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當然差不多等了兩個月，才算是徹底恢復。

從春末夏初的時節一直待到夏末秋初，整個珠市街已經有了那水果攤販賣起了早熟的柿子，李當然跟著覃木匠來到城北十里外的山坡上，那兩座長滿雜草的墳頭前，好好地拜了拜。

在李當然掃墓的間隙，覃木匠坐在墓碑前默默抽著大煙桿。

一陣云霧起，與那清香和蠟燭的煙霧混合在一起，被風吹著，飄了好遠。

等終于做完一切，李當然站在山坡上，舉目望去，整個祿州城盡收眼底。

祿州城自城門出，往南一里地遠的地方，就能看到那一條名為“濟水”的大江正滾滾東流，也能看見修建在江邊碼頭旁的那一片建筑，好像是祿州城的瓦市來著。整個祿州城的勾欄與青樓都修建在那里，與那江邊的停靠的各種花坊一起，成了這一帶地區有名的銷金庫。

原本李當然以為這祿州城或許有些前世江南水鄉的格調，這一眼看下來，發現好像只有青玉坊有那么點意思。整座城都是那種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層灰塵籠罩著。

或許是因為這該死的秋月天，干燥，熱辣。

李當然瞇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抹去臉上的汗水，走到覃木匠身旁坐下。

“往后你還是跟我一同去學木匠活計。”覃木匠吧嗒吧嗒抽了兩口，“雖然不知道你原來的木匠天賦被誰偷了去，但這一行最不怕的就是沒天賦。努力學，今后混口飯吃沒有問題。”

“好。”李當然點頭。

他不想學什么木匠，但來這世上走一遭，總要有個吃飯的家伙。

如今死肯定是死不了，再穿越也只是一句空談。穿越多了，次次都死，也讓他心煩。他不好拒絕覃木匠的一番心意，雖然多少對這木匠有些排斥。但躺在覃木匠家里的這幾個月，他李當然吃喝拉撒都是這一大家子在照顧著。

在原主的記憶里，他李當然是那一等一的魯班傳人，一手刨子推得極好，能將一塊木板刨出光滑手感如同抹了油。所以，李當然也明白，這覃木匠真的是喜歡原來的那個李當然。

原本想學學那些穿越大佬們的經驗，將這個世間攪動地天翻地覆，可是躺在家里的這兩個月徹底將他的心氣給躺沒了。就像穿越前的自己，走出校門開始工作，心高氣昂。在被社會一頓毒打過后，他開始宅在家里，閉門不出，整日玩著網游與喜加一。

原本身材還算標致的他，最終也變成了一個油膩的肥肥。

李當然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腰……還好，沒有長胖。

覃木匠因為其職業關系，不算缺錢，但陳氏是個摳門的主。一日三餐，菜多肉少，也就他剛躺下迷迷糊糊的那段時間，每日喝的小米粥里，會添加一些剁碎了煮得軟糯的瘦肉。

只是李當然想不明白，為何呆呆愣愣的二牛，十一二歲的年紀就能長的那么高那么壯——還是在陳氏精心準備的伙食下。整個覃家，除了陳氏與二牛，他李當然、覃木匠以及二丫都是那種看起來偏瘦的身子骨。

墓掃完，兩個人也休息夠了，便提著背簍走回了祿州城。

回到家中，剛好趕上了中飯，四菜一湯，雖然沒肉，但油星管夠。

吃飽喝足的李當然坐在院子里，覃木匠做的木工活整個祿州城都極有名氣。所以李當然臀下的搖椅，自然坐著也是特別的舒服。

他拿著一把蒲扇，在椅子上搖啊搖的，嘴里哼著記憶里的一些小曲兒。

二牛和二丫吃了飯就去了學堂，陳氏提著一桶衣服去了穿過民安坊的那條小河邊去清洗，至于覃木匠，季府又來了人，說是找他再去商討做那木匠活計的事情。估計要很晚才回來。

李當然對于覃木匠來說，不僅僅是一個徒弟，這些年完全是將李當然當做自己的接班人來培養，事無巨細都十分的上心。所以估計這季府的第二個活被覃木匠拿下，他李當然也要跟著去打打下手，學學手藝什么的。至于覃木匠的親兒子二牛……

二牛學文識字到了十六歲，就要離開家去那城郊，找一個姓黃的人家，學那砌墻修房的本事。他自己也說，木匠這種精細活，他做不來，略顯愚笨的他總不能一輩子生活在覃家院子里，被父母照看著。

至于二丫，覃木匠不止一次說過，希望家里能夠出個女先生，不急著她早早嫁人。

晚上覃木匠回來的時候，從來都是不茍言笑的他，滿面春風，笑容滿懷，任誰都知道，事成了。而且這一次，比季家上一次找他去，估計更多錢。

陳氏也破天荒地去肉鋪買了兩斤上好的五花肉，打了一罐新釀的醬油，買了二兩白糖。

二牛在門外胡同里和小胖子他們玩鬧著，在院子里看書的二丫悄悄來到李當然身旁，低低地說道：“二媽今晚要做東坡肉了。”

五花肉要么紅燒要么東坡，不是很正常么？等等……東坡肉？廚藝不精的自己唯一會做的一道大菜東坡肉？

李當然整個人從搖椅上坐直了身體，看著二丫，驚訝問道：“你說嬸子要做什么肉？”

“東坡肉啊……你最愛吃的。”二丫歪著頭想了想，又說：“二爸他也特別愛吃。”

李當然呆愣著又躺了下去，雙眼無神的看著頭頂的那一片被夕陽染紅的天空。

他可從未在前世的課本上甚至課外讀物中知曉穿越前的那個世界有什么祿州城有什么濟水江。

難道自己學渣到了這種地步？

李當然只覺得這一刻自己的腦子有些亂，難道這世界也有個什么東坡，發明了那什么肉自己卻不知道？事情太過于湊巧反而讓他有些不信。

這世間哪里去找那么多湊巧的事。

他看著二丫，擠出一個笑容，問道：“二丫，你知道你當然哥哥沒讀過書，知曉的名人典故特別的少。這東坡肉怎么來的，你曉得不？”

二丫狐疑地看了李當然一眼，“你好久以前問過二丫的。”

“忘了……”李當然摸了摸頭，尷尬笑著，“我前些時候不是躺床上太久了么，忘了。你再說說。”

“可是你以前問二丫的時候，我就不知道啊。”二丫仰起圓圓的小臉，雙眼水汪汪的。

李當然怔了一下，他吸了一口氣，繼續笑著問道：“現在也不知道么？”

二丫甩了甩頭，兩個牛角辮搖搖晃晃。

李當然捏了捏自己眉心，唉聲嘆息。

晚上吃飯的時候，陳氏貼心地將兩斤五花肉做好的東坡分了八份，每人兩塊。李當然盯著自己碗里的東坡肉看了好半天，的的確確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東坡。

吃了一口，肉質軟嫩，肥而不膩，但因為陳氏廚藝的原因，算不上入口即化，瘦肉的部分有些柴，影響了口感。

飯間，李當然問了覃木匠和陳氏，對于這東坡的來源，兩人也說不太清楚，反正很早以前，祿州城就有好些人家就開始會做這么一道菜，工序雖然對于平常人家來說有些繁雜，但吃起來是真好吃。

李當然搜刮了一陣原主那所剩不多的記憶，發現除了一個所謂的“益陽郡”對于他來說有些印象，大多數地名，聽都沒聽過。

“難道有穿越者前輩？”

李當然皺著眉，將剩下的那一塊東坡肉塞進嘴里。

飯后，滿嘴流油的幾個人全部聚集在院子里納涼，那搖椅自然回到了覃木匠的腚下。

覃木匠說了今日見著的那個富人家仆，說是明天他要出城去找自己當年一起學木匠的師弟，后天便會帶著李當然一起，三個人去往那季老爺的府上。這一次要打造的家具很多，即便他手藝極好，一個人也做不過來。干脆就將這活勻一些出去，和自己的師弟一同做，不容易出錯的同時也更快一些。

至于李當然，如今看著弱不禁風的他雖然已經十二歲，仍然是孩童模樣，去了也是幫忙打個下手，拉個墨斗啥的。反正不是什么重的活，也不需要什么技術，還能去大戶人家看一看，李當然沒什么好反對的。

只是晚上躺在床上的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真的不是很想繼續學這什么木匠，可是該用什么理由拒絕，然后離開覃家，想到深夜，想到頭昏腦漲的他也想不明白。

目前的這具身體，還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