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洋微微一笑,“許亦真,你要是這么容易生氣,我們以后可就很難聊天了。”
我想了想,又坐下來。我冷淡了聲音說,“你別管我象什么,你只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他彎起嘴角,“好,我一定會老老實實回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來,請問吧。”
他真會這么爽快?我不信。我遲疑著發(fā)問,“那你說說看,你有幾個女朋友?”
他淺笑作答,“一個也沒有。”
我沖口而出,“怎么可能?你盡騙人。”
他靠上椅背,一臉輕松的神情,“我真沒騙你。我離開上一段關(guān)系,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了。算起來也有~兩三年了吧。”
我不耐的回道,“我不是問你現(xiàn)在,我是問你以前。你以前年輕的時候,二十來歲的時候,有過幾個女朋友?都是誰?”
他笑道,“哦,你是問我二十來歲的事啊,那本人實在是記不清了。算起來,也有二十來個吧,我沒認真數(shù)過啊。”
我回答,“沒關(guān)系,我有時間。你一個一個數(shù)過來,只說名字就行,其他不用講。”
他看著我,無聲地笑,“許亦真,你這么做,好象不太公平吧?”
“怎么不公平?”
他停了一會,忽然說,“你說我年輕的時候,什么意思?我現(xiàn)在很老了嗎?那按照你的說法,你自己也不年輕了呀。雖然比我年輕點。”
我沉著臉回答,“是啊,我也不年輕了。那你就說說,在我們都還年輕的時候,你的女朋友都是哪些人?”
章洋一臉淡然,“可以。不過你要先說,在那個時候,你的男朋友都是哪些人。還是女士優(yōu)先,你先請。”
我沉默不語。這個人是半點虧也不肯吃,哪怕是在口頭上。這應(yīng)該是他的人生閱歷導(dǎo)致的吧,他畢竟與我不同。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倔,就是不肯爽快的說出來。坦白來講,我就是為秦月不服氣。秦月那么好,對他又那樣癡情,到頭來,他連名字都想不起來,我怎能甘心?我知道我是一根筋,非要逼著他自己說出秦月的名字。
章洋接著說,“別不好意思啊許亦真。你不要告訴我,你后面也跟著個加強排。一時之間,往事紛至沓來,不知從何說起啊。”
我悶悶的開了口,“我只有過一個男朋友,他叫程小乙。”
“哦,就你那個未婚夫。”
我想了想,微微點了點頭。
“那個總是給你寫信的加拿大人呢?他又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筆友。”
“哦,筆友。”章洋一副很好奇的樣子,“你是怎么認識他的?”
“他是,”我踟躕著回答,“我有一位校友,比我高兩屆,名字叫凌云,壯志凌云的凌云。他畢業(yè)離校之前,我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
章洋應(yīng)聲回到,“壯志凌云!這名字豪氣。還有什么其他人嗎?一股腦兒說出來,別吞吞吐吐的。”
我搖了搖頭說,沒有了。
章洋深吸了一口氣,抓起桌上的那杯冰水,狠狠灌了一大口。他沒說話。
我心里著急,催促他道,“輪到你了。”
他冷聲說,“你以為,我會信你?”見我吃驚,他又嘲笑道,“我憑什么要跟一個不說真話的人、交換這么私人的信息?”
我心中激蕩,揚聲喊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你這人怎么這樣?你剛剛答應(yīng)了會告訴我!”我實在氣憤,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我,“你剛才明明說過,你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嗎?那你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嗎?”他一臉無賴的樣子反問我。
我頓住了。是的,我沒有言無不盡。我現(xiàn)在,是不是應(yīng)該主動向他提起秦月?
“我想問問你,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有個,”我猶豫著開了口。
對面的人瀟灑的打斷了我,“許小姐的記性實在堪憂。你別忙著考我的記性,還是讓我先來幫幫你吧。你剛才,至少少說了兩個人。”
“哪兩個?”我有些疑惑。
“一個,是你喜歡的人。”
陸致成!我怎么把他給忘了,血一下涌上了我的臉。可是,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對他而言,更是什么都不是。
我結(jié)巴著說,“他,他什么都不是,只是我一廂情愿。”
章洋嘴角彎起,“好,他什么都不是,我同意。那還有一個人呢?”
我愕然道,“還有誰?真的沒有了,我沒騙你!”
他看著我,眸色如墨。
這個人簡直冥頑不靈!我怒意上頭,沖他喊道,“真的,我沒騙你,沒有其他人了!”
章洋不置可否,轉(zhuǎn)動著手里的杯子。
再怎么樣,他得遵循自己說的原則吧?我憤憤的說,“不是你說的,一切要公平么?我剛才說了三個人了,你也要說三個。就按照你自己心里的次序,你以前的女朋友里面,前三名都是誰。只說名字就行。”
秦月,我不相信,你連前三名都排不到。你那么美,那么可愛,還給他生了許航,我真不相信,對面的這個人會絕情到不把你算進去!如果真是那樣,你就太讓我失望了秦月,你怎么能愛上這么一個無情的人?如果他說的人里面沒有你,我都不想提醒他了。他不值得你當(dāng)年對他的愛!
章洋的目光,寧靜悠遠,彷佛沒有聽到我的問題。
我有點想催他,但又覺得有必要再等等。他若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我的問題,我也拿他沒辦法。這人實在是軟硬不吃。
“你當(dāng)時和程小乙吵架了,一個人到上海,想著去散散心。對嗎?”他終于又開了口。
他在猜測我和小乙的過往?我要盡快把他從我的事情里拔出來。
“我與程小乙之間從沒紅過臉,我也很少到上海去。”
我想起上一次去上海,還是秦月上大學(xué)那年,我高一暑假。我和媽媽一起到上海,送秦月去大學(xué)報到。我見到了許航外公,他的現(xiàn)任妻子和小女兒。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旅行,我媽媽的心情很不好。如今回憶起來,依然是一段灰色的記憶。
“沒有吵架,你們倆好好的,自動分手啦?”
“我和程小乙,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決定實話實說,“小乙待我,像對親妹妹那樣。”
“像對親妹妹那樣?”章洋微笑著,重復(fù)了一遍我的話。
他的語氣,讓我很不舒服。“你在懷疑些什么?好吧,就算不完全像對親妹妹那樣,他對我,也是像對小貓小狗那樣的喜歡。你明白了嗎?”
沖口而出的喜歡兩個字,讓我一陣懊惱。果然言多必失。我悻悻的閉上了嘴。
章洋繼續(xù)微笑,“明白明白。像對小貓小狗那樣的,很喜歡,很喜歡。那么后來,是因為許航的緣故,程小乙決定與你分手?”
我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回答他的話,“不,是我決定與他分的手。我不想他承擔(dān)那些事,那對他不公平。”
“你說,程小乙現(xiàn)在是你的未婚夫,你們決定結(jié)婚?”章洋轉(zhuǎn)著手中的杯子,淺笑著問。
我想快一點結(jié)束這些對話,關(guān)于我和程小乙的事,于是我老實告訴他,“只是我自己這么想,我還沒有問過小乙他同不同意。但他確實暗示過,他愿意照顧我和許航。”
章洋笑出了聲,“暗示?許亦真,我發(fā)現(xiàn)你不但喜歡說謊,你還喜歡吹牛。別人隨便扯句什么話,你就信以為真。你真的以為,對方想要娶你為妻?”
我一下羞惱起來,滿臉發(fā)熱。
章洋接著說,“當(dāng)年你覺得對程小乙同學(xué)很不公平,現(xiàn)如今,你又突然覺得公平起來了?許亦真,你的這個邏輯,真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努力呼吸,克制住怒氣,“好,我承認,是我想多了。我以后不那么稱呼他了。”
章洋又勾起嘴角,“讓我再猜猜,你心里喜歡的那個人,會不會也是你自作多情?人家或許對你什么感覺也沒有,是你自己在心里,想象得上天入地,無法無天吧?”
那一瞬間,我的心跳劇烈了起來。陸致成跟他是發(fā)小好友,那么,這是陸致成私下對他吐露的心聲?
是不是因為,我發(fā)給陸致成的那些短信,最終還是對他造成了困擾,所以,他跟章洋抱怨過了?
“你真正應(yīng)該向我道歉的,是你假借同事聚會的由頭,哄騙我傻乎乎地帶上許航,最終促成了許航與我的分離。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現(xiàn)在看來,我與許航并沒有分開的危險。我很內(nèi)疚,我之前發(fā)給你的話太不妥當(dāng)了。希望你能原諒我的魯莽。”
我是他的什么人?就算他曾經(jīng)對我有一點好感,說到底,也只是同事而已。我這樣出爾反爾,給人家發(fā)這種不知輕重的話。到頭來,還希望人家不要向自己的朋友抱怨?
一種極為酸澀的感覺,將我牢牢地攫住。我的眼睛濕潤了起來。
“好啦,再說下去,你的金豆子又要掉下來了。”章洋懶洋洋地說,“喂,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實在太喜歡哭了?”
我怔住了。是的,確實有人這么說過。秦月以前總是喊我哭包。這算不算是他們倆,心有靈犀一點通?連開我的玩笑,都是如此一致。我的心里,涌上了一種難言的情緒。我沉默著。
一陣微風(fēng)徐徐吹來,帶著淡淡的花香。不遠處的湖水,泛起粼粼波光。
“A summer's breeze”,章洋輕輕的感嘆。
我看了看他。我只是希望在我說出口之前,他能自己主動提到秦月的名字。這樣的期望,難道真的很過分嗎?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心目中的前三名女友,她們都是誰。”我堅持著提醒他。
“別著急呀許亦真,你能不能稍微有點兒耐心?”他淡淡的回復(fù)我。“我還沒問完你話呢。”
“你還有什么問題?”我努力著按耐下性子。
“這位程小乙同學(xué),我很想會一會他。說實在的,我對他十分敬佩。”這一次,章洋的語氣似乎顯得很誠懇。是的,他確實應(yīng)該和小乙互相認識一下。他應(yīng)該感謝小乙,這些年來,小乙對許航一直都那么好。
“好啊,有機會的話,我介紹你們認識。”我回答他。
對面的人接著問我,“你有和他的合照嗎?給我看看。”
給他看看也無妨。我從包里拿出手機,翻到去年許航開學(xué)前,我們?nèi)齻€人在學(xué)校門前的合影,遞給了他。
章洋接過去,仔細凝視著那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許航在照片里,笑得可愛極了。
他問我,“這張照片可以發(fā)給我嗎?這是許航剛上學(xué)照的照片,對吧。”
我說可以。他把手機遞給我,我把那張照片作為短信,發(fā)給了他。他口袋里叮咚一響。
章洋冷不丁的說,“合照里的三個人,你的顏值最低。”
我無奈的笑,“是啊,我同意,他們倆都比我長得好看。”
章洋沒接話。他又朝我伸出了右手,我不解的看著他。他說,手機再借我一下。我有點猶豫,但還是遞給了他。
章洋笑道,“放心,我沒那么無聊,不會亂翻你的手機。”
他說得我有點心虛。我確實怕他會看到我存下來的,我和陸致成之間的短信。
章洋點了點屏幕,輸入幾個字,又把手機還給我。我接過來看,原來他把自己的名字從章總改成了章洋,備注寫著,許航爸爸。
他嘆道,“可悲啊可悲!要備注才能提醒別人我這個人的存在。一整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他的感嘆,顯得十分虛假。我客氣的說,“你別這么想啊。我現(xiàn)在當(dāng)然知道,你確實是許航的爸爸。”
他看著我,沒再說話。
我應(yīng)該再次出聲,催促他嗎?我張開了口。
忽然,章洋從口袋里掏出了墨鏡戴上,“許航醒了。”
我回頭去看,許航歡快地朝我們奔了過來。我剛起身,他沖進了我的懷抱,開心地喊我,“媽媽媽媽”。我抱住他汗?jié)竦男∩碜樱嫠令~頭的汗。“航航,車里睡得熱吧?”他仰頭笑著說,“不熱!媽媽,我做夢了,夢見我開著一架大飛機,在天上飛來飛去,好玩極了。”
他放開我,熱情地跑到章洋的身邊,甜甜的喊道,“爸爸”。
那是怎樣的一聲呼喚啊。那聲呼喚,帶著讓人心醉的甜蜜,是那樣的動人!我愣在了那里。
章洋默默的展開雙臂,許航撲進他的懷里。然后我看到,章洋收緊了手臂,緊緊擁抱住許航。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天晚餐,許航開心極了。我和章洋完全不需要說話。因為,這位年輕人嘰嘰喳喳,一直說個不停。他用他驚人的天賦----那應(yīng)該是遺傳自秦月的天賦----完整細致的描繪了自他有記憶以來,我和他還有他外婆三個人的生活。他上的幼兒園,學(xué)前班,實驗小學(xué)是什么樣子。他的老師,他的朋友們都是誰。他平時在學(xué)校里做什么,他的玩具有什么。他喜歡吃的東西。喜歡去的地方。外婆對他的寵愛。他對我加班的抱怨。許航的話,如流水一般傾瀉了出來。這個可愛的小人兒,將一切說得不緊不慢,事后回想起來,竟然還很有些條理。
回家的路上,我問章洋,“待會兒把許航送回家之后,我能不能單獨問你一件事?”
既然他不愿意提起他的前女友們,我也不想繼續(xù)強人所難。我不想再繞彎子,我打算直接告訴他秦月和我的關(guān)系,然后再和他商量一下,他和他父母對許航是什么打算。剛剛章洋給許航的那個擁抱,給了我一些信心。我相信,他一定會同意我,不會告訴許航這些事。
章洋往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正好遇上我看他。他微笑著說,“好啊,我也剛要問你一件事。”這么說來,這就是他的習(xí)慣了,總是要求公平。我點頭說可以。
章洋立即問道,“許亦真,你媽媽好象很討厭我,是不是?”
我心里陡然一動。是的,你知不知道,就是你,害的秦月有家難回。
許航在旁邊說,“不會的爸爸,你別擔(dān)心,家婆一定會喜歡你的。我會幫你的。”
我撫摸著許航柔順的發(fā)絲。是的,親愛的寶貝,如果你爸爸那里有你媽媽的消息就好了。只要你媽媽回來,家婆就不會那么傷心,遷怒于你爸爸了。
章洋繼續(xù)問我,“如果我現(xiàn)在過其門而不入,你媽媽以后會不會更討厭我?”
他來了一個急剎車,車子停在了一家百貨超市前。我問他做什么。他回頭問我,“第一次上門,空著手不太好吧?畢竟你上午也買了一大包,禮尚往來才算公平吧。”
我急忙喊住了他。我不可能讓章洋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再次貿(mào)然出現(xiàn)在我媽媽的面前。媽媽肯定情緒激動,到時候萬一嚷起秦月的名字,許航會不會感知到什么,甚至媽媽會不會再次暈倒,都很難預(yù)料。局面將變得無法控制。
“章洋,謝謝你的好意。今天晚上還是太晚了,不太方便。改天我請你到我家做客,好嗎?”我盡量顯得合情合理的說。
許航問我,“為什么呀媽媽?家婆一定會很喜歡見到爸爸的。爸爸和爺爺奶奶都對我那么好。”
我有點不知所措,只好抓住許航的小手說,“以前你爸爸和我,還有家婆,我們?nèi)齻€人吵過架。現(xiàn)在我們還沒有完全和好,所以大家還不能見面。”
許航點頭說,“嗯,我記得,在公園那次,爸爸跑來把我抱走了,當(dāng)時我好害怕。”
章洋握著方向盤,抬眼看著后視鏡,“許航,對不起,當(dāng)時爸爸很生氣。”他又看著我的眼睛,“許亦真,我也要向你和伯母道歉。那天我確實一肚子無名火。我到陽光地產(chǎn)一整個星期了,你都好象不認得我一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故意戲弄我。所以那一天,我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我沉默了,沒有作聲。那一天的場景,我實在不想回憶。
章洋忽然又笑了,“許亦真,你知道嗎?剛開始的時候,我和陸致成一致認為,你的演技實在太好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可以去申請一個奧斯卡小金人的級別。”
我的心猛然一跳。陸致成,他也以為我是一個虛偽的人!
章洋感嘆著,“不過,陸致成一直在幫你辯解。他說你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必須帶上一層保護色。而且,你在工作上一貫踏實努力,為人值得信賴。”
我默默的聽著他口中陸致成對我的評價,一種復(fù)雜的感受,默默在心中涌動。
章洋繼續(xù)說道,“我也沒想到,你這個當(dāng)事人,竟然什么都不記得了。應(yīng)該說,我們倆都不記得了。正所謂,來如一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也不知道你,或者你媽媽,后來又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打斷了他的感概,“章洋,我們還是快點送許航回家睡覺吧,回頭再聊好不好。”
許航說,“不要,我還不困啊。爸爸媽媽,我要和你們倆在一起。”
許航的喊聲,讓我心慌意亂。我忽然感到很不安。章洋似乎真的以為,我與他有過一段往事,然后才有了許航?他完全想不到,還有其他的可能性。他完全都忘了秦月的存在!秦月將來知道了,會怎么想?我不能讓他們之間產(chǎn)生任何誤會。
算了,當(dāng)面說也不自在。我真怕我控制不了情緒,責(zé)怪他為什么沒想起來秦月才是許航的媽媽!干脆,我發(fā)短信告訴他吧,更加直截了當(dāng)。
我握緊了手中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