅雷電,將每一寸土都翻了起來。
下一秒,時間開始運轉,所以事物和人被雷擊的冒出青煙,他這一怒殺虐極重,連累無辜凡世之軀意外身死,一時間地界措手不及,涌來無數亡魂,驚動到閻羅王們。
長生帝垂著頭,第一次感覺眼中有什么在往下落,大顆大顆落在陵蘇臉上。
許是被焦土氣味熏到,她居然咳嗽著醒了。
“嗆,背,疼……”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卻疼的皺了眉。
“你哭了?”她抬手撫上他面龐,“真好,長生你也有喜怒哀樂。”
他擁緊她,像是要揉她進他骨血中,“你沒事就好。”
撿起一旁的雷玉劍,撐住自己,單膝跪地,他單手抱她起身,一手執劍,一手擁著心上人。
“我帶你回去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