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見我不回答，對面的人又開了口。

“我的言行，確實不夠君子。背著章洋來問你這樣的話。”

我沖口而出，“我愿意！我跟章總沒有任何關系”，我看了一眼睡夢中的許航，又轉回目光看著我面前的人，“如果不是看在許航的份上，我不會想跟他打任何交道！”

話出了口我才意識到，我的話太直白了。對面那人，眼中似有星芒閃過。我實在經不住他的注視，臉上燒得厲害。我想，我最好還是挽救一下。

“我的意思是，選擇和誰做朋友，是我個人的自由。”

我轉頭去看車中熟睡的許航，他睡得不太安穩的樣子。

對面的人柔聲說道，

“可是，我并不想只是和你做朋友。我是說，如果我可以的話，”

我親愛的寶貝，及時解救了我的窘迫。許航從睡夢中睜開惺忪的雙眼，他露出一臉驚喜的神情，從座位上起身，手腳并用，奮力往車門處爬去。章洋被他弄醒了，看到車外站著的我們，伸手幫許航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許航跌跌撞撞，從車里一躍而出。

我一把抱住他軟軟的小身子，熱淚傾瀉而出。我的耳邊傳來他可愛的聲音。

“媽媽媽媽，我下次再也不到別人家去玩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好害怕！我好想你，好想家婆，媽媽。”

懷里的小人兒側過頭，在我的臉頰上使勁親了又親。我也吻了吻他的臉，那如同天鵝絨一般溫熱的小臉。我將他用力抱了起來。

章洋站在車側，朝許航喊道，

“喂，兒子，我可不是別人家。你忘啦，我是你的爸爸。我沒騙你，我真的是你爸爸。”

許航在我懷里轉過頭，沖他甜甜的笑了，

“謝謝你，章叔叔。謝謝你來陪我玩這個游戲，還請了你的爸爸媽媽來幫忙。我的爸爸是凌云叔叔，他住在一個叫加拿大的國家。那是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在地球的另一邊。”

許航的小臉上，溢滿了動人的笑容。

章洋回道，“看來你媽媽確實夠忙的，有這么多叔叔圍著她轉。”

我沒有說話。我抱著許航，沉默的站著。

陸致成在這時開口提議，“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坐下來，一起吃個早飯？”

我支持不住，將許航放回到地上。我牽住他的小手，對他們說，

“謝謝兩位。我要先送許航回家睡覺，兩位請自便。我今天上班可能要遲到一會兒。”

我話音未落，章洋應聲說到，“許小姐，你可真有敬業精神。什么樣的雷霆風暴，都阻止不了您想上班求表現的決心！”

我的頭猛然暈了一下，心中一激，開口便是，“章先生！”許航拉了拉我的手。他仰起的小臉上，有一絲懇求的神色。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語調，“章先生，我希望我們以后能和平共處。再見。”

我牽起許航，想要往回走。

章洋開口喚住了我，“許亦真，我父母希望今晚能和你見個面。”

我頓住了腳步。

他接著補充道，“如果你母親想要到場也可以。”

我轉身回答他，“我媽媽不必再參與此事。你告訴我時間地點，我自己來。”

許航拉著我的手問，“媽媽，我也能去嗎？我還想再見到爺爺奶奶。昨天他們給我買了好多好多好玩的玩具，因為你沒說我可以拿，我就沒拿。我讓他們幫我保管的。”

他猶豫著說，“媽媽，我能要其中一只水槍嗎？就一只。是一只好大好大好漂亮好漂亮的水槍，藍色帶熒光的，打到人身上一點都不疼。我在章叔叔身上試過了。”

小人兒用手比劃著，模擬朝對面的人射擊。章洋配合著他，做出被擊中的樣子，倒在車門上。許航咯咯的笑了起來。

我看了一眼陸致成。他看著章洋和許航之間的游戲，微微笑著。他的神情里，似乎有一絲落寞。忽然，他轉頭朝我看來。在我們目光相遇的一剎那，我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章洋的聲音又響起來，“許亦真，你能把許航也帶來嗎？我父母還想見他。”

我想了想，回復說好。

然后我朝陸致成說，“謝謝你們送許航回來。項目計劃書的新版，我已經發到了陸總和葉蓉蓉的信箱里。我待會兒給蓉蓉發個消息，請她在晨會上匯報一下。我大概會遲到兩小時，再會。”

我牽著許航的小手，走進了我家的居民樓。

回到家，我媽媽還沒有起床，家里靜悄悄的。我朝許航做了個手勢，他了然地點點頭。我熱了一杯奶端給小人兒，他很配合，咕咚咕咚大口喝了。然后，我讓他去洗漱，再將他放進小床，掖好被子，讓他好好睡覺。

許航睜著漆黑的雙眼，眼巴巴的望著我。

我坐在床沿，摸著他的額頭問他，“怎么，宇航員同學，現在還不想睡覺嗎？”

他動了動嘴。過了好一會兒，他小小聲的說，

“媽媽，你不會不要我了吧？”

我的心猛然一抽。我急忙在他的床邊蹲下，握住他溫軟的小手。

“航航，你怎么會這么問媽媽？是誰對你說了什么？”

他側過身子來，面朝著我，“對不起，媽媽，是我錯了。”

他伸出小手，輕輕摸著我的臉，“媽媽，你哭了。媽媽你別哭。”

我低下頭，將臉枕到自己的胳膊上。淚水滑過我的胳膊，流到床單上，浸濕了一塊小小的面積。我努力著，抑制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被子移動，我抬頭看許航。他坐了起來，癟著小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我上前將他抱進懷里，他委屈地哭了起來，一邊抽噎，一邊斷斷續續說著，

“媽媽，你別不要我。媽媽，我會聽話的，我會做個好寶寶。”

我撫摸著他的頭發和背，任淚水從我的臉上滑落。

我輕聲安慰他，“不會的，媽媽不會的，媽媽永遠都不會不要航航。無論航航聽不聽話，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好寶寶，媽媽也永遠都是你的好媽媽。”

許航哭著說好。他說，媽媽說話要算數。

我說，當然，永遠。

我拿來毛巾，擦去他臉上的淚，也擦去我自己的。我將小人兒放進被窩里睡好，俯身親了親他的臉蛋，他乖乖的閉上了眼睛。

我起身將窗簾拉上，打開墻角壁燈，將房門關好。然后，我重新坐回到床沿邊。

許航已經沉沉的睡著了，臉上猶有淚痕。我癡癡的看著他。

秦月，你到底在哪里？為什么你可以做到這么狠心，拋下了我們這些人，絕不回頭看一眼？

廚房里有聲音傳來。我走出許航的房間，將門關好。我媽媽從廚房走出來，我問她感覺怎么樣，她說好多了。

我告訴她，章洋的父母約我晚上見面。媽媽默默坐到桌邊，好一陣，她沒有說話。她看著我，神情蕭索。我告訴她，我答應了會去，許航也想跟著我去。

媽媽開口說，“我也跟著去吧，去會會姓章的父母。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樣的父母，可以養出那樣的衣冠禽獸！”媽媽的神情中，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憤恨。

我慌忙打斷她，“媽，這件事由我來處理好不好？我不想你太激動。”

我回頭看了看許航的房門。我走過去，輕輕推開門縫。許航睡得正熟，小臉紅撲撲的。我走回桌邊，對我媽媽說，

“媽，在收到秦月的消息之前，我們不要在航航面前說這些好嗎？航航已經被嚇壞了。”

媽媽看著我，神情還是那么木然。她回答道，

“亦真，你打算一直這么拖下去？我知道，航航還小，不該去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但是，這么拖下去，我們拖不起。他應該回到他父親的身邊去，這對航航也是好事。”

“媽，我不反對航航和他的爸爸，還有他的祖父母相處，如果我姐說的是真話。但是，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確認，不是嗎？即便是確認了，在我沒有明確他們家人會怎么對航航之前，我絕不會放心把航航交給他們。而且，航航也不能適應沒有我們的生活。”

媽媽輕聲說，“可以，但是要快。我的身體，可能很快會走到透析那一步。到那個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只有你一個青壯年。你要工作，又要照顧我，還要照顧航航，你是鐵打的？到時候我們自顧不暇，怎么照顧他？”

“媽，我說過了，我能做到照顧好航航，同時也照顧好你！我們一定能撐得下去的，你別擔心。”

媽媽看著窗外的天空，幽幽地說，

“你以為，你還有多年輕？馬上三十歲的老女人了，你打算一輩子這么混下去？”

陸致成的那句話，輕輕敲擊在我的心頭。“可是，我并不想只是和你做朋友”。一陣甜蜜的感覺向我襲來。我將頭發挽到耳后，忽然覺得有點害羞。我想了想，決定告訴我媽媽，讓她心里也能舒服一點。

“媽，有一個人，我喜歡他。我想，他對我也，”我的臉熱起來，有些說不下去了。

我媽媽看了看我，“程小乙那個孩子，確實是個好人，值得托付一生。”

我吶吶地說，“媽，我說的那個人，不是小乙。”

媽媽沒有說話。半晌，她慢慢地說，

“媽媽老啦，確實不該以自己的好惡，來左右你的人生決定。只是，章洋此人品行不端，恐怕不是值得托付的對象。”

我驚叫一聲，“媽，你怎么會想到章洋身上去？當然不是他！”

我突然感覺很不適，“媽，你怎么會這么想？如果他真是許航的爸爸，那他不就是秦月當年心愛的那個人？我怎么可能和他扯上關系？”

我媽媽嗤笑了一聲，

“許亦真，我還以為你準備當個圣人，要為許航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無所不能呢。”

我呆在那里，聽見媽媽的聲音絮絮地說，

“血濃于水。航航必然會與他們章家人日漸親密，而他又一刻離不開你。你嫁給章洋，讓許航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幸福快樂的長大，這不是皆大歡喜的事么？你還年輕，再給許航添上一兩個弟弟妹妹，一家人和樂融融，章家的老頭老太，恐怕會高興瘋了吧？”

媽媽的臉上，帶著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態。

“許亦真，你就忍忍吧。人生短短幾十年，你都已經忍了六年，再忍上個三四十年又有什么關系。你不是心里只有許航的事么，還要去在乎那什么你喜歡他、他也歡喜你的人做什么？趁早忘了人家吧！別害了人家，像姓章的對你那個不負責任的親姐姐好姐姐做的那樣！”

說完這些，她一言不發，猛地站起身來。

我在她身后，連忙喊住了她。

“媽，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秦月這么多年都離家不歸，也不給我們來個消息。可是，她剛到澳洲那年，不是給我們發過明信片么？雖然只有一張，但她畢竟還是發過。也許最近她又會想到聯系我們呢？航航快上一年級了，也許她會掛念航航去哪所學校上學呢？我們再耐心等等吧。”

我媽媽停住了身子。我繼續勸她，

“媽，你不要放棄希望好嗎？我姐她一定會聯系我們的。我明白，你討厭章洋。你放心，我絕不可能跟章洋打任何私人的交道，除了因為許航的事。不管他是不是許航的父親，我都不會跟他有任何的關聯。”

媽媽轉過身來，嘆息了一聲。

“真真，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你還是要好好的過你自己的日子。”

我立即附和她，“對，媽，你說得對，你自己也要這么想，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而且，如果章洋真的是許航爸爸的話，或許有一天，我姐能跟他破鏡重圓呢？”

我媽媽的臉又沉了下來。我只好放棄了這個話題。

過了一會兒，她接著問，“那個姓章的，有沒有問到過秦月的事？”

我說，“沒有。今晚可能會問到。”

媽媽沉默著。

我接著說，“到時候我想請一個朋友一起去，等章洋問起秦月的事，我就讓那個朋友帶著許航去外面玩。不管我們大人之間是怎么回事，我必須保證航航不會聽到這些。如果章洋不保證這一點，我立即帶著許航離開。”

媽媽點了點頭，“那，你好自為之，我就不去了。我怕我自己按捺不住，我，”

她住了口，猝然離開她站著的位置，往房里走去。

在她的房門口，她又回過頭來看著我，

“姓章的此人朝三暮四，人品低劣。誰知道他在外面有過幾個女人，幾個孩子。我剛才說的話，只是拿你出氣，你千萬不要有那樣的心思！而且他也看不上你。亦真，我不是打擊你，你比秦月還是要差得遠了。秦月都做不到的事，你就不必去試了。”

我嘆了一口氣說，媽媽你絕對放心，根本沒這種可能！

她抬腳離開了門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