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卻笑了，這一笑驅散了她臉上的空洞漠然，讓她像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一樣，嬌憨可愛。

她開口，聲音悅耳無比：“萌萌也是遺忘者。”

陳琦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沒有說話。

萌萌繼續說道：“萌萌的異能是預知，聽過萌萌唱歌的人都能看到自己的未來。所以，萌萌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并且樂意接受它。只是萌萌沒有想到，了結自己生命的那個怪物，居然是媽媽。”

陳琦的手開始顫抖，她語氣堅定道：“你不會死的，我能保護你。”

萌萌露出虛弱卻溫柔的笑容道：“可是萌萌的意識已經快堅持不住了，再過幾天，萌萌會徹底變成喪尸。但是如果能夠讓媽媽吃掉萌萌，能夠與她永遠生活在一起，萌萌就很滿足了。”

陳琦只覺心底一片冰冷，這樣的處境，她親身經歷過，她能明白萌萌的絕望，也能理解她面對死亡的坦然。

萌萌從懷里掏出一個透明的晶體遞給陳琦，道：“這是用異能凝結成的一個珠子，你把它吃掉就能想起失落的那段記憶。只是萌萌看過你的未來，平心而論，萌萌不希望你使用它。但是決定權在你自己手里，如果你想明白過去發生了什么，就吞下它。”

陳琦接過晶體，緊緊攥起來。

萌萌推開了陳琦，向著媽媽一步步走過去。喪尸不斷掙扎著后退，血淚從眼角拼命流下，抗拒萬分。

可是萌萌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執意向著媽媽走過去，張開小小的懷抱，嬌喊一聲：“媽媽！”

喪尸嗚咽著，也沖萌萌伸出手，露出尖銳細長的黑色指甲。

萌萌小跑著沖向媽媽，眼睛彎彎，笑得天真爛漫。如同乳燕投林，一下撲進媽媽的懷里，那些處于肉球中心的獠牙，順利無比地咬住萌萌的頭。

陳琦的眼淚漫上來了。

喪尸發出歇斯底里的吼聲，肉球上腐爛流膿的部位噴涌出大股臟污的血塊。它細軟的四肢抽風一般揮動著。原本細縫似的眼睛猛地瞪大，眼睛里沒有瞳孔，只有完完全全白色的空洞。

可是本能無法抗拒，“啪”一聲，是骨頭斷裂的清脆響聲。

“嘭”一聲，是瘦小身體倒在地上發出的悶悶震動。

“嗒、嗒”，粘稠的血液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咕嘰咕嘰”的咀嚼聲從喪尸口中發出，有紅白色的液體，順著喪尸嘴角流了出來。

陳琦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掐出了血。

喪尸徹底發了狂，眼里除了地上失去頭顱的瘦小身體，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一切。

它不停地嘶吼著，聲聲侵入人心，聲聲令人斷腸。

陳琦知道這是一個為秋錦妤報仇的好機會，爪子伸出又收回，反反復復幾次，卻始終沒有出手。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在猶豫什么。

喪尸吼叫一陣之后終于停下，死了一般佇立在原地，眼睛和嘴巴都緊緊閉上了。

過了不一會，就如同開水沸騰，喪尸的身體上一個又一個包鼓動起來，在全身游走著。喪尸的身體不斷膨脹，很快就變成了原來的兩倍大。它的皮膚薄如蟬翼，隨時都要爆裂一樣駭人。

等到喪尸身上的包停止運動，它的身體猛地炸裂開，碎肉膿水噴得半個操場都是，巨大的氣浪把周圍的建筑玻璃都擊碎。離得近一些的高樓也倒塌了好幾棟。

陳琦在身前撐起一道空間壁壘，擋住了傷害。

喪尸已經找不到一塊完整的部分了。變成喪尸之后，它的骨頭都已經融化進血液，所以地上也沒有剩下的殘骸。

陳琦向前看去，眼前恍惚中出現了一大一小兩道透明的身影，相攜相依向著太陽走去。這個場景，宛如她們母女二人已經去往天堂。

女人的眼里似乎還有著歉疚，她歉意地沖陳琦笑著，而后和身邊的小女孩一起漂浮起來，再沒回過頭。

陳琦失力，一下坐倒在地。

為什么呢，為什么這樣悲傷的事情，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呢？

七十億人，要么死去，要么茍且偷生，末世前的幸福和快樂，如鏡中花水中月，如此遙遠蒼白。

這是人類的挽歌，是上帝降下的審判。人類的歷史，那些光輝的灰暗的痛苦的幸福的一切過去，就要這樣一點點崩潰，消散。

這是人類這一種族，這一文明的失落和滅亡。

什么人類進化的新紀元，那都是哄小孩子的騙局吧。人類，怎么可能還有未來？

S省的七階喪尸率領喪尸潮，自己還能勉強阻止。可是其他地方的基地呢？世界所有國家的人類呢？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們。

而且如果出現比自己更加強大的喪尸，自己又怎么能阻擋得了？

無論怎么走，人類都離不開一個滅亡的命運啊。

陳琦躺在地上，渾身沾滿了惡臭的黏液碎肉，她卻絲毫不在意。她只是默默看向碧藍的蒼穹，像是在其中尋找著什么，又像是只是躺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手里攥著的晶體冰涼，比陳琦的手更涼，涼進她的心底。

已經足夠絕望了，也不怕更絕望一些了。

陳琦把晶體扔進嘴里，吞了下去。

晶體沒有什么味道，和吞進去一塊小石子沒什么不同。但是晶體一進入身體，陳琦就感覺到陣陣靈魂脫離感。

隨著一股強大的吸力，陳琦的靈魂來到那個她曾經到過的無盡虛空，看到了眼前出現的畫面。

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他渾身是血，氣息奄奄。

而自己的手慢慢抬起，而后狠狠貫穿了他的胸口。

寧知塵吐出一大口血，衣服上盛開了凄艷血梅，無端悲涼。

他抬起了頭，清新俊逸的臉龐蒼白無比，嘴角的血還在不斷落下。可是他那樣溫柔地看著她，眼神纏綿繾綣，寵溺深情。

而后，自己咬上了少年的脖子，啃咬著他的血肉。

熱血入喉，腥甜無比。可是為什么，心中的絕望會這樣難以遏制呢？為什么，靈魂都痛苦得要碎裂呢？

沒有答案，身體只是追隨本能，繼續啃咬下去。

直到少年的眼眸星子隕落，直到少年的溫柔漸漸冰冷，直到少年的不舍永遠凝固。

……

不知道什么時候，天上下起了雨。

雨水輕柔清洗掉地上的血跡，在空落落的地面拍打出溫柔的吊唁樂曲。

她茫然抬頭，好奇地接住從天空掉落的晶瑩水滴，放進嘴里嘗了嘗。

苦的，咸的，不好吃。

她轉頭向著遠處走去，那里有人類的氣息。

吃掉剛才的人之后，她的大腦里有什么東西漸漸蘇醒了。

有一道清朗的身影印在了腦海里，一想到這個人，心頭總是酸酸澀澀，還有點甜蜜。

這個人很重要，她一定要找到他！

抱著這樣的決心，她向著人類氣息傳來的地方走去，那個味道很熟悉，有點像竹木香氣，又有點不像。

但是管那么多干什么，過去看看吧。

……

“原來……如此……”陳琦啞聲自言自語。她的手臂橫在眼前，擋住自己大半張臉。

不知道什么時候，天空又下起了蒙蒙細雨。天空灰暗，烏云密布。空氣中是雨天特有的清新。

陳琦微微張開嘴，再次品嘗到雨的味道。

苦的，咸的。

就像是絕望中流出的眼淚。

可是陳琦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出來了。她的心臟安然蜷縮在胸膛里，無聲無息，一片荒蕪。

喉間有股腥甜，陳琦張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她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凄厲似鬼哭，在操場上空響徹。

現在，她無比理解八階喪尸自爆這一選擇。這樣的痛苦，這樣的絕望，就讓她死去吧，死亡對如今的她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從現在開始，她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再也找尋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父母，知塵，秋錦妤，都死了。現在，是不是要輪到她了？

活著，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

指甲漸漸生長出來，陳琦用爪子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就要狠狠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