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連傾醒來的時候早已日上三竿。一瞬間他幾乎有了錯覺,以為這不是在柳家,而是在別的地方。不然怎么柳夢云沒一大早的就掀他被子,叫他起床呢?難得居然是被大太陽曬醒的,擁著被子楊連傾一點也不想起來。那暖洋洋懶散散的感覺,恍如隔世的舒服。
只是真等睡夠了的時候,楊連傾也有點躺不住了。沒有柳夢云那中氣十足的河東獅吼,也沒有燒火棍劈頭蓋臉的亂打,竟是教他覺得缺了些什么,無聊起來。
來到柳家頭一次自己起床,楊連傾掏著床邊盆里的水洗臉。那水早冷了,撲在臉上涼涼的,教他皮膚一緊,打個激靈。往常那水都是熱的,舒舒服服的揉了手巾蒙在臉上,呼吸都透著舒爽。衣裳早在床頭放好了,竟是一套新的,穿上倒是合身得很,似乎是特意為他做的。不用穿柳夢云二哥那對于他來說有些松垮的衣裳,倒也是不錯的一件事。
抻著懶腰,衣襟半敞,胸膛大半露在外面,只將腰帶松垮垮的系著。楊連傾晃悠著來到院子,才見著柳老爹百無聊賴的逗著狗頑,拿著根羽毛搔著狗鼻子,看著小狗打噴嚏。
楊連傾想叫柳老爹,卻發現不知道怎么開口,最后也只咳了一聲,問了一句:“她呢?”
柳老爹倒是沒太在意,隨口答著:“今兒有集市,夢云背著前幾日砍的柴去賣了。”
“她自己去的?”楊連傾愣住。
“嗯。一向如此。”柳老爹心不在焉,只瞅著小狗哈哈笑,“廚房有給你留的飯,你自己熱一下吧。一會吃完了我們上山去。今兒夢云回來肯定能帶酒,我們打點野味做下酒菜!”
“好。”楊連傾應著,去了廚房覓食。飯菜早就冷透了,烙餅硬邦邦的,咬著都硌牙。楊連傾卻餓狠了,昨兒中午晚上都沒吃飯,今兒又睡到快中午,肚子早就叫喚了。于是也就不管不顧的都塞進了肚,狼吞虎咽的,就著瓢涼水吃得不亦樂乎。
一出來就見著柳老爹早裝束好了,提著兩張弓問他:“用哪個?”那雙眼睛泛著精光,跟餓狼似的。
楊連傾假裝沒注意柳老爹的眼神,挑了挑,選了那張硬弓,純黑的顏色,倒是也很入他的眼。
柳老爹似乎對楊連傾的選擇極滿意,撇著嘴笑,胡子都跟著翹起來了:“今兒你要是不打點好東西,都對不起這張弓!”
家里的男人們上山打獵的時候,柳夢云已經賣了許久的柴了。她天不亮就背著柴出發,到縣城的時候正剛開了城門。尋了集市上的好位置,柳夢云就立在柴的旁邊等著有人光顧。然而一上午過去了,卻沒什么人理睬的樣子。顯然集市上別的東西,比柴更容易吸引人的關注。
柳夢云也不在意,只望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看著遠比往日多的高鼻深目的北漠人。
柳夢云的對面是間酒樓,到了中午的時候,酒樓里生意火熱。然而所有的酒客,都沒一桌人來的醒目。那是穿著便服的衡曲縣令安遠陪著兩個衣著華麗的北漠人。這一桌正在二樓臨窗的位置,向下俯視正可以見著無人問津的柳夢云。
其中一個北漠人招呼了小二過來,在他耳邊說上幾句話。小二也就乖巧的應著,去找了柳夢云。柳夢云仰頭望上去,那北漠人就對著她一笑。柳夢云也就笑了,背著柴跟著小二上樓。
“安大人,怎么想起找我吃酒?”柳夢云人未到聲先聞,噔噔噔踩得樓梯響,大步邁過來,沒有半點女子的矜持,大喇喇的坐下。
安遠似有點怕柳夢云,看見她就略微瑟縮了一下,稍微挪得離她遠了那么一點:“是力牧使者和竟離使者想要請柳四姑娘的。他們說與姑娘曾有一面之緣。”
柳夢云笑了,隨手一指那北漠人:“這倒是真的。我跟這兩個大鼻子確實見過!”
竟離使者臉上作色,對柳夢云的無禮有些憤怒,卻被同伴拉住了,給他使了個眼色。
“上次得罪了柳四姑娘,真是抱歉了。”力牧使者笑著,“在下洛格爾力牧,這位是奇赫竟離,我們都是北漠國的使者。”
“好說。”柳夢云支起一只腳踏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蓋上,坐得極不雅觀。還伸手抓撈著一條雞腿,塞在自己嘴里大嚼。
“呵呵。”力牧忍耐著柳夢云粗鄙,仍是在臉上掛著笑,“為了賠罪,在下特別請柳四姑娘來吃酒的。請。”說罷竟然親自站起來給柳夢云倒酒。
柳夢云吐了骨頭,吊兒郎當的乜斜著眼,看著力牧寬大的袖子掩住了酒杯。
“柳四姑娘,請。”力牧雙手執杯,倒是很和氣的樣子。
安遠突然出聲制止了:“力牧大人,這個,柳四姑娘是個女子,還是不該敬她喝酒的好。”
柳夢云哈哈一笑:“安大人說的什么話!這么香的酒,我可是難得喝一回!怎么,安大人不舍得?”做出一副貪饞的樣子,卻在望著安遠的時候幾不可察的對著他焦灼的目光搖頭。
“柳四姑娘果然巾幗英豪!請!”力牧將杯中酒一仰而盡,就盯盯的望著柳夢云的酒杯。
柳夢云也不客氣,喝干了酒,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笑得歡樂。只是那笑并沒持續多久,她伸出去要夾一塊肉的筷子還沒收回來,就從手中落下了。柳夢云心口里突然痛起來,初時如被什么鐵線勒著,一圈圈纏繞上去,勒進血肉。隨后又像一個小蟲,自胸口鉆進心臟,一邊鉆一邊啃噬,一拱一拱的爬,剜了個洞出來。她抵挨不住,捂著心倒下去,蜷縮在地上,極為痛苦的樣子。
“怎么了!”安遠急慌慌的站起來,“柳四姑娘!柳四姑娘!”去查看柳夢云的情況。就見著柳夢云嘴唇青紫,渾身冷汗,顯然是中了毒。安遠焦慮大怒,“力牧使者,這是怎么回事!”
力牧冷哼,不屑一顧:“上次見面她沖撞了我們,我不過是稍微給她點教訓罷了。教她明白,區區一個山野村婦,就別想跟著貴人抗衡!你們陽曄國也太放縱了,這種賤民也能嚇著你們縣令和縣尉!”
“解藥!”安遠強硬的伸手,探到力牧的面前。
“怎么,還想救她?有這種必要么?”竟離在一旁幸災樂禍。
“我是衡曲縣令,衡曲縣內所有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絕不能允許你們北漠的人傷害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有管民的權力,也有護民的職責!”安遠義正言辭。他手底下柳夢云抖得不行,嘴角已經滲出了血,整個人全抵在地上,痛苦難耐。
“我要是不給解藥呢?”力牧瞇了眼睛。
“明日我便上書陛下,北漠使者擅自傷害我天朝百姓。請陛下定奪,是否還要繼續與北漠保持友好通商,幫助北漠追查逃犯!”安遠虛向抱拳,凜然威儀。
力牧仰了頭,板了臉,與安遠對峙半晌,終于還是在對方的強硬中敗下陣來:“哼,區區賤民,也值得你大動干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瓶,丟在地上,攜著竟離拂袖而去。
安遠忙把瓶里的藥倒出來,喂給柳夢云吃下去,看著她臉色稍微緩和些了,又急忙忙喚了人來將柳夢云抬到一間客房里,打發了小二去請大夫來看。
待房中只剩下了柳夢云與安遠兩人,柳夢云卻坐了起來,倚著床頭,放緩了呼吸,慢慢的喘著:“安大人,無妨。看來解藥倒是真的,歇一下也就沒事了。”
“四姑娘!你明知那酒他做了手腳,為何要喝下去!”安遠痛心疾首。
柳夢云忍著心口疼痛,竟還能笑出來,只是那笑實在虛弱,蒼白無力:“安大人,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力牧的意思。他是只針對我,還是已經在懷疑什么了?前段時間我確實得罪過力牧,若他是向我報復,也不無可能。我不能教他們看出破綻來。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我既然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村婦,那酒自然是得喝下去的。否則,只會教他起疑,反而不好了。”
“若是這毒……”安遠心中忐忑,“四姑娘,未免太冒險了!”
柳夢云只笑了:“我還不至于連點毒都扛不住。相信安大人一定會盡快幫我解毒的,在那之前,我還能保住自己。”
“四姑娘!”安遠這聲喚又痛又怨。
“安大人,這事,別教大姐夫知道,也別給我爹他們知道。替我瞞住吧。我不想他們擔心。”
安遠拗不過柳夢云,也只得答應了。
等著大夫來了,替柳夢云把了脈,確定了力牧給的是解藥,毒已去了,疼痛不會那么快過去,人也得虛弱些時日。安遠這才放了心。
柳夢云卻并不在意,只拿了個方子教大夫替她拿藥。那是她出來前柳老爹給她的單子,要每日給楊連傾沐浴來泡的,替他疏通經絡。看著藥置辦齊了,柳夢云又跟安遠要了壇酒,準備帶回去孝敬自家老爹。
安遠原想派人送柳夢云回去,柳夢云卻拒絕了,堅持自己回去。左右她毒已解了,除了身子虛些倒是沒別的,實在不想勞師動眾的驚了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