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家說史:中國古代名將
- 陳梧桐 蘇雙碧
- 8636字
- 2020-06-24 13:45:48
孫臏
在春秋戰國這一偉大歷史變革時期,曾涌現出一大批各方面的優秀人物。其中,有一位杰出的軍事家,就是戰國中期的孫臏。
孫臏是孫武的后裔,齊國阿(今山東陽谷東北)人。其生卒年代不詳,大體在吳起之后,與商鞅、孟軻同時。他的一生坎坷不平,連真實名字也沒有留下。他曾經被迫害受過臏刑(砍掉兩塊膝蓋骨)。但他忍辱不屈,發憤自強,終于成為歷史上杰出的軍事家,故史書上稱他為孫臏。
孫臏生活在戰國中期,當時秦、齊、楚、燕、魏、趙、韓七雄爭立,是一個戰爭頻繁而激烈的多事之秋,同時也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據說,少年時期的孫臏,生活孤苦,再加上連年戰亂,使他深深感到,戰爭的勝負,與國家的安危、人民的生活、個人的命運息息相關,便下定決心要學兵習武,準備在這崢嶸歲月里做一番事業。于是,孫臏在成年以后即外出游學,到深山里拜鬼谷子先生為師,勤奮刻苦地學習兵書戰策。鬼谷子先生是一位隱士,長于兵學和縱橫捭闔之術,戰國時著名兵家尉繚和縱橫家蘇秦、張儀,都出于他的門下。孫臏專心致志地學習,虛心向鬼谷子求教。鬼谷子把《孫子兵法》十三篇傳授給孫臏,不到三天,孫臏即能背誦無誤,對答如流,并發揮出許多深刻而獨到的見解。鬼谷子十分驚奇,高興地贊嘆說:“這下,孫武子可后繼有人了!”
和孫臏一起拜鬼谷子先生為師學習兵法的人很多,其中有個同學叫龐涓。此人生性奸詐,嫉賢妒能。他表面上和孫臏很好,雙方約定,日后一旦得志,彼此互不相忘。
不久,龐涓提前下山,投奔到魏國。魏國在戰國初期曾經是獨霸中原的強國;進入戰國中期之后,為了擴大疆土,繼續東征西討,四面出擊。龐涓頗有一些才干,他一到魏國很快就得到魏惠王的賞識,當上將軍。龐涓有了用武之地,心中很是高興。但是,他也深知自己的才能遠不如孫臏,擔心日后孫臏下山,如果來到魏國,自己的聲譽和地位就會受到妨礙和影響;如果孫臏投奔到別的國家,將來在戰場上兵戎相見,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對手。龐涓想來想去,覺得只有早日除掉孫臏,才能消除后患,確保自己無敵于天下。于是,他派人上山去請孫臏,用花言巧語勸孫臏前來魏國。孫臏心想,龐涓是自己的好朋友,魏國又是一個地處中原的強國,到那里可以發揮自己的才智,施展自己的抱負,欣然允諾。孫臏一到魏國,龐涓先是假意歡迎,熱情接待。不久便誣陷孫臏私通齊國,并通過魏惠王對孫臏施以臏刑,還在他的臉上刺字。龐涓自以為得計,既使孫臏變成終身殘廢,無法再出仕做官,妨礙自己的前途,又可以把孫臏作為“奇貨”控制起來,養在龐府,為自己效勞。
具有雄才大略的孫臏,剛剛走上社會,便遭此橫禍,身陷逆境,好不凄慘。但是,孫臏畢竟是個意志非凡的人,他更加設法擺脫龐涓的監視,暗中加緊鉆研兵法,以備將來逃離虎口,報仇雪恥。
過了一些時候,齊國的使者來到魏國。孫臏乘人不備,暗中去見齊使。他以刑徒的身份、驚人的才華和慷慨的陳詞,打動了使者的心。使者回國時,事先將孫臏藏在自己乘坐的車里,大搖大擺地帶回了齊國。

錯金銀馬首形銅馬轅飾
孫臏回到齊國后,受到齊國大將田忌的賞識。田忌待以上賓之禮,對他言聽計從。當時,在齊國的王公貴族中流行一種賽馬的活動,田忌也常常參加。有一次孫臏觀看田忌和齊威王賽馬,馬分三等,雙方都以上等馬對上等馬,中等馬對中等馬,下等馬對下等馬,結果田忌連輸三局。孫臏通過觀察,覺得田忌的馬和齊威王的馬,足力相差不大,如果田忌用上等馬對威王的中等馬,用中等馬對威王的下等馬,用下等馬對威王的上等馬,保證可以贏得比賽。在下次比賽時,他讓田忌依此計策而行,結果田忌兩勝一負,贏得千金。這個小小的故事,后來被傳為千古佳話。它揭示了軍事斗爭中一個很重要的戰術,就是在戰爭中要善于用局部的損失,換取全局的勝利。正確運用這一戰術,就能出奇制勝,變劣勢為優勢,從而達到以弱勝強的目的。因此,孫臏的這一計策,受到歷代軍事家的重視和稱道。
齊威王在這次賽馬中輸給田忌,感到非常驚訝,向田忌詢問,才知道是孫臏出的主意。田忌借這個機會把孫臏推薦給了齊威王。威王十分高興,很快便召見孫臏,同他暢談兵法。孫臏盡吐平生所學,與威王談得相當投機。威王發現孫臏是個杰出的軍事天才,便任命他做了齊國的軍師。孫臏從此由一個刑余之人,一躍成為一個大國軍隊的統帥,開始大顯身手。
自戰國初期以來,魏國長期處于獨霸中原的地位,先后奪占秦、齊、楚等國的大片領土。齊國是東方的一個大國,齊威王即位后進行政治、經濟、軍事的一系列改革,決心同魏國爭霸中原。周顯王十五年(前354年),魏國大舉進攻趙國,派龐涓率兵八萬包圍了趙都邯鄲(今河北邯鄲西南),企圖一舉亡趙。趙國派人向齊國求救。齊威王答應救趙,但沒有立即大舉出兵,而是先用一小部分兵力,聯合宋、衛兩國南攻魏國的襄陵,與趙軍遙相呼應,以堅定趙國抗魏的決心。第二年,趙、魏兩國經過一年多激戰,邯鄲已岌岌可危,魏軍也受到很大消耗。而秦、楚兩國此時也從西、南兩個方向對魏國發動了一定規模的進攻。這時,齊威王才下令以田忌為主將,孫臏為軍師,率領八萬齊軍,大舉攻魏。
出兵前,田忌和孫臏一起研究作戰方針。田忌的意見是直接北上邯鄲,與魏軍決戰,以解趙圍。孫臏不贊成這一意見,提出一個“批亢搗虛”“圍魏救趙”的作戰方針。他說:“魏軍長期攻趙,精兵必然都集中在邯鄲城下,國內留守的不過是些老弱殘卒。如果我們乘虛進攻魏都大梁(今河南開封市),占據它的交通要道,襲擊它空虛的后方,魏軍就必然要丟下邯鄲而回師自救。這樣,既解了邯鄲之圍,又可以乘魏軍長途跋涉的疲困將其殲滅,一舉兩得。”田忌一聽,心中大喜,采納了孫臏的意見。
由于當時魏軍的戰斗力很強,不僅齊軍北上邯鄲沒有取勝的把握,即使采取“圍魏救趙”的方針,如果意圖暴露,龐涓及早回兵自救,這對齊軍也仍然是不太有利的。因此,孫臏又建議田忌,“圍魏救趙”不能徑情直趨,要首先揮師南下,佯攻魏國的平陵,并在佯攻中佯敗。平陵是魏國東部地區的軍事重鎮,兵多糧足,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孫臏提出佯攻平陵并在佯攻中佯敗的目的,是為了迷惑、麻痹龐涓,給他造成齊軍指揮無能的假象,促使他繼續放心地圍攻邯鄲,進一步消耗其實力,而不急于回師自救。田忌采納了孫臏的這一建議。這一招果然奏效,齊軍采取佯攻平陵并在佯攻中佯敗的行動后,龐涓不但沒有做回師自救的準備,反而更加放心地圍攻邯鄲。同樣,魏惠王也被齊軍的行動所麻痹,讓魏軍主力繼續在邯鄲鏖戰,未對魏都大梁做必要的防御部署。

邯鄲趙故城遺址
周顯王十六年(前353年),龐涓竭盡全力,終于攻克了邯鄲。就在這時,孫臏建議田忌,立即轉兵西下,把攻擊的矛頭指向魏都大梁,派一部分輕車銳卒,直驅大梁城郊,以突然猛烈的“攻心”之勢,逼迫龐涓星夜回師;同時偷偷地把齊軍主力埋伏在桂陵(今河南長垣西北),準備截擊魏軍。田忌依計而行。大梁是魏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得失關系到魏國的存亡。齊軍直搗大梁,魏惠王十分恐慌,不得不急令龐涓回師。龐涓剛剛攻下邯鄲,正在得意忘形,忽聞大梁危急,迫在眉睫,真是又氣又急,怒不可遏。他顧不得部隊的久戰疲勞和損傷,也來不及休整,留下一部分兵力駐守邯鄲,親自率領魏軍主力,日夜兼程,回兵赴救大梁。當龐涓匆匆渡過黃河,剛剛走到桂陵的時候,就碰上了早已埋伏在那里的齊軍主力。齊軍以逸待勞,大破魏軍。魏軍幾乎全軍覆沒,龐涓僅以身免。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圍魏救趙”的桂陵之戰。戰后,魏惠王被迫與趙國講和,歸還邯鄲,趙國亡而復存。
在這次作戰中,孫臏運用大規模機動作戰的戰略,采取攻其必救、以逸待勞等戰法,重創了久霸中原、不可一世的魏軍,充分顯示了其指揮作戰的卓越才能,為齊威王進一步爭霸中原、戰勝魏國奠定了基礎。
魏國雖然在桂陵之戰受到較大的打擊,但它久霸中原的余威尚在,并不甘于自己的失敗。戰國初期以來的經驗表明,地處中原的魏、趙、韓三國,什么時候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其擴張戰爭就能順利進展,不斷取得勝利;什么時候發生矛盾,互相攻擊,其對外擴張的戰爭就會遭受挫折和失敗。桂陵之戰后,魏惠王接受歷史教訓,除了加強整頓內部,還積極開展聯合韓、趙的外交活動。通過歸還邯鄲,重新結好趙國,恢復了魏、趙關系。又積極拉攏韓國,在韓國軍隊的協助下,先后擊敗秦、楚兩國的進攻,并解除了齊、宋、衛聯軍對襄陵的長期包圍。因此,魏國較快地恢復了元氣,繼續維持其中原霸主的地位。齊威王見魏國的力量仍然比較強大,一時難以全面制勝,在魏、韓聯軍解襄陵之圍時沒有大動干戈,暫時按兵不動,等待時機。
魏惠王是個自恃強大而又缺乏深遠戰略思想的君主。他通過聯合韓、趙取得一些勝利后,又驕傲起來,忘記歷史的教訓,重新做起吞韓滅趙、獨占中原的美夢。周顯王二十九年(前340年),即桂陵之戰后十三年,魏惠王派龐涓率兵大舉進攻韓國,企圖一舉亡韓。三晉(魏、趙、韓三國)的聯盟再次遭到破壞,這就給齊威王進一步爭奪中原霸權提供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韓國在魏國的西南,是戰國七雄中比較弱小的一個,根本不是魏國的對手。在強大的魏軍進攻面前,韓國派遣使臣到齊國去求救。齊威王召集群臣商討出兵救韓問題。可是,相國鄒忌卻主張不救,認為齊國需要加強內部治理,不宜對外用兵,大將田忌則主張早救,擔心救晚了韓國會投降魏國,失去攻魏的戰機,二人爭執不下,齊威王征詢孫臏的意見,孫臏則提出一個“深結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的建議。他認為,如果不出兵救韓,韓國會投降魏國,魏國就更強大,對齊國的威脅也就會隨之增大,因此,不救韓國對齊國不利。但是,齊國的軍隊必須為齊國的利益而戰,如果過早地出兵救韓,就等于由齊國來代替韓國作戰,一旦兩敗俱傷,到頭來齊國還得聽從韓國的支配和擺布,因此,過早地出兵救韓對齊國也是不利的,只有先答應救韓,讓韓、魏兩國激烈拼殺,互相消耗實力,然后再出兵攻擊疲憊的魏軍,拯救危亡的韓國,這樣做對齊國才最為有利。齊威王認為孫臏的主張很有道理,決定照此辦理。他親自出面,熱情接待韓國的使臣,答應堅決出兵救韓,鼓勵韓國全力抗擊魏軍。
韓國因得到齊國救援的允諾,便有恃無恐,果然奮起抵抗入侵的魏軍。但由于弱不敵強,結果五戰五敗,國家瀕于危亡,同時,魏軍也遭到一定的傷亡。于是,齊威王抓住韓危、魏疲的有利時機,命田忌為大將,孫臏為軍師,率兵攻魏救韓。這一次,田忌又一次采取“直走大梁”、威逼魏都的攻心戰法,殺氣騰騰地向魏國撲來。魏惠王鑒于桂陵之戰的教訓,再也不敢讓魏軍在韓國戀戰,急忙把龐涓調回,并命太子申為上將軍,率兵十萬迎擊齊軍,企圖與齊軍進行一次戰略決戰。
這一次同桂陵之戰的形勢有所不同,魏軍有一定的準備,兵力也較多較強,而且是主動迎擊齊軍,來勢很猛。孫臏冷靜地分析了敵我雙方的情況,對田忌說:“彼三晉之兵(這里特指魏軍),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也就是說,要利用魏軍悍勇輕敵和急于求戰的心理,設法誘其中計。田忌進一步詢問怎樣因勢利導,孫臏胸有成竹地提出一個退兵減灶的計策,即避免與魏軍正面接觸,主動引兵東撤,而在退兵途中,第一天造十萬人做飯用的鍋灶,第二天減為五萬人的鍋灶,第三天減為三萬人的鍋灶,以此顯示齊軍怯戰、逃亡大半的勢態,助長魏軍的驕傲輕敵思想,誘其窮追猛趕,以便尋機設伏加以殲滅。田忌完全贊同孫臏的建議,依計而行。
龐涓怒氣沖沖地率兵從韓國返回魏國,本想痛痛快快地與齊軍決一死戰,以雪桂陵之戰的恥辱。不料齊軍一仗未打就撤退了,于是他和太子申一起,率領十萬魏軍緊緊追擊。追擊開始時龐涓還比較謹慎,注意部隊的休息,保持各部之間的配合與聯系,不敢疏忽麻痹。一連追了三天,龐涓發現齊軍的鍋灶一天比一天減少,不禁暗暗高興,以為齊軍真的懦弱怯戰,士氣低落,已經逃亡大半,不堪一擊。于是,龐涓把大隊步兵甩在后面,親率輕車銳騎,馬不停蹄,晝夜兼程地猛追齊軍。
龐涓在后面拼命追趕,田忌、孫臏卻在前面從容撤退。孫臏準確地計算著魏軍的行程,判斷龐涓必然于某一天的日落后到達馬陵(今河南范縣西南)。馬陵地勢險要,山高路窄,樹多林密,是設伏殲敵的理想場所。齊軍于是停止撤退,在馬陵一帶砍伐樹木,堵塞道路,設置障礙,布下重重埋伏,準備圍殲追敵。孫臏還選出一萬名弓弩手,埋伏在馬陵道兩側的山林草叢之中,并把路旁一棵大樹剝去一塊樹皮,在樹干上書寫“龐涓死于此樹之下”八個大字。一切準備就緒之后,孫臏吩咐士兵說:“夜里一發現火光,就一齊放箭!”
果然不出孫臏所料,天黑之后,龐涓率領追兵到達馬陵。他見道路被樹木堵塞,立即命令士兵們下馬、下車,準備開路追擊。忽然間,龐涓發現路旁的一棵大樹上隱隱約約寫著什么字,便叫人點著火把來觀看。他剛剛讀完樹上的八個大字,連叫“不好!”準備撤退。但未等他下令退兵,齊軍已萬弩齊發。魏軍頓時大亂,被四面包圍起來,既無法組織抵抗,又無路可逃,全部被殲。龐涓身負重傷,拔劍自刎。自刎之前,他仍不知悔悟自責,憤恨不平地說:“真不該成就了孫臏這小子的威名!”齊軍殲滅龐涓所率的精銳后,乘勝發起進攻,殲滅魏軍十萬,并俘虜了魏軍統帥太子申,取得了戰略決戰的勝利。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馬陵之戰。

馬陵之戰形勢圖
經過桂陵之戰和馬陵之戰,魏國的元氣大傷,從此一蹶不振,喪失了中原霸權。齊國則聲威大振,威服諸侯,稱霸中原。孫臏也因此而名揚天下,實現了他平生的抱負。
孫臏雖然為齊國立下汗馬功勞,做出巨大的貢獻,但在政治上卻不得意。馬陵之戰前后,齊國上層統治集團內部的矛盾日益激化,相國鄒忌與大將田忌的關系越來越緊張,發展到互不相容的地步。鄒忌之所以反對出兵救韓,其真實目的就是怕田忌立功,影響自己的聲譽和地位。后來因齊威王贊成出兵救韓,鄒忌無法阻擋,他又改變主意,企圖通過戰爭,借刀殺人,寄希望于田忌戰敗身死,或因戰敗而被廢黜。孫臏因在魏國曾親遭龐涓的陷害,所以對鄒忌十分警惕。馬陵大捷后,他曾勸田忌擁兵入朝,驅除鄒忌,田忌沒有采納。結果不久,田忌便遭到鄒忌的陷害,被迫流亡楚國。
由于對鄒忌十分警惕,馬陵大捷后孫臏不僅沒有接受齊威王新的封賞,還主動辭去軍師的官職,以避免遭到其嫉妒與陷害。田忌政治上失勢而流亡楚國后,他也離開齊國的政治舞臺,過起了隱居生活。晚年他把全部精力用于軍事理論的著述,深究兵法,寫出流傳千古的《孫臏兵法》。根據《漢書·藝文志》的記載,《孫臏兵法》共有八十九篇,圖四卷。早在戰國后期就已廣泛流傳于世。可惜這部重要著作,在東漢末年失傳了。直到1972年4月,才在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中,發現一批《孫臏兵法》的殘簡。經過文物部門整理、注釋,于1975年正式出版,分上、下編,各十五篇,共一萬一千余字。由于竹簡殘缺不全,其中上編十五篇可以肯定是孫臏及其弟子們的著述;下編十五篇則無法完全肯定是孫臏及其弟子們的作品。僅就上編而言,雖然遠非《孫臏兵法》原書的全貌,但也可從中看出,它總結了戰國中期大量的作戰經驗,繼承和發展了《孫子兵法》,有很高的軍事理論價值。

《孫臏兵法》殘簡
在戰爭觀方面,孫臏針對戰國中期七雄爭立的局面,總結了古代黃帝戰蚩尤、武王伐紂、周公東征等歷史經驗,充分肯定了進步的統一戰爭在歷史發展中的積極意義。他明確指出,面對著七雄爭立、天下分裂、戰爭頻仍、弱肉強食的現實,用仁、義、禮、樂的空洞說教是無法解除戰亂的,只有通過“戰勝而強立”“舉兵繩之”的戰爭手段,才能實現國家的統一,促進歷史的發展。同時,孫臏也反對好戰的“樂兵”思想,認為凡是迷信武力、貪求勝利、窮兵黷武的人,必然會帶來國破家亡的嚴重后果。因此,他積極地主張變法革新,改良政治,發展經濟,富國強兵,做到“有委”
(即有充分的物資儲備)、“有義”
(即有進行戰爭的正當理由),“事備而后動”
(即先做好戰爭準備,而后采取戰爭行動),這樣才能確保進步統一戰爭的勝利。這就是孫臏在戰爭問題上的基本態度和基本觀點,較之《孫子兵法》所說“兵者,國之大事”的思想更深入一步,是有重大進步意義的。
在戰略理論方面,孫臏根據戰國時代武器的進步、軍隊的發展、戰爭規模的擴大和作戰方式的改變,提出了“必攻不守”這一重要戰略思想。當時,威力巨大的弩已廣泛應用于戰場,軍隊中步、騎、弩兵大量發展起來,傳統的車戰方式已被以步騎為主的作戰方式所代替。適應這一新的情況,孫臏認為,在戰略指導上最重要的問題就是“必攻不守”。為此,有一次孫臏同田忌爭論得面紅耳赤。田忌堅持一般兵家的觀點,把嚴明的賞、罰和高度集中的指揮權、創造有利的作戰態勢、運用計謀、巧施詭詐看作是用兵最緊要的問題;孫臏則不同意這一看法,他充分肯定了賞、罰和權、勢,謀、詐的意義,認為都有助于獲取戰爭的勝利,但不是用兵最緊要的問題,最緊要的問題是“必攻不守”,并以理服人地說服了田忌。所謂“必攻不守”,其實質是一種大規模機動作戰的戰略思想。它和春秋以前的正規車戰迥然不同,不是作戰雙方先集中兵力,擺好陣勢,然后發起攻擊而決勝負。“必攻不守”的著眼點就是堅決打擊(即所謂“必攻”)敵人空虛而要害之處(即所謂“不守”),牽一發而動全局,以此來調動敵人,疲憊敵人,消滅敵人,化劣為優,以弱勝強,奪取戰爭全局的勝利。這一戰略思想和《孫子兵法》中所說的“避實擊虛”“出奇制勝”“攻其所必救”“攻其所不守”等論述是一脈相承的,在軍事理論上具有重大的意義和深遠的影響。由孫臏參與謀劃指揮的桂陵之戰和馬陵之戰,就是“必攻不守”這一戰略思想的生動體現。特別是“圍魏救趙”這一戰法,受到歷代軍事家的好評,至今仍有借鑒和實用價值。

戰國連發弩,荊州博物館收藏
在戰術方法方面,孫臏結合戰國中期的戰爭實踐,總結了大量具體經驗,提出不少靈活用兵、巧妙造勢的原則。古人說“孫臏貴勢”,孫臏確實很重視“勢”的問題,他要求用兵布陣,必須造成極其險峻的有利態勢,像射箭一樣,“發于肩膺(胸)之間,殺人百步之外”
,給敵以突然猛烈、猝不及防、手足無措的打擊。他還強調,要根據不同的敵情、我情和地形條件,采取不同的用兵方法:在兩軍相當、勢均力敵的情況下,要善于佯敗誘敵,兩側設伏,“并卒(集中兵力)而擊之”
;在我強敵弱、我眾敵寡的情況下,要善于“贊師”
,即巧施欺詐,示弱于敵,引其出戰,聚而殲之;在敵眾我寡、敵強我弱的情況下,要善于“讓威”
,即先讓一步,后發制人,也可以先發制人,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打亂敵指揮,殲滅敵中堅,迫使敵崩潰;在平原曠野要多用車兵,在山區險地要多用騎兵,在要塞隘口要多用弩兵,使自己處于有利的“生地”,使敵人處于不利的“死地”,做到“居生擊死”
,以長擊短。這就是孫臏的一些主要戰術思想,發展、豐富了《孫子兵法》關于“因敵而制勝”的理論。
在軍隊建設方面,孫臏著重強調以人為貴的原則,認為“天地之間,莫貴于人”,把以人為貴,訓練精兵強將,以適應大規模戰爭的需要,作為治軍的根本要求。他對將帥的要求十分嚴格,不僅要有勇有謀,必須具備仁,義、德、信、智、決等條件,還必須有豐富的知識,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內得民心,外曉敵情,精通八陣,能夠自如地掌握和運用指導戰爭的規律。對士兵的要求是注重質量,提高其素質;必須“篡(選)賢取良”
,經過嚴格選拔,施行嚴格訓練;做到信賞明罰,正確使用。信賞明罰是一切兵家的信條,但孫臏的高明之處在于:強調上級的命令必須正確,要切合實際,不能單純依靠重賞嚴刑去企求勝利,尤其反對在錯誤的指揮下強迫士兵去做無謂的犧牲。他說,如果布陣沒有精銳的前鋒和強大的后衛,強迫士兵去發起攻擊,這就是最愚蠢的行動,是“不知兵之至也”
。他甚至對國君也提出了要求,把士兵比作矢,把將領比作弩,把國君比作射箭的人,強調這三方面都必須合乎要求,即國君能做出正確的決策,將領能實施正確的指揮,士兵能采取正確的行動,做到三位一體,協調一致,這樣才能保證打勝仗。這就是孫臏的主要治軍思想。其中強調以人為貴和對待士兵的態度,較之《孫子兵法》也有一定的發展。
在軍事哲學方面,孫臏繼承了《孫子兵法》的樸素唯物論和樸素辯證法的思想,并在“知彼知己,百戰不殆”這一科學論斷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以“道”制勝的重要觀點。《孫子兵法》中也有一些關于“道”的論述,其主要含義是指政治,如《計篇》說:“道者,全民與上同意也(即上下同心同德),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不畏危。”《孫臏兵法》則不然,僅上編關于“道”的論述即近三十處,都是指如何認識和運用戰爭規律的問題,如說:“先知勝不勝之謂知道”,“強兵”之“道”是“富國”
,“破強敵,取猛將”之“道”是“陣”“勢”“變”“權”
,“以一擊十”之“道”是“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等等。孫臏認為,決定戰爭勝負的不僅僅是客觀條件,而且必須有主觀上的正確指導,主觀指導的根本要求,就是要合乎客觀規律的“道”。因此,他把指導戰爭的一切理論,都提到“道”的高度來認識。他說:“知道,勝”,“不知道,不勝”
;“安萬乘國,廣萬乘王,全萬乘之民命者,唯知道”
;“知道者,兵有功,主有名”
。在《孫臏兵法·威王問》篇中,齊威王一連提出九個問題,田忌提出七個問題,孫臏都一一用“道”做了回答。用“道”來解決各種問題,以“道”制勝,這就是孫臏的軍事哲學。
自從聞名世界的《孫子兵法》在春秋末期問世后,歷代學兵者莫不以《孫子兵法》為師。其中,孫臏可以說是一位成就顯著的佼佼者,整個《孫臏兵法》就是最好的明證。
綜觀孫臏的一生,歷盡艱辛曲折,忍辱不屈,奮斗不息。在實踐上,對戰國中期的歷史發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在軍事理論上,取得了較大的成就,確實是我國古代一位發憤成才的杰出軍事家。
魏金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