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受了涼,陵蘇這兩日抱病臥床,難得的天界之行,亦泡湯大半。
第三日,陵蘇于臥榻上躺的實在無聊,掙扎再三爬起,隨侍仙娥趕忙過來勸她。
“再不起,怕是要躺尸了?!辈活櫴膛畡褡瑁晏K終究撐著下了榻,妝臺前,女子面色倒是無意,只神態(tài)頗為頹靡。
“二殿下,切不可再著了涼,天界卻不同你仙界四季分明,天界冷些?!?
仙界南荒陵光帝君最是好簡樸,出門不喜隨侍,一是樸素,二是窮,當然,旁的仙眾不明就里,只道陵光帝君他老人家品行高潔。
于是,來了天界,也只帶了陵蘇一人前來。
天帝唯恐招待不周落人話柄,自是對陵光帝君于天界這幾日,衣食住行安排的妥妥當當,連客院都比他人寬敞些。
“天界是冷些,你幫我拿件外衣,我去花園遛一遛?!?
“二殿下披好披風,切勿再冷著?!毙∠啥鸸ЧЬ淳唇o陵蘇披了件披風。
陵蘇拿起瞧了瞧,針腳不錯,料子也好,像是南荒的云蘭錦,倒是素凈,只是她喜熱鬧,更偏愛艷色些。
坐于花園亭中,水邊開著蓮花,佛經(jīng)說蓮乃人心所化,她是不信的,倒不是她課業(yè)不好之故,只是,她覺得凡世同三界阻隔重重,凡世的人心,怎么出現(xiàn)在三界?
書中必然是哄她的。
她翻過護欄,抓緊亭欄,伸手去勾蓮花,一努力,居然真叫她拔出一朵。
“還沒被前幾日的水淹夠嗎?”
陵蘇回頭,是青霄元君,論輩分,青霄元君可算是陵蘇同輩,然年歲差了幾百萬年,到底是比陵蘇穩(wěn)重的多。
話,卻非青霄元君所言,而是青霄元君身后的彩云仙子。
彩云仙子比之陵蘇小了不過百年,也是今古紀年小仙,兩人很是投緣,彩云仙子在天界算是陵蘇老熟人了。
“拜見青霄元君,你們怎么來了?快請坐!”陵蘇將折了的蓮花往腰帶里一插,就聽嘴快的彩云仙子道:
“你前日落水壯舉之事,整個天界誰人不知?聽聞你重病,青霄元君特意領(lǐng)我來瞧瞧你好些沒,這不還給你帶了些丹藥?!?
“天界之人怎的這般愛論八卦?不至于傳遍天界吧?”陵蘇有些心虛,準備翻石欄。
青霄元君拿起桌上的茶杯,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道:“倒不是天界之人愛好八卦,實在是你惹得人,著實讓人好奇?!?
“不就是長生帝嗎!我曉得他厲害,但也不至于令天界這般興奮難抑吧?”陵蘇緊張的一時忘了翻欄桿,只心虛的不住摳石欄。
“長生帝何人?若將東華帝君、東岳帝君比作冰塊,那長生帝就是冰窟!你可知長生帝周身不近女仙,他宮中皆是男仙官,連一個仙娥都沒有,突然大庭廣眾之下橫抱了你,能不是大新聞嗎!何況……”
突然彩云仙子神秘起來,壓低了聲音,“有傳,長生帝不好女色好男……”
“彩云,你讓陵蘇先翻過來,免得她又落了水,她若是落水里,你自己下去救她。”
青霄元君撇了一眼彩云仙子,彩云仙子不好再多說什么,只伸手要拉陵蘇,陵蘇方才聽到長生帝事還有些惱,猛一聽彩云仙子話,眼睛都亮了起來。
“我自己翻,我自己翻,你繼續(xù)說!”
她腦中閃過某些畫面,有些激動的雙頰緋紅起來。
正騎在欄桿上,一腳已經(jīng)踏上石凳,就聽不遠處一陣怒吼。
“陵蘇你給我下來!成何體統(tǒng)!病好了又開始胡鬧!我看你是水里沒泡夠,還想再多泡幾次冷水!趕緊給我下來!”
陵蘇抬眼一看,冤家路窄,長生帝正跟在她阿爹陵光帝君身后,目光從她腳邊掃到她臉上,最后目光落在她腰間荷花上。
似乎,笑了下?又好像沒有。
但此刻陵蘇頗為窘迫,她只希望自己投胎凡世,永不記得。
在她阿爹的怒吼下,陵蘇慢慢爬下欄桿,她頗為委屈的看了看青霄元君和彩云仙子,然而青霄元君和彩云仙子一副看熱鬧表情。
陵蘇想,真是交友不慎。
陵蘇踱著小碎步,極不情愿的來到她阿爹面前,突然咳嗽起來。
“阿爹,咳咳,方才是誤會,女兒只是……咳咳咳……女兒只是幫彩云仙子撿帕子,她帕子落在了池中……”
一臉無辜的彩云仙子進退不得,承認,那就是在陵光帝君和長生帝面前做戲,她不敢;不承認,同陵蘇多年友情怕是要毀,她不舍。
為難的彩云仙子像熱鍋上的螞蟻。
陵蘇倒是很鎮(zhèn)定,手背在寬袍后,略施仙術(shù),果真將彩云仙子身上的帕子變到了手中,陵蘇拿出帕子。
毫無防備的彩云仙子一聲驚呼“我的帕子!”
“不像話,青霄元君還在呢!”果然陵光帝君立馬語氣溫和了些。
一旁的青霄元君茶水險些潑了,只笑了笑,“我就是來看看陵蘇好些沒,給她帶了些健體的丹藥,還請陵光帝君代陵蘇收下?!?
言畢,拿出一枚精巧小盒,遞與陵光帝君。
“宮中還有些事,我?guī)Р试葡勺泳拖茸吡??!?
走前,青霄元君點了點陵蘇腦門,眼神示意她,陵蘇不解,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長生帝從方才起,一直盯著她。
“他,不會是看到我方才施法了吧?”陵蘇惴惴不安,但她轉(zhuǎn)念一想,又很義憤填膺,不都是長生帝害她的嗎!
于是陵蘇也不肯讓,反盯著長生帝不放。
不得不感嘆,就算他桃花眼這般清澈明朗,但總歸是冷的。
陵蘇想,可惜這眉目如畫的俊美青年,這么個冰窟窿。
嘖嘖,暴殄天物,若是誰家仙女得了他,怕是做夢都能笑醒吧?
啊對,若是彩云仙子所言當真,興許,他對著自己心儀之人,才會流露出一絲感情吧?
說時遲那時快,陵光帝君送別完青霄元君轉(zhuǎn)頭瞬間,長生帝就挪回了視線。
“對了,長生,方才你所說之事,本君細想,覺得頗為在理。宴會還有三日才完,陵蘇這丫頭指不定又會沖撞到誰,此處畢竟是天界,不能叫天帝及各位太難做,今日還麻煩你派人護送她回南荒?!?
再有三日宴會就該結(jié)束了,阿爹怎的這會兒要送她回家?一刻也等不及了嗎?
就是這個多事的長生帝,她不過沖撞了他一下,他就將她丟進湖中令她受涼,這也算扯平了,怎的又在他阿爹面前胡言!
陵蘇越想越氣。
“阿爹,女兒想在這里陪你,不過幾天罷了,還會有什么事呢!”
“不可,此時不得再議!回去后不得出門,半步都不可離開你阿娘和你哥身邊!聽見沒?”
陵蘇快急哭了,她答應小妹陵嫣,要給她帶些好玩好吃的,她還未來得及謝謝天財星君送她的發(fā)簪,她大哥要她去拜會清靈元君,她還沒來得及去,她怕是要食言了。
都怪晦氣鬼長生帝!
“阿爹~”
“就這么定了。你回去收拾下,等下就送你離開?!绷旯獾劬唤o陵蘇質(zhì)疑的權(quán)力,直接一甩袖子走了。
“討厭鬼!堂堂古神,心眼這么小嗎!”
“古神,就要大度嗎?何況,本君這是救你。”
“救你個毛線球球!”
長生帝靠近陵蘇,陵蘇嚇得往后退,被長生帝一把拉住手腕。
靠的太近,陵蘇一時不知是激動而臉熱,還是害羞……害羞他個大頭鬼!
“你你你!放開!”陵蘇想抽回自己手,但她發(fā)現(xiàn)長生帝力量如此之大,她根本沒有反抗余地。
“拿著,藥吃了?!?
一木盒塞陵蘇手中,待她拿了盒子,長生帝才松開陵蘇手腕。
“一時失手,算是補償?!?
說完長生帝轉(zhuǎn)身便走,毫無停留意,不想腦后被砸了個結(jié)實,回頭一看,陵蘇已跑遠,地上躺著敞開的木盒,藥卻沒了。
長生帝想:還不算太壞,沒用石頭,也不算太笨,知道仙藥好。
可若說她聰明,也是聰明,膽子大也是真的,敢在她父親,他和青霄元君面前使詐,她真是三界第一人。
可,不曾想,當時自己不經(jīng)意一個失誤,竟令她才重生不久的三昧真火真氣散了個干凈。
更不曾想,陵光帝君之所以讓她現(xiàn)在重生,全因陵光帝君算她天劫天雷將至,真火真氣可暫且護她一護,否則陵光帝君怎會輕易將這搗蛋女兒帶在身邊,不過是怕個萬一,有陵光帝君在,她可少受罪。
到底是自己過錯,不該將她丟入冷冥湖中,若是一般落水也滅不了三昧真火,可偏偏冷冥湖乃是慈航道人玉凈瓶中水,生萬物,滅真火。
長生帝想,興許是當時起意,作弄頂撞他的小女仙,可沒想到……
所以,他為了將功補過,對陵光帝君提議,此事因他而起,他愿送陵蘇回南荒,若是不巧遇上天劫天雷,他便在南荒避人耳目的幫陵蘇擋一下天劫天雷,畢竟,他神力為雷電,雖不及“那位”,但總有旁人不可比之處。
若是安穩(wěn)度過難關(guān),也理清恩怨,從此點頭之交,互不糾纏。
但……真理得清嗎?這南荒二殿下的性格,怕不是輕易罷手之輩。
也沒行李拾掇,只陵蘇出門時發(fā)現(xiàn),長生帝已然在她院中坐了片刻,此刻他正遣仙娥為他添水。
阿爹不是讓他派人送自己回南荒嗎?此刻他領(lǐng)著幾個仙官是幾個意思?
莫非,他……還要來送行?
“再耽誤些,夜宵你還能趕上。”
長生帝一揮衣袖,收了桌上茶具。
“怎好勞長生帝大駕呢?”陵蘇皮笑肉不笑。
長生帝站起,比陵蘇高了許多,他俯首就見她發(fā)髻間多了一支釵,做工很是精巧,怕是花了些心思的,流蘇將她承得有幾分嫵媚。
“本君記得,你不久前從凡仙升了上仙?”
“這點小事怎勞長生帝惦記呢?”
這句話陵蘇倒是真說錯了,長生帝壓根不曉得她升不升仙階,不過是前幾日聽聞她病中,為了三界友好,他親自去同她阿爹陵光帝君致歉時,方得知她一二事。
長生帝并不想同陵蘇糾纏下去,恐怕她耽擱時間,不過是為了賴一賴等她阿爹回來,然而陵蘇哪知她阿爹心思?
長生帝示意了一下仙官,幾位仙官立馬恭謹對陵蘇一拜。
“還請陵蘇殿下啟程,不要為難下官們?!?
眼見實在拖不下去了,陵蘇只得悻悻而走,她跟在長生帝身后,畢竟,天界的路她并不熟,天界某些戒備森嚴處還關(guān)著各種魔獸,她可不想瞧見。
行了兩個時辰,到了南荒地界,陵蘇還是興高采烈的往自家府門口奔,只她路過的街市,路邊的小仙們見到她紛紛收了攤,速度之快,令長生帝都替陵蘇生出一絲尷尬。
眨眼的功夫,街市收拾的干干凈凈,連地上的枯葉都被風卷跑了,陵蘇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南荒朱雀府二小姐,名不虛傳。”
陵蘇身后之人冷不丁冒出一句,陵蘇明顯感覺自己脖頸冷汗不斷,他肯定在盯著自己!
雖然不是友人,但在討厭的人面前這么丟面子,更令陵蘇氣憤。
為了替自己挽尊,陵蘇轉(zhuǎn)身,認真對長生帝扯謊。
“非也,此乃我南荒眾仙頗為內(nèi)向,一般瞧著生人,不肯輕易露相!你瞧你長得這般……冷面,一看就非善類,誰見了你不怕?”
長生帝身后的仙官們雖不贊同陵蘇所言,但她說誰不怕長生帝倒是沒錯,眾仙官默默點頭。
“那……你的意思,你也怕我?”長生帝萬年不變的俊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
“本小姐才不怕你,管你是長生帝還是短根帝。”
他微微瞇了眼,俯身,湊近陵蘇。
“你靠過來做什么!”
陵蘇推不動他,只能往后退,被長生帝一把拉住,他伸手,陵蘇盯著他,見他從她頭頂捏下一片枯葉。
“本君現(xiàn)在相信,你確實不怕本君?!?
末了,又補了句,“你該怕的?!?
被長生帝一說,陵蘇正要反駁,卻見長生帝身后的幾名仙官慌忙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陵蘇雖不懂為何,倒也不想深究。
走到府門口,陵蘇就瞧見大哥陵禮疾步而來。
陵禮一把將陵蘇抱入懷中,又推開仔細瞧了瞧。
“阿爹差信鳥來,說你天界病了,我瞧著氣色尚好,可有傷?”
“未曾傷,著涼罷了。阿娘呢?”
“阿娘在領(lǐng)三妹見先生呢……咦?長生帝?”
這場面,陵禮是沒見過,二妹怎會同長生帝一起回府上?
他兩人怎么一起?
雖有疑惑,但禮數(shù)不能忘,陵禮拜了下長生帝,長生帝應了聲。
“進府再說?!?
長生帝倒是不客氣,自顧自的進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