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琦對著秋錦妤點點頭，讓她不要擔心。而這時，寧知塵從超市門口走了出來。

長長的劉海遮住了男孩雙眼，讓人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行動自若，表現得極為淡定，所以陳琦和秋錦妤并沒有過多注意他。

直到寧知塵走到地上躺著的喪尸身邊，陳琦難得皺了下眉頭，想要拉住他，卻已經來不及。

寧知塵還在作撕咬動作的喪尸頭，溫馴伸出自己的右手，任由喪尸撕咬自己的手背。

皮膚被撕開，溫熱腥甜的鮮血流進喪尸口中。喪尸的眼睛發出瑩瑩綠光，貪婪地啃咬嘴邊的手掌，甜美至極，也絕望至極。

曾經那是她當做眼珠子一樣疼惜的兒子，那是她寧可自己被殺了自己丈夫的男人玷污也要弄到食物喂養的兒子，那是平時手上破一個口子自己都會心疼半天的兒子。

現在那什么也不是，只是能夠緩解蝕骨饑餓的食物，只是一坨香甜的血肉。

秋錦妤看到這邊的情況，捂著嘴，失了言語。

陳琦漠然地看著，久無波動的心臟突然受到觸動，一抽一抽的疼。

那喪尸啃咬了幾口，血肉化成了能量，逐漸恢復著它的傷勢。秋錦妤有些擔心地看向陳琦，后者還是沒有什么表示。

喪尸終于恢復了些微身體的控制權。手掌上那一點肉已經無法滿足它，它艱難支撐上半身，想要啃咬寧知塵的脖子。

寧知塵一直溫柔地看著喪尸啃咬自己的手，現在他向后仰了仰身體，躲開那張腥臭無比的嘴。

“媽媽，”寧知塵聲音輕柔到了極致，“對不起，我不能讓你繼續吃下去了，因為我答應了陳琦，以后要把一切都奉獻給她。媽媽啊，我很愛你，你為我做了太多太多，這一切我都是知曉的?，F在，我要親手幫你解除痛苦，媽媽，你不要怪我?！?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那塊他用來殺死林安欽的石頭，然后對準身邊那張熟悉的臉，揮了下去。

一下，兩下。惡魔的低語開始竊竊響了起來。

三下，四下。女人似哭似笑的低吟環繞腦海。

五下，六下。母親溫柔的關懷聲遠了、淡了……

秋錦妤剛剛停止的淚水再次決堤。

一個少年以手飼母，然后親手殺死母親變的喪尸。目睹了這一切，秋錦妤無法說出一句話，只覺得悲哀，無盡的悲哀。

陳琦本來想吃掉這只喪尸的晶核，然后盡快恢復自己的傷勢，只是她現在改變了主意。

她捂著肚子的傷口走到少年身邊，看了眼喪尸血肉模糊的頭，鋒利的指甲伸出，在腦漿里翻找起來。

手指觸碰到一個堅硬的晶體，陳琦把它拿了出來，遞給寧知塵。

這塊晶核比五樓男喪尸的晶核還要大一圈，顏色卻是透明偏黃一些，并沒有通體血紅的情況。

寧知塵觸碰到那塊晶核，一直死氣沉沉的眼睛有了點亮色。他接過晶核，鄭重地像是接過了自己的全世界。

“這是我的媽媽？”寧知塵啞著嗓子問。

陳琦點頭。

然后她就看到，這個瘦弱精致的少年，把自己母親的晶核珍寶一樣捧到胸口，崩潰大哭起來。

能哭還是好事，至少比剛剛那樣自我封閉的樣子好一些了。

秋錦妤走到陳琦身后，小聲問：“他被咬了，會變成喪尸嗎？”

陳琦點頭，復又搖頭。

“這是什么意思？”秋錦妤有些疑惑，“難道是你也不清楚？”

陳琦點頭。

寧知塵哭夠了，他的體力消耗太多，最近又經常食不果腹，現在有點撐不住。倦意鋪天蓋地襲來，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仿佛在泥淖里面掙扎，大腦開始銹蝕，無法轉動，無法思考。

陳琦走過去把少年單手扛起來，然后轉頭進了超市。

走著走著突然踩到什么東西，陳琦被絆了一跤，接著就聽到身后女孩驚恐的叫聲。

她低頭一看，果然是自己的腸子。剛才扛起少年的時候忘了捂住肚子，腸子又掉了出來，而且因為自己踩了一腳，還拽出了更多。

哎……陳琦頭痛，只能老老實實用另一只手撿起腸子，塞回肚子里?，F在可好了，腸子上粘的灰塵越來越多了。

秋錦妤驚恐地看著陳琦的舉動，她在腦海里質問了陳琦幾萬遍：“你真的沒事嗎？不會很疼嗎？你到底什么情況？”

可真正說出口的還是：“沒關系嗎？”

陳琦繼續點頭。

帶著半昏迷狀態的寧知塵，三個人來到超市內部，秋錦妤謹慎地鎖上門。

寧知塵被放在地上，白皙的臉頰泛出不正常的緋紅，薄唇微張，急促地喘著氣。

陳琦看著看著，突然好奇自己變成喪尸的時候是不是也這種反應。

秋錦妤抹著眼淚，擰開一瓶礦泉水喂給寧知塵。

真奇怪，她明明已經見識過那么多黑暗丑陋的人性了，明明已經決定要做一個徹底冷心冷腸，心狠手辣的卑鄙之人了，為什么這一刻，她還是哭得像個傻逼一樣給這個馬上要變成喪尸的家伙喂水呢。

或許是因為見過了這個男孩子亮若星辰的眼眸吧，在他奮不顧身沖上來抱住林安欽大腿的時候，在他把自己的手喂給母親的時候，在他流著眼淚一下又一下砸著自己母親頭顱的時候。

她就已經無法對自己催眠說，讓他自生自滅。

她甚至在寧知塵身上，看到了自己，那個親手殺了秦媽的自己。而秦媽，就是為了救她才被感染的。

寧知塵死死咬著牙關，痙攣一般抽動起來。水流從他緊閉的唇齒間滑落，根本喂不進去。

“啊啊??！”寧知塵痛苦地咆哮起來，全身的血管變成了純黑色，在白嫩的皮膚上蜿蜒彌漫。

陳琦把秋錦妤拉開，死死地盯著寧知塵。

她可以感受得到，寧知塵全身的能量都在向大腦涌去，而在他的大腦里，一個晶核正在漸漸成型。

不過她還真不知道寧知塵會變成喪尸還是異能者，因為她在喪尸和異能者身上都能感知到晶核的存在。

而且兩種晶核的氣息也是完全相同的。

寧知塵抖動一陣終于安靜下來，陳琦知道他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寧知塵手上的傷口噴射出大量的黑血，墨汁一般的黑色及其不祥。

秋錦妤驚呆了，她不知所措地看向陳琦。

黑色的血大股大股噴出，不多時，寧知塵的身體干癟下去，變得紙一樣干薄。他全身的血都已經流盡了，地上躺著的只是一層皮包裹住骨骼。

“怎么會……”秋錦妤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很快，那些黑血居然自發聚集到陳琦面前，乖巧地等待著什么。

陳琦略微思索一下，而后用指甲劃破右手中指，一滴粘稠的紫紅色血液就沒入黑血里。

血液一滴入，黑血隱隱沸騰起來，迅速回到寧知塵的身體里，他的身體慢慢充盈起來，與此同時，腦海里的晶核能量越來越強。一顆充滿了未知力量的晶核逐漸成型。

天已經黑了，秋錦妤和寧知塵躺在地上，睡得正香。寧知塵從昏迷之后就一直沒有醒過，不過看他微微起伏的胸口，也能明白他沒有變成喪尸，而是成為了異能者。

陳琦坐在貨架旁邊守夜，看著寧知塵恬靜的睡顏，委實羨慕他還能夠呼吸。

長長的指甲順著寧知塵的額頭向下劃過，掠過濃密的睫毛，挺拔的鼻梁，櫻花瓣一般的薄唇，停留在少年脆弱的頸部。

手下的肌膚光滑細膩，脖子上的大動脈規律搏動著，一下、兩下……是生命的規則律動。

不期然撞上一雙璀璨的眼睛，陳琦收回了手。

寧知塵起先神情有些茫然，而后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一雙手都完好無損，絲毫沒有被啃咬過的痕跡，就好像那樣刻骨銘心的疼痛都只是一場夢境。

接著，寧知塵微微抿唇，右手抬起。就見一條血蛇從他的手心竄出，利劍一般刺向地面，在地板上留下半米左右的深痕。然后血蛇竄回寧知塵的身體，明顯體型小了不少。

釋放完這個技能，寧知塵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白，變得極度虛弱的樣子。

血系異能，每次釋放消耗的都是自己體內的鮮血。異能威力巨大，但是對釋放者的身體傷害也極大。

陳琦扔給寧知塵一瓶水和一塊巧克力，然后靠在一邊閉目養神去了。

耳邊傳來細碎的咀嚼聲和吞咽聲，等到一切聲音平息下去，寧知塵卻突然開口了：“對不起。”

陳琦沒有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