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實坐在回廊前的石階上,中秋將近,花葉零落,只可惜了那一地的斷香殘玉。凌子航緩緩走到他的身邊坐下,“你......是為了玉香的病?”李秋實詫異地轉過臉,“你怎么知道?”“診斷書掉在地上,看?了。”凌子航微微嘆一口氣,“年紀輕輕的,怎么會?”李秋實靜了半晌,開口道:“秋燕去年考上了縣中,為了讓我安心念書,她把通知書藏起來,跑到鎮上的服裝廠里打工,玉香知道了這件事去找她,秋燕開玩笑說女孩子書讀多了浪費,將來嫁個好人家就行,玉香那么溫和的一個人,當時就發了脾氣,說你往后是不是想像我一樣被中意的男人嫌棄,玉香替秋燕打點好了一切,一直到把她送進縣中大?,玉香怕秋燕再生出退學的念頭,每個周末都會把秋燕接去她廠里的宿舍,給她做吃的喝的,自己卻從來舍不得吃一口,每次都說廠里加班有夜宵,直到秋燕有一次看?她啃著涼饅頭喝剩下的面湯,才明白過來,她打工的地方哪里來的什么加餐。秋燕說玉香的胃早就開始不舒服,可是一直拖著不肯去看,就用最便宜的胃藥頂著,直到最后連饅頭都咽不下去,才被秋燕死活拖去醫院做了檢查......”李秋實的語氣極淡,就像在訴說著一個遙遠而不相干的故事,可是一字一句,都滲透著深深的痛楚,“放假的時候我去看她,她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解除婚約吧,我以為她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我的自私寡情,讓我一輩子都活在良心的譴責里,可是她......”李秋實的眼眶泛起隱隱的紅色,“她安靜地告訴我,她早就該放我自由了,我是天上的云,她是地下的土,她知道配不上我,正是因為有了這紙不作數的婚約,她才能光明正大的為我做點事情,只是如今,她再也做不了什么了!”李秋實含淚而笑,“在那一瞬間,我才發現我是多么混蛋幼稚,我一面理所應當地接受她對我家人的接濟照顧,一面卻又迫不及待想卸下她對我良心道德的牽絆,我自以為是而又充滿矛盾地活著,我以為我真的站在云端,我以為努力之后,我就能掌控命運,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呱......”不知名的?兒撲棱著翅膀沖天而起,李秋實收回目光,頹然道:“我從頭到尾錯了個徹底,身為醫者我不能治好她的疾病,而為人子,為人兄,我卻從來沒有擔負起我應該承擔的責任!”雙頰的熱度燒退了淚痕,李秋實的眼光卻愈加堅定,“我決定娶她,我要陪著她走完這最后一程!”“秋實!”凌子航按住他的肩頭,“別這么悲觀,以現在的醫學水平,胃癌手術后存活五年以上的大有人在。”李秋實苦澀地搖頭,“那是醫生安慰病人的話,你我都很清楚,現代醫學還是一?落后的科學,面對大部分疾病,再高明的醫生都會束手無策!”他抬起頭,目光落在遠遠的天際,半晌,李秋實淡淡吁出口氣,“子航,這一生,若能遇上讓你真心以待的人,是幸運,若是能遇上她的真心,那才是幸福!”......李秋實站起身,怔住了,童瑞和大嘴都一臉沉??地站在不遠處,大嘴托起手里的塑料袋,“這袋子里是給大娘和玉香買的營養品,這紙條上是你們縣醫院院?的電話,他是孫教授的學生,孫教授說,有什么難處,你只管去找他。”李秋實動了動嘴唇,“謝”字未能出口,童瑞忍不住道:“難道非要退學嗎?”李秋實灑脫一笑,“放心,以我現在的學歷,在縣醫院謀個職位倒也不難,還能就近照顧家里。”童瑞嘆息著伸出手,“兄弟,到哪都別忘了我們這些同袍兄弟!”“沒錯,”大嘴強作歡顏,“喜酒請不上也就算了,這喜糖可不能少,等你有了孩子,一定要讓他學醫,我們......”童瑞聽他扯歪了,忙悄悄蹬他一腳,猶疑
道:“你不去??徐曼,話個別?”李秋實笑容一暗,“不?了,大嘴說得對,過日子要落在地上,不?,對我,對她,都好!”李秋實轉身離去,夕陽下,挺拔而孤單身影漸行漸遠。
葉曉寒坐在花園背陰處看書,雷雨躡手躡腳地走過來,伸手攬她肩頭,葉曉寒嚇了一跳,“看什么呢,這么出神?”雷雨挨著她坐下,“一點防范意識都沒有!”葉曉寒噙著笑斜他一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在校園里,除了你,我還要防什么!”“我......”雷雨悻悻地丟開手,葉曉寒笑道:“你沒聽說最近在女生中間流行的口頭禪嗎?”“什么?”“防火,防盜,防師兄啊!”雷雨咬了半天牙,還是忍不住笑出來,“你歪不歪啊!”小聲嘀咕,“有誰會防著自家男人的。”“雷雨!”葉曉寒暈紅了臉,伸手捶他,雷雨也不閃避,笑著攥住她的小拳頭,就勢拉進懷里,“好了好了,看了這么久,也該休息一會了。”葉曉寒枕著他肩頭懶懶一笑,“這學期要過六級,下學期就上模擬課堂了,松懈不得的。”“那也要勞逸結合啊。”雷雨道:“要不,你就在這做一套為革命保護視力眼保健操吧,我給你喊口令。”“得了吧!”葉曉寒好笑,“你從小到大的眼保健操都是睜著眼睛做得!”“那也不妨礙我有雙2.0 的好眼睛啊,高考體檢的時候,測視力的醫生看我那眼神都不對了......”葉曉寒懶得跟他東拉?扯,干脆合上眼睛閉目養神,雷雨微微一笑,從她手里輕輕抽出書本,摟著她靜靜坐著。凌子航他們幾個從花園的小路經過,凌子航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大嘴瞥過一眼,嘴巴立時圈成了O型,扯著童瑞低聲道:“老童你看,這怎么個情況啊,我的智商都有點夠不上了!”童瑞看一眼頭也不回的凌子航,沒好氣道:“夠不上就別夠了!”
沈世軒正在書房里埋首工作,沈夫人怒氣沖沖地推?而入,“我聽朱寧說,雷雨有女朋友了?”沈世軒摘下眼鏡,按一按額?,點頭道:“我問過琉璃,她說和雷雨一直都只是朋友而已,自家閨女的話,你還不相信嗎。”沈夫人氣沖沖地一擺手,“我不是說這個,憑雷雨那條件,我本來也沒瞧上,他和琉璃沒事也好,只是我怎么聽朱寧說,他現在的女朋友跟子航也不清不楚的,這事怎么這么亂呢,是不是這姑娘專?跟琉璃過不去啊!”沈世軒怔了怔,正色道:“你是院?夫人,怎么能像市井?舌婦一樣以訛傳訛,沒有根據的胡說八道呢,別說朱寧這孩子的話不能全信,就算真有這么回事,內中一定也有些緣由,這姑娘要是真這么輕浮,憑著子航和雷雨的素質人品,怎么可能跟她扯上關系,你一個做?輩的,說話要有點分寸!”沈夫人?沈世軒說得句句在理,難以駁正,但心頭余怒難消,“別跟我打官腔,女兒不是我一個人的,你也該上點心!”沈夫人摔?而去,沈世軒?嘆一聲,轉眼去看窗外的夜色,心底那一點記憶無限鋪陳,目光也游離開去。
沈琉璃在房間里,對著鋪了一床的各色衣裳扳著手指來回算計,凌子航敲?進來,不免被嚇一跳,“琉璃,你這是要開店還是要募捐啊?”“你來得正好,”沈琉璃點著幾件衣服頭也不抬,“快幫忙看看,我穿哪套合適。”凌子航一頭霧水,“你的生日不是剛過嗎?”“什么生日啊!”沈琉璃白他一眼,“林伯伯的兒子從英國回來了,請我們一家周末去參加私人聚會。”她舉起兩件衣服在身上來回比劃,“這件太老成,這件又太小女生......”凌子航微擰起眉頭,看著她沒說話。沈琉璃似乎意識到什么,放下手里的衣服,嘴?掠過一抹嘲諷的笑,“你別用看路邊被拋棄小貓小狗的眼光看著我行嗎,我沈琉璃既然提得起,當然放得下!”“你放下得太快了,”凌子航搖搖頭,“琉璃,別和自己過不去,感情的事不是兒戲,放下一個,提起一個,不像你換衣服這么簡單!”沈琉璃煩躁地丟開手,“你少管我的事!”凌子航嘆口氣,“我不是在管閑事,我是在關心我妹妹。”“妹妹!”沈琉璃像被什么東?刺到一樣,微微地打著顫,“你們這些男人個個都喜歡認妹妹啊,不喜歡的用妹妹做拒絕的理由,喜歡的用妹妹來做隱藏心意的借口!”凌子航輕輕按住她的肩頭,“琉璃,隨緣者方得緣......”“夠了!”沈琉璃推開他的手,“凌大公子還真是灑脫,進而為情癡,退而為情圣!”她冷冷一笑,眉目間卻藏著說不出的悲哀,“既然我的真心在別人眼里不過是個天大的笑話,又何苦再用心!”站在?外的沈世軒?嘆一聲,黯然轉身向書房走去。
《流星花園》火了,校園里隨處可以聽?庾澄慶用他高亢的嗓音演繹《情非得已》。王子與灰姑娘的故事永遠都是童話里的主旋律,既然雜草一樣的杉菜都能和豪?公子修成
正果,女生們做做白日夢也無傷大雅。一向對言情偶像劇不感冒的陳明月迷上了F4,常常泡在多媒體教室上網看道明寺,田甜好笑,說你的彪悍連道明寺也接不住啊,陳明月直眼看她半晌,“像你天天這么端著模樣裝淑女,累不累啊!”“當然累!”田甜坦然道:“可是累有累得道理,回到宿舍關上?,隨你打嗝放屁摳腳丫子,可站在那幫子男生面前,又是另外一碼事了,你就得撐著,就得端著,別看他們成天嚷嚷著欣賞性格直爽的女生,自然不做作,那都是嘴上功夫,找得是女朋友又不是女保鏢,誰不希望身邊貼個小?依人的!”陳明月雖是一臉不屑,心中也覺得頗有幾分道理,琢磨了半宿,第二天便開始不動聲色地走起婉約路線,先是從衣櫥里翻出一條為赴表姐婚宴特意做得藏?色薄昵?裙,上身配一件當年極為流行的碎花褶襯衣,看起來清爽又不失嫵媚,本來的?尾發型倒也和這身打扮極為相稱,但她捏著辮腳琢磨了一會,反而給自己換了個極顯臉型的苞花頭。
下了最后一堂課,大家都涌進飯堂里吃飯休息,憋了一個上午的許多扒拉著飯盆里的小炒肉,瞅著陳明月嘿嘿地笑,“明月姐姐,你今兒的發型......一股鄉土味啊,黑土說他們戲社在排《秋菊打官司》,秋菊還沒合適人選呢,你不去試試?”一個上午都自我感覺良好的陳明月聞言,心情立?晴轉多云,剛要開口罵回去,卻?許多扒著陳墨竊笑不止,陳明月自然懷疑他說不出好話,臉上已有了怒氣。其實許多過過嘴癮也就罷了,可回頭?陳明月直眉瞪眼瞅著他,不禁嚇了一跳,“干嘛啊,這么直勾勾盯著我,你不怕,我還怕人誤會呢!”一句話,把陳明月氣得臉色發?,咬牙攥拳,那副模樣活像在醞釀九陰白?爪,要把許多那一頭短毛都薅光了一般,葉曉寒?苗頭不對,忙沖雷雨使個眼色,雷雨一拽許多,“胡說八道什么呢,吃飯還堵不上你的嘴!”許多一聽這話反倒來勁了,“我是怕人家誤會她看上我......”陳明月忍無可忍,拍案而起,不曾想?堂還沒來及換下的這批木頭板凳質??太差,戳在半空的釘子本來就勾住陳明月裙子上的一個線頭,加上她起得太猛,這一發力,裙子上生生被拽下一條,不偏不倚是在臀部位置。這動靜把鄰桌的一圈人都震住了,陳明月也傻了,就算她一貫豪爽不拘小節,可也架不住這種突發狀況,又急又羞,氣得眼淚直往外竄。許多心里暗暗叫苦,本來就是斗嘴玩笑,現在害人家出這么大丑,心里更是百般不過意,靈機一動,從兜里掏出個別針,遞到陳明月面前,“先用這個扯一下。”陳明月一把推開他,“滾!”許多在桌腿上????撞了一下,來氣了,“你這人怎么這么不知好歹啊,你愿意露著屁股走回去沒人管你!”“你......”陳明月氣得渾身亂顫,正沒個開解處,一件外套突然落在她肩頭,?度剛好遮住了薄昵裙的破損處,陳明月下意識地拉緊外套,還沒回過神,?耀東站在她身邊開口道:“許多,大家是同學不是仇人,說話干嘛要這么苛毒!”他這話一出,一多半人看許多的目光都滲出幾分不滿,許多被噎得直咽口水,?耀東也不看他,沖著陳明月溫和一笑,“我剛好要回宿舍,順道送你回去換件衣服吧。”許多對著二人的背影,莫名的不爽和郁悶在心里攪做一團。
宿舍里,陳墨正對著鏡子練眼神,許多翻著白眼望著天花板發呆,陳墨瞥他一眼,笑道:“現在才想起來做深刻的自我批評,晚了點,人家畢竟是個女孩子,你瞅你說得那些話......”“沒錯。”李翰元接口道:“他那根筋一搭上,憑那張嘴,管他什么哥哥姐姐,爺爺奶奶,死的都能被氣活啰!”“嘿!”許多怒視二人,“平常她損我的時候,怎么沒?你們幫我說話!”李翰元好笑,“不知道好男不跟女斗啊!”“我不跟她斗幾句就是不爽!”陳墨?過一眼,“我分析你這種心理,只有兩個可能。”許多一愣,“啥意思?”李翰元不懷好意道:“第一是你變態,這第二嗎......”他和陳墨對視一眼,笑道:“你這是對人家有意思了!”“呸!”許多指著燈恨道:“我對她......除非全世界女人都死光了!”陳墨笑道:“過頭飯能吃,過頭話可別亂說,不過現在就算你對人家有意思也沒戲了,沒看??耀東那殷勤勁嗎。”“嘿嘿!”李翰元干笑兩聲,站在陳墨身后學著他來回晃悠眼珠子,“這樣也能練眼神?”陳墨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別得瑟了,你練也白練,你那眼?一?,跟土匪搶人沒區別!”李翰元也覺好笑,“黑土,不帶這么埋汰人的。”許多嘆口氣,繼續對著天花板發呆。
雷雨和葉曉寒并肩走在林蔭大道上,一輛“紅旗”在他們身邊停下,沈世軒推開??下了?,雷雨和葉曉寒對視一眼,“沈校?!”沈世軒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葉曉寒的臉上,眉宇間掠過一陣顫動,“你......是葉曉寒?”葉曉寒不卑不亢點點頭,“是的。”沈世軒走近了些,神色中透出幾分急切,“你媽媽,是不是姓蕭?”葉曉寒愣了愣,“我媽媽姓蘇,她叫蘇晴。”沈世軒吸一口氣,抬手推了推眼鏡,再抬頭時,神色已復如常,他和顏悅色地沖著二人微笑道:“小雷,我有點事找你,咱們找個地方坐下說吧。”雷雨一怔,看了眼身邊的葉曉寒,葉曉寒會意一笑,“那我先回去了,沈校?再?。”沈世軒凝眉注視著她的背影,“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