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賢提出“收編”義和拳政策
義和拳并不同于那些普通的“盜賊”,他們舉著“愛國”的旗幟(“扶清滅洋”),只與教民和洋人為難,老百姓確實感覺到義和拳是為自己出了氣,更加擁護,因而一味剿拳就會有很大難度,也會引發更大的動蕩。但是,洋人也是不好惹的,在北京的公使動不動就向總理衙門“抗議”,而朝廷既要防備百姓動亂,又擔心洋人動武,每次都是夾在這兩者中間小心翼翼地踩鋼絲。
此時的慈禧正忙于鞏固她的臨朝訓政,對“山東又有些人鬧教”這樣的小事她是沒有多么特別留意的。她并不認為“義和拳”和過去那些鬧幾個月就散了的“亂民”的組織有多少區別。于是軍機處和內閣更多時候就是把這些燙手的山芋又扔給了山東巡撫衙門:怎么辦?你自己去辦!辦不好?換個人來替你的職。
毓賢第一次感到恐懼,也感到有些六神無主和左右為難。現在他終于能夠體會當年李秉衡和張汝梅的苦楚了:作為一個封疆大吏,面對本省一個特別突出的問題,很想聽朝廷一句明白話,卻遲遲討不來,這是很讓人不爽的。朝廷無論怎么做,最后都是對的,而他毓賢卻是一點兒都錯不得啊!
毓賢是個實在人,他開始認認真真地研究前兩任的做法,研究朝廷曾經發布的可能與如何處理義和拳相關的各種上諭,也認真聽取各地匯報。最后他還是認為:必須把義和拳掌握在可控的范圍之內,不能發生造成大范圍轟動的事件,要讓洋人滿意,也要讓百姓們滿意,保持穩定。
毓賢開始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開始了真正的“救火”。他制定了針對義和拳的兩手政策:一手“剿”,一手“撫”。
“剿”的方面就不用多說了,這正是毓賢的專長。但是,剿拳和之前的打擊盜賊畢竟是不同的,這是老官僚遇到了新問題。毓賢的核心政策是“嚴拿首要,區分良莠”,具體政策其實可以概括成一個中心思想、兩個基本策略。
一個中心思想:除了“首惡”(頭領),一般不允許官兵殺死任何人,無論是洋人還是拳民(最大限度地保護普通拳民和百姓,減少民變的直接風險)。
兩個基本策略:第一是必須準許村民組織起某種勢均力敵的力量,與教會勢力相制衡(這是在義和拳組織遍地開花的現實下,從組織上默許了義和拳的存在)。第二是必須使用統一的標準一同打擊拳民和教民的犯罪行為(這是盡量做到公正,不激化民教矛盾)。
從表面上看,毓賢似乎在有意偏袒拳民,根本不能稱之為“剿”啊。而實際上,毓賢也有毓賢的苦衷:基層官員(知縣、知府)往往因頂不住教會的壓力偏袒教民(冠縣就是很好的例子);而基層官兵一旦下鄉剿拳,就跟打了雞血似的興奮,亂開槍,不僅造成普通拳民傷亡,還會誤傷百姓。毓賢不得不強調這些,免得出事端。
而在“撫”的方面,毓賢向朝廷提出了前任張汝梅曾經提出過的一個建議:如果要從根本上解決義和拳問題,只有將義和拳招安收編,納入朝廷承認的地方性合法武裝——民團。
1898年五六月間,當時趙三多剛剛將梅花拳改名為“義和拳”,這也是“義和拳”組織的第一次亮相。出了這樣的大事,地方官府自然要往上報,而對于當時的巡撫張汝梅來說,如何上報,這又是一個問題。“拳”這樣的字眼是會讓朝廷高層高度緊張的,如果你的管轄之地上出現了“拳”,那還了得!頂戴不保啊。1898年6月30日,張汝梅給朝廷上了一個折子,首次提出了招安收編義和拳的建議(“化私會為公舉,改拳勇為民團”),而在奏折的標題中,張汝梅更是直接采取行動,將非法的拳會“義和拳”改頭換面為合法的民團——“義和團”(《查明義民會即義和團并未滋事及妥籌辦法折》)!
從種種史料上看,這正是“義和團”這個名字的第一次出現。事情真的比較搞笑了:當趙三多不得不把梅花拳改稱為義和拳,為“義和拳”的刺激性而憂心忡忡時,存在于官方正式文件中的卻早已經是合法的名字——“義和團”。對于當時的趙三多等人而言,看來他們的擔憂是多余的——地方官府比他們更害怕將非法組織上報給朝廷!
接下來的事情我們知道了,正是因為張汝梅從一開始就抱有招安收編的念頭,東昌知府才反復做趙三多的思想工作,勸他放棄。而事情的發展卻超過了趙三多和張汝梅的掌控能力。趙三多被手下激進分子脅迫亮旗起事,亡命江湖,張汝梅也因“剿拳不力”而下臺。
現在,有“屠戶”之稱的毓賢又繼承了張汝梅招安收編的想法,這是很令人意外的。然而實際上,正如我們前面所說的,不是毓賢突然起了善心,也不是他突然換了副心腸,而是等他坐上山東巡撫的位置之后,這才發現招安收編是徹底解決義和拳問題的唯一選擇。
原因是,山東的軍隊不夠。
四年前的甲午戰爭中,山東是損失兵力最多的省份,而甲午戰爭后,山東也分到了償還《馬關條約》賠款的任務。山東的財政入不敷出,年年虧空;為了縮小各地開支,擠出銀兩來償還大量賠款,朝廷想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裁軍。山東也不例外,比如我們熟悉的冠縣就是一個突出的例子。
按照編制,冠縣至少應該駐守1名千總、7名騎兵和26名步兵(官兵總共34人)。而裁軍之后,冠縣只剩下了1名千總、1名副千總、8名步兵(官兵總共10人)。軍費有沒有減少不知道,反正這一裁又裁出一個副千總來,誰知道是不是縣老爺的小舅子沒地方安置啊。
而那個時候軍警是不分家的,平常地方駐軍干得最多的事,其實就相當于現在警察需要干的活兒。冠縣裁軍之后,說得寒磣一點兒,連小偷小摸的都可以把那幾個兵當作弱勢群體,更別說去對付拳民了。所以在剿拳問題上山東經常向直隸發電請求幫忙。
朝廷又要裁軍,又要確保穩定,在穩定上不能出任何差錯,除了以最小的開支增加一些“軍人”,當時的張汝梅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其實換成誰都沒有辦法,毓賢也一樣。于是當“義和拳”越來越難以處理時,讓他們加入官府幾乎不用出錢的正規民團似乎就是最好的出路:既節省了去剿拳的軍隊,又反過來增加了官府武裝的人數去維護穩定,一舉兩得啊,每一任巡撫基本都會這么想的。
拳民并不是天生的“盜賊”,和毓賢過去打擊的那些打家劫舍、禍害鄉鄰的人還是有本質區別的,只要能給他們一份工作,讓他們有飯吃,他們就不會再鬧下去。歷史上山東的梁山好漢都是招安收編的,拳民還有什么搞不定的?
這就是毓賢的手法,面對山東具體省情的手法——一手剿,一手撫,剿中有撫,撫中有剿。當然,在毓賢看來,他這套剿撫兼施的手法不僅是高明的,也是“安全”的——對頭上的紅頂子來說。
正如每次外敵入侵,朝廷里總有“和、戰”兩派一樣,在如何對待義和拳的問題上,朝廷里已經有“剿、撫”兩派之分。我們知道,觀點之爭的背后是黨爭,對義和拳的“主撫派”正是排外的端王集團,而“主剿派”是和洋人關系比較好的漢黨,毓賢剿撫兼施,兩不得罪,居中站隊,瀟灑騎墻。在后來的很多書中,人們對毓賢到底是如何對待義和拳的看法是比較矛盾的:一派人認為毓賢是“主剿”的,是不折不扣的“劊子手”,“雙手沾滿了拳民和勞動人民的鮮血”;而另外一些人認為毓賢是“義和拳組織最大的支持者”,“鼓吹改拳會為民團”。如果我們知道這是毓賢一貫的風格,那么就一點兒都不奇怪了。毓賢的這個矛盾形象,正如他出任山東巡撫之前的矛盾形象一樣,不過是在繼續“媚上”,在兇險的官場里精于算計、用心自保。
然而,就在毓賢戰戰兢兢地維護山東地區穩定之時,1899年10月,在毓賢上任半年之后,朱紅燈率領隊伍來到茌平以北的平原縣,又有了驚人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