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壓正在倒自己手中的第三杯茶,他看了看暈厥伏案的陵光帝君,皺了皺眉,不過幾百萬年不見,他怎的如今這般不經事?不過與了他小女兒陵嫣一點他的仙魂,他竟能一口氣沒提上來,暈了過去。
“不是我說你陵光,這幾百萬年,怎的越活越像監兵畏首畏尾,不知道的怕是以為你非朱雀而是玄武呢。”
此時,遠在北荒的玄武監兵帝君打了個噴嚏。
三盞茶后,陵光帝君終于清醒了些,他在為自己失儀而懊惱,而陸壓卻在煩憂,他這般不經嚇,若是告知陵光,陵嫣已同他締結姻緣書,還有了孩兒,陸壓真怕自己背上“氣死岳父”罪名。
“還請道君寬恕臣下失儀之罪。”
“無妨……不比這般客氣,都是一家人。”陸壓說的輕松,為陵光帝君遞上茶杯,陵光帝君聞他言,嘴角有些抽,陸壓從前是何人,何種性格,旁人不知,他豈能不知?
陵光帝君印象中的陸壓何許人也?
那是個整日搗鼓著釀酒,端著茶杯,坐在樹枝藤蔓間,悠哉瞌睡的第一神祇,偶爾在遠古神們切磋玩鬧時橫插一腳之人,更是每日訓導他們,時不時將遠古神們一頓揍的神,他從前性子淡,瞧不出丁點喜怒哀樂,唯一能叫遠古神們難忘的,就是他毫無波瀾的雙眸,整日無精打采,閑散于天地間,有時幾萬年都不曾回一趟昆侖山,叫他們這些遠古神于天地間自力更生,對一個說不見就不見的神尊,又有誰敢有意見呢?何況,自力更生亦非壞事。
陵光帝君活了兩千多萬年,對從前之事多半已記不大清,然而身體對陸壓的恐懼卻是印在骨子里的。
“神王之戰”、上古大戰,先不提,即便是今古紀年“滅世劫”,亦是歷歷在目。
“道君,將仙魂給小女一事……”他的女兒,有了陸壓仙魂,便完全不同,那是同陸壓同為不可忤逆一般的存在,從前陸壓仙身蔓延出的一絲氣息都能成毀壞三界的魔物邪祟,更何況陸壓將自己的仙魂給了他女兒。
“不是何大事,我只要嫣兒高興,有何不可?”陸壓反問他這個當爹的,反問得陵光帝君啞口無言。
“道君安危關乎三界及萬千凡世,豈能因小女喜好做事。”
“有何不可,若是萬界再和平盛世,若是沒了嫣兒,于我不過沙塵,并無任何意義。”
好家伙,這是賴上他朱雀府了,陵光帝君想陸壓道君這是哪學得情話,怎說的這般溜,面不紅心不跳的,這還是他從前印象中的那個孤冷神祇嗎?
“今日,我先在府中住上,明日再議,我要去看看嫣兒,她初回南荒,難免貪玩些,但她仙身歸來不過數日,即便在山河社稷圖中養護,亦不過是臨時助一助罷了。”陸壓起身撣了撣衣衫,又對陵光帝君道:“我前些日子對你所說之言,你怕是沒聽進去。”說完瞧了眼陵光帝君,即便不抬頭,陵光帝君亦感受到頭頂上方的寒意。
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大合格。
出了內廳至內庭,剛拉開庭院門,就見門口一群人跌了進來,為首的陵蘇險些撲到陸壓懷中,被長生帝一個飛撲攔下。
陵禮帶頭尷尬一笑,“神尊,可是要尋小妹?她同阿娘在閨房。”
“小妹最是頑皮,這些年不在家,必然想念南荒飯蔬小品,還得勞煩神尊領小妹出去走走,解解乏。”陵蘇笑著搓了搓手。
只長生帝不說話,對著陸壓彎腰小拜一下,陸壓倒也承了他這一拜。
“敢問,嫣兒寢殿……”
“我領你去,二妹你不便走動,好好將養著,妹夫你可看好她!”
有陵禮自告奮勇為他做向導,陸壓自然樂意,順口問了問園中奇花異草,奇石擺設有何典故,步伐都輕快不少,長生帝卻敏銳察覺,陸壓必有古怪,即便是見他夫人,這般模樣的陸壓,他還是第一次見,長生帝想:怕是還有何事,是我等不曾知曉的吧?莫非……
想到這里,長生帝覺得自己有些吃虧,主要吃虧在出生較晚這事上,沒沾上洪荒遠古神,不過是上古初才化神,故而晚陵光帝君太多,不得不時時謙讓岳父,陵光帝君偶爾也同他出難題,故而他經常攜陵蘇在天界,過小兩口的痛快日子,幾萬年前,岳母還催他二人該生個孩兒了,但這事真不是他不行,長生帝著實委屈,他可算是天界最“勤快”之人,但四神獸一族孕育之難又是出了名的,不是他不分晝夜“辛勤耕耘”就能有收獲的。他也無奈啊,如今好了,陵蘇有喜,他覺得自己終于快了陸壓一步,頗為得意。
陸壓將要出園子時,意味深長的回頭看了一眼長生帝,這一眼令長生帝有些不解,同情?取笑?他一時拿不準。
亭廊蜿蜒,山水各異,陸壓隨著陵禮走了會兒,見陵禮指了指前方一院子,這院子頗為雅致。
“這院便是小妹住所。”陵禮熱心介紹到,陸壓瞧了瞧他,點了點頭就往里走。
小花園中果真種了緋羽樹,陸壓心情極好,遺憾的是他不會哼陵嫣,哦不,是曾經迪麗古麗哼唱的那首歌。到屋門口就聽屋中傳來嘆息聲。
陸壓往里走,就見陵嫣獨自癱在椅子上,“未進門就聞夫人嘆氣,何事引夫人嘆氣?”
見是陸壓來,陵嫣嘴巴已撇,道:“我阿娘方才說,孕我時,我最是麻煩,又是頭暈,又是反胃,還經常半夜惹得她想吃莫名其妙食物。你說,孩兒再大些,會不會也這般折騰我……”
“原來夫人在憂心這事,此事倒也不難,要么為夫幫你打暈,讓你暈個一年半載的,待孩兒出生,要么孩兒其實不要亦非不可……”
“呸!你說點好聽話!”陵嫣激動的差點跳起來踢陸壓。
“這不是精神的很嘛,瑣碎事大可不必放心上,不是還有為夫嘛。”陸壓笑著捏了捏陵嫣下巴。
“在屋中待的有些煩了,我們去街上逛上一逛,不知泉伺樓還在否,我們再去飲上一杯如何?”陵嫣提到泉伺樓,頓時來了精神,“那里,還是你我初見之地呢!”陵嫣頗為懷念過去。
那時,陸壓再她之后進了泉伺樓后院,一席素衣,仙氣繚繞間,她卻不曾好好瞧他,只惦記他手上的酒蓋,他那時亦算是救了她,將她領至近郊樹上,否則,酒樓老板捉了她,阿爹的鞭子又要在她身上添上幾道不可。
就是那次,她才同他有了瓜葛,此后,便糾纏不清。
還得糾纏億萬年,理不清。
從前出趟門都要看阿爹阿娘心情,無奈之下陵嫣只得翻墻,偶爾禁閉,她阿爹還會設個結界錮著她,她離家出門如同完成夫子布置的課業。
現如今到好,正大光明不說,還能牽著俏郎君漫步街頭,何等愜意,就算一路被人注視,偶有人竊竊私語,于她而言又有何難?
到了泉伺樓門口,這回酒廝見了她,先是一愣,繼而迎上前去,因陵嫣身邊站著陸壓,他面色有些冷,酒廝不敢離陵嫣過近,只遠遠道:“姑娘不曾見過,可是第一回來我酒樓?需要在下為您推薦一番否?”他只瞧著面前這姑娘花容月貌,勝似驕陽,不敢多看,又見她身后男子俊俏非凡,非常人之姿,亦不敢多瞧,唯有轉頭指了指自己身后酒樓。
“幾萬年不見,雖是音容變了,你怎的還認不出我來了!”陵嫣抬腳就往里走,酒廝想這等容貌女子過目難忘,他豈能忘記,但著實想不起,方才女子說幾萬年不曾見……幾萬年……
酒廝想起什么,興奮沖到陵嫣面前,擦了擦桌椅,問:“莫非是……陵嫣三小姐?”
“多年不見,先來點好吃的!”陵嫣挽了袖子就準備開吃,“先來兩盤涼菜!醋要酸,辣椒要辣,肉要大塊,酒要好!”
“三小姐你這幾萬年都去了何地?怎的還變了模樣?”
“啰嗦,快去給我弄點好吃好喝的來,這次可不欠你酒錢,我夫君領著,你放心,不會再給你添亂。”
“三小姐……的夫君?”酒廝扭頭瞧了陸壓,頓時生出幾分敬佩,雖不知此人是何人,然此青年才俊膽敢娶了南荒“小閻王”朱雀府三小姐,這等破天荒的大事,讓他先聽了,酒廝連連到好,連蹦帶跑就上齊了酒菜,為了表達謝意,甚至多給了二兩肉,半壺酒。
待酒廝走開,陸壓若有所思,南荒之人怎的這般熱情,聽聞陵嫣嫁了,真是喜上眉梢,莫非他夫人在南荒頂受歡迎?但他分明記得從前遇見陵嫣,乃是因酒廝及老板死活不讓她進門,他才有機會跟著陵嫣入了這泉伺樓后院。
帶著疑惑,陸壓正準備吃菜,就聽見酒廝歡喜的哼著歌,仔細一聽,這歌名《送瘟神》。陸壓若有所思。
陸壓所思,乃是另一樁事,陵嫣阿爹陵光帝君,其實未完全贊同女兒出嫁,但陵嫣必然是鐵了心要嫁的,方才不注意,對著酒廝就言自己是她夫君,酒館人多復雜,八卦傳播能力可是一流,陸壓一時不知陵嫣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始作俑者陵嫣到很坦然,“阿爹早晚要接受的,不如順水推舟”,她自有她打算。
是有意為之。
待到陵嫣吃飽喝足,提著酒葫蘆撐著腰往府上走,半個都城人都知曉南荒朱雀府三小姐陵嫣,已經覓得夫婿,且夫婿模樣可人,比之陵禮上神更出色幾分。人人不信,非要一堵真容才算,于是當陵嫣走到府門口不遠處時,路上人頭攢動,都為一觀傳中“歷劫歸來”的三小姐陵嫣,以及朱雀府“女婿”。
不知人群中誰人叫了一聲“在那”,接著人們循序漸進將頭轉了,都看向陵嫣及陸壓。
“什么……情況……”陵嫣被盯得莫名其妙,還不等陸壓回話,又聽人群中傳來一聲“那就是三小姐陵嫣和她夫君”,然后人群就發出贊嘆,要往二人這里涌,陵嫣拉了陸壓就要逃,被陸壓一把抱住。
“走。”
只見陵嫣被陸壓攔腰橫抱,飛快跳上屋檐,避著人群就跳進府中,才一落地,就見陵禮沖了過來。
“大哥,外面這是什么情況?”陵嫣理了理自己發簪,頗為不解。
“你還敢回來,阿爹正要尋你,你今日逃不了一頓毒打!”陵禮急著將陵嫣往后院推。
“我沒做忤逆之事吧?阿爹又怎了?”
“不是你在大街上說你已嫁了夫婿,今次回來省親的嗎!”
以訛傳訛,都城的仙眾就這么閑嗎?怎的還傳出實話了?陸壓想,不愧是他夫人的故鄉,真是熱鬧。
“我沒說過!我只同泉伺樓酒廝說我領我夫婿來此,我必不會欠錢罷了,怎的還成省親了!”雖然說的是實話,陵嫣想。
陵禮一拍大腿,道:“我就知道不是你亂說,但已經有傳言說你同情郎私奔六萬多年,這會孕育子嗣才領了‘小白臉’上門,求阿爹收留!”
陵嫣撓了撓自己吃飽的肚皮,私奔是沒有,但確實仙魂是在一起六萬三千年沒錯,有身孕也沒錯,陸壓是個“小白臉”,他確實挺白嫩,也不算錯,就只求收留這事并不準確,還不如說省親呢。
被陵禮上神連拖帶拽往后院,陵嫣有些心虛,躲得了一時,躲不了孩兒降世啊,正打算擺脫她大哥“魔爪”,一個轉彎差點撞上急匆匆的二小姐陵蘇。
險些被撞的陵蘇一見是陵嫣,拉著她就要往自己院中跑,“二姐你慢點,你孕中不宜奔跑!”我也不宜!
“你在磨蹭,別說我等下護不住你,阿爹這會聽了外面閑言碎語,正要揭你皮呢!”
“街坊們有這么閑嗎!”
“你不懂,方才阿爹出門,街坊鄰里是個人就對阿爹道恭喜,阿爹本以為是恭喜我呢,不想都說是恭喜阿爹再次當阿公,‘雙喜臨門’,阿爹回來氣得茶杯都拿不住,這會到處找你呢!”陵蘇走到角落探頭看了看墻另一邊,不巧,正撞上她阿爹。
“陵嫣你給我過來!怎么回事!外面傳的沸沸揚揚!”陵光帝君怒目圓瞪。
“啊……這事。”陵嫣又不能否認,頗為為難。
關鍵時刻,陸壓開口了。
只見他氣定神閑,道:“既然這么傳,也無妨。看來民眾都已贊同,我瞧著,極好。”
長生帝攬過自己夫人陵嫣,兩人連同陵禮,一起默默為陸壓點了個贊,不愧是神尊。
陵光帝君又是一口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