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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夜闌風雨

手機屏幕上,楊一鳴那邊出現了點點點的標志。他在輸入一段話。輸了一會兒,他停下來。

我等了一會,他那邊又重新點點點起來,但一直沒見他發過來什么。這家伙在搞什么?大姑娘上花轎,磨蹭個啥呀。改行當詩人了?

楊一鳴那邊完全沉寂了下來,這一次,他好久都沒有動靜。

我忽然心中一動。他是不是有口難言?會不會,他對那一晚的事后悔了?

我一陣沖動,拇指按在撥話鍵上,想直接打過去問他。有什么話盡管放馬過來,何必吞吞吐吐,我也不是上花轎頭一回,沒啥不好意思的。就算他后悔了,他想要辦的那件事繼續往下辦就是了。誰還沒個頭昏腦熱生理需要的時候呀。都是成年人,沒什么大不了。

我凝視著空白的手機屏,胸口一陣發悶。忽然有點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楊一鳴一直沒有動靜。我摔了手機,有些無奈。不是我自己說的么,要跟他好合好散?我又何必強人所難。好吧,就當那一晚是分手前的那啥吧,我也趕個年輕一代的時髦。

我站起身來。

等我洗漱完畢回到臥室,躺在床上的手機屏上,安靜地臥著一條語音留言。是楊一鳴發來的。我的心跳驟然加速起來。

我將手指按在那條語音上,很久都有些摁不下去。他會說些什么呢?說他對那晚的事感到抱歉,還是說他,其實也對舊情難忘?

再一次,我好像是在等待著楊一鳴對我的宣判。雖然我對判決結果,似乎又有那么一點兒無所謂的態度。人是個多么矛盾的東西。

語音開始播放。嘶拉嘶拉的背景噪音,有人在清著嗓子。

過了片刻,童安格低醇動人的嗓音傳來。

“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在你遺忘的時候,我依然還記得,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他唱得很慢,比原歌速度慢了不少,卻不知為什么,一下子擊中了我。我的眼睛,一瞬間出現了一絲潮意。彷佛這當中的十多年并未存在。彷佛我一回頭,那個一臉無辜的人還在我身后氣急敗壞地呼喊,

“陸致遠,你又怎么啦?當著那么多同學,她非要跟我合唱一首,我能怎么辦?”

歌聲結束,某人神氣地笑,

“哎,雖說寶刀未老,還是不夠自信吶。一氣錄了兩三遍。怎么樣,陸爺點歌,本人遵旨了,是不是要打點兒賞錢過來啊?一二十年沒亮嗓子了,也不知道如今這江湖上還有沒有流傳本人的傳說。”

語音嘎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靜。

我的喉嚨微微有些堵。我手指滑動,給此人回了三個字,想得美。

一大早,科室里鬧哄哄的,好象和平常不太一樣。我走進會議室的時候,看到醫學生陳昭一和那個叫丁丁的男生正在交頭接耳。一個面孔看著有點生的女醫生坐在他們身邊,神情拘謹。

見我進來,她立即站起來說,

“陸醫生您好!我叫徐展,我是四年級住院醫。肖然今天請了病假,我一線備班,來頂他的班。”

肖然病假?我略覺奇怪,沒見這小子跟我請假。住院醫的請假調休歸醫教處管,不過一般也都會跟上級醫生打個招呼。

早會開始。這一次是那名丁姓同學匯報病例。

“十二床,男,23歲,醫學院五年級在校生。既往史有,甲亢、焦慮、適應性障礙。家庭情況,獨子,上面兩個姐姐,父親已去世。其母親目前正陪伴患者在臨江就學。患者學業優良,以高分考入臨大醫學院九年制本碩博連讀。本次入院緣由,自殺未遂。沖動型自殺嘗試。服用百多粒混合藥物,計有泰諾、安定、氟西汀、心律平等,經強化補液,NAC靜滴,CIWA,心電監護臨時起搏器等觀察處理,肝腎功能心率等各項指標均已恢復正常。非自愿Section 12,轉入本科繼續治療。”

他說完之后,沒有人接話。那位新來的徐醫生估計對情況還不熟悉。我立起身,準備就自己看過的病歷信息再做一些補充。這時,那位徐展醫生平靜地開了口,

“丁曉輝同學,你漏掉了一項重要病史。”她的聲音清脆有力。我轉頭看向她。

徐展穩穩地環顧室內,還有兩三名低年資住院醫和學生。她點名到,

“陳昭一,你來說。”

陳昭一坐直身體,“徐老總,您高抬貴手,我是真不知道。我覺得丁曉輝說得蠻全的了。”

原來這位徐醫生是今年的住院總。我這還是第一次見面,果然很有氣勢。我喜歡!

徐展神情平淡,

“該名患者的社會史顯著有,人際關系不良。他與本班男生交惡,似有遭遇集體霸凌。有一名男生與他關系較好,兩人常同進同出。本學期以來,該名男生交往女友,與患者逐日疏遠。患者不服,屢番滋擾,均被嚴拒。由此形成患者沖動型自殺的動機。”

所有人都安靜著沒吭聲。這個情況我都不知道。這位徐老總警校畢業的啊?天知道她花了多少時間做功課。

啪啪啪,我帶頭鼓起掌來。大家跟著我,報以猛烈的掌聲。徐展的臉上,泛著一層淡淡的紅,神情略有松動。畢竟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么。

我抑制自己的笑意,溫和地說,

“后生可畏,佩服佩服。常言道,金眼科銀外科,普普通通大內科,死都不去急診科。來,各位請發表一下,我們精神科是什么?”

陳昭一性格詼諧,他笑著接口,

“那還用說啊陸老師,解元盡處是孫山,賢郎更在孫山外。我們是無聲無息精神科!”

任護士長眼睛一瞪,她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個粉筆頭,朝陳昭一猛地砸了過去。

“壞小子,你說什么呢?什么無聲無息,我們是聲名在外好不好。你看看你們陸老師,”她以展示國寶的架勢,雙手比劃著給我來了一個亮相,“人家當年也是響當當的神外住院總。那開刀技術,咱們老院長特別喜歡她。雖然后來那個位子被她孩子爸爸給頂了,她落到了我們精神科來,不也是做得風生水起?現在東南這一片兒,哪家醫院提到臨大附一院精神科,不是響當當的一塊牌子?”

我朝任護士長微微搖頭。她一笑住了口。

我順水推舟,淡笑著給幾位醫學生發傳單,

“我們精神科與其他科室的區別,有點像哲學與自然科學的區別。大家都知道,精神健康是人類健康事業的重中之重。毋庸我多言,一個失去了精神健康的人,就象一輛車失去了燃油動力。我鄭重地邀請各位同學,歡迎你們在畢業后考慮加入我們這個溫暖的大家庭。于無聲處勝有聲。”

幾名醫學生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這些老調雖然沒有新意,但考慮到要吸引這些孩子們來申請住院醫,我也只能經常地這么重彈。每次還得絞盡腦汁,想出各種新鮮的說法來彈。

哎,正所謂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我在心內感嘆。

從前和某些人沒有分居之前,每次我在家如此感慨,此人都要毫不留情地補刀,

“陸爺又在那兒傷春悲秋了。殊不知,人家那些真女人傷春悲秋,會讓大老爺們兒憐香惜玉。陸爺這一傷春悲秋,只能讓我等寒毛倒豎。”

每次我都會脫下拖鞋賞他一臉。每每都被此人輕易躲過。

有時楊帆在旁邊視若無睹地經過,還會加一句,“Get a room please”。這個臭小子,自從給他找了個外教,有事沒事總跟我拽幾個洋文兒。以為他娘沒喝過洋墨水,好欺負是吧。

晨會結束,接著是查房。任護士長拽了我一下,好象有話要說。我和她落在人群之后,她低聲輕語,“陸醫生,肖醫生的父親在會客室呢,等著和你見面。一大早就來了,我怕打擾交接班,一直沒跟你說。”

肖然的父親?我一愣。

“護士長,你知道肖然什么情況?聽說他請了病假。怎么他老爸要跑來找我?”

我想起肖然經常加班,幾乎日日夜夜都呆在病房,隨叫隨到。他的臉色最近看著是有點青。本來就是瘦高個兒,現在看著更像根竹竿。不會這么倒霉,生了什么嚴重的病吧?我問任護士長。

她搖搖頭,“不知道啊。周五下班的時候,小肖還跟我打招呼來著。看上去好好的,臉上也笑笑的,沒事兒啊。”

我提腳往會客室走去。到底出了什么事,需要他父親來找我?希望不會太嚴重。

我推開會議室的門。

沙發上端坐著兩位男士。其中一人雙鬢微白,面容肅靜。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藏青色西服,正襟危坐。另外是個年輕人,提著個皮包,看上去和肖然差不多年紀。見我進去,兩人一起抬頭看我。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對那位中年人說,

“您好,我是這里的主治醫生陸致遠。我聽說,您是肖醫生的父親?”

中年人神情微冷。他坐著沒動,沒有理睬我伸出去的手。聲音冷硬地說,

“你是肖然的領導?”

這位中年人看著很是威嚴,說話也不太客氣。因為是同事的父親,我還是想顯得盡量熱情一些。我收回手,后退找地方坐下,然后和氣地回答,

“是的,我是肖然的指導老師。他還好嗎?我聽說他請了病假。”

“我兒子以后不來上班了!”對方冷冷地向我宣布。

我一驚,“怎么?他病得厲害嗎?”

肖然真的得了什么嚴重的毛病嗎?我心里有些害怕。雖然我平時對他們態度嚴厲,但在內心里,我還是很喜歡手下這幾個年輕人的。

中年人眼神鋒利。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我叫肖衛國。”

“您好!”

我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他雖然雙鬢微白,但看上去精神奕奕,至多五十來歲。這么一個人,又是同事的父親,我真不知道該怎么稱呼。

我想了想,客氣地說,

“肖爸爸,肖然還好吧?”

對方哼笑了一聲,“陸醫生,你也不年輕了吧。說起來,我們應該算是平輩吧?”

肖父話里的諷刺意味讓人不適,但我完全能理解。把人家兒子弄來,日以繼夜地工作,現在生了病,當然想怪上級醫生了。不知道肖然得了什么病,希望不會太糟糕。

我誠懇地說,“肖然是一個非常認真負責的好醫生,我們大家都很喜歡他。不知道他健康上出了什么問題?希望沒有大事。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跟院里說,看我們能不能幫上什么忙?”

我想了想,楊一鳴估計也不會袖手旁觀,如果我要求他的話。于是我又加了一句,

“我孩子爸爸也在醫院的行政崗。我可以讓他幫忙,照顧好肖醫生病假期間的福利待遇。”

肖然的父親盯著我不語。我盡量朝他微笑。

“你說,肖然對工作很認真?”終于他又問。還是那副肅然的樣子。

我趕緊點頭,“是的,肖醫生非常有責任心。我前前后后也帶過二十來個住院醫了,他絕對是其中出類拔萃的。”我中肯地說。

“你很了解他嗎?”對方的語氣似乎有些松動。

我看著這位嚴肅的父親,想了想,認真地回答,

“肖然是在兩年前結束大內科輪轉之后,選擇我們精神科繼續接受訓練的,我與他共事已有兩年。說不上特別了解,但我可以很肯定地說,他對醫療工作很有熱情,對患者悉心照顧,不怕苦不怕累,工作態度沒話說。我給他每年的評定都是A。”

面對肖父那嚴肅的神情,我也不由自主想多說點肖然的好話。我只希望這個倔強的年輕人,平時沒跟他家里太多宣傳我的跋扈言行。

他會嗎?我感到不安起來。

“對不起,肖先生。我平常工作中態度不大好,經常說肖然,不知道他回家有沒有提起過?我很抱歉。肖然是個好苗子。響鼓也要重敲,這是我的一貫原則,希望您能理解。”雖然有點心虛,我還是把話說完了。

“陸醫生工作有好多年了吧?一直在這家醫院嗎?”肖父繼續問我,態度好了很多。他大概意識到之前太嚴肅了,想要緩和氣氛,同我攀談一下。

“是的,我畢業后一直在這里工作。從住院醫做起,現在是主治。”我老實回答。既然他想要緩和,我不妨多告訴他一點,“我跟我愛人是首都醫科大畢業的。本來要回家鄉,因為住房等福利條件,我們就選擇了這兒。那個時候找工作還不象現在這么難。”

沉默了一會兒,肖父再次開了口,

“陸醫生,肖然沒病。是我不讓他在你們這兒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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