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初自己就是醫生,他自己的身體到底損耗到了什么樣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自己心里看得再清楚不過。
其實最開始為他診斷的那位醫生的斷言并無失誤,自己本該活不過二十。
就連這多活了的三年,也是他苦苦掙扎才得來的,他不忍心自己去的太早,讓那個小丫頭失望,所以他就一天天的堅持著,掙扎著。
但是,沈北初內心微嘲,即便這樣,恐怕自己所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于自己的生死,他其實早已經看得很輕了,他只是有些放不下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小丫頭最會口是心非,表面上冷漠淡然,實則最是心地良善,重情重義,如果他真的走了,她必然會傷心很久。
顧行煙那丫頭太過早慧又心思細膩,很小的時候跟著顧郁那時過得很辛苦,早早就見識了形形色色的人心險惡,世態炎涼。
那時的她年紀太小,面對著這些她只能徒勞地看著卻不知所措,顧郁又太為了生計過忙碌,沒辦法細致入微地體察到女兒的心思,所以早慧于顧行煙來說,實際上是一種自傷,是一種天賦的悲哀和殘忍。
后來遇到了他,由他慢慢地引導著她,教導她該如何從知事向入世轉變。
但是,顧行煙本身太過于聰慧,自從他教導她知曉了越來越多,她就太過理智,對世事看得太過透徹,善惡對錯,是非曲直,她都看得太過明了。
他曾經不止一次的私心里隱憂,女子慧極必傷,不是傷了別人,就是傷了自身。
因著這一份透徹,顧行煙真正在意的東西并不多,如果對于顧行煙真正重要的一些人不在了,對于她造成的打擊一定是毀滅性的。
沈北初希望,在那時能有一個人能以強勢的姿態介入顧行煙的人生,讓顧行煙生出羈絆,把她從天堂拉回人間。
……
夜幕漸漸降臨,燈火初上,涼風習習,綠蔭被燈光染就,也好像在夜色中亮了起來,天邊幾顆明亮的星子悄然織上天空。
沈北初抬頭看了看愈深的夜色,轉頭看著還在認真埋頭學習顧行煙。
小院兒的燈光下,少女趴在石桌上做著筆記,神色認真而專注,薄唇微微地抿著,姣美的臉像盛開的芙蓉一般嬌艷。
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疼,自己終會是陪著她再走不了太久,輕輕嘆口氣,沈北初屈起玉白的的手指輕輕敲了敲顧行煙的頭,顧行煙蹙了蹙秀眉,不解地抬頭看向他,
“怎么了”
“看看時間,已經很晚了,女孩子家家的晚上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早點走吧。”
沈北初輕抿一口清茶,溫和地說道。
顧行煙的眼神慵懶下來,用手拄著臉,看著沈北初笑道,
“沈北初,你也太小氣了吧,我在你這兒呆了這么長時間,除了茶水連頓飯手不招待我吃,罔為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
“回家吃去,我這兒可不管飯,因為你我都沒吃飯呢,你走了我就要吃飯了。”
“家啊……”
顧行煙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斂下眼眸,細白的食指輕輕敲了敲石質的桌面,低聲道,
“待在那兒還不如這自在呢。”
說著,便用手撐著桌面起身,收拾起桌面上的醫學資料,抱怨道,
“算了,走了走了,連頓熱乎飯菜都不愿意招待我。”
沈北初在燈光下笑著搖頭,眸色溫和。
在顧行煙收拾好東西轉身向大門走去,背著身子和他搖手致意時,沈北初溫潤的開口,聲音像一捧清甜的甘泉沁潤人的心脾,話的內容卻并不是顧行煙想聽的,
“阿煙,別為了旁人為難自己,我的時間再如何強求終究是不長了,如果有一天我走了的話,別太難過了。”
話說完,沈北初又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平靜的坐在石桌邊的輪椅上,平靜的仿佛他剛剛談起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顧行煙背著沈北初揮著的手頓幾秒鐘,顧行煙卻感覺過了很長時間,一貫好聽的聲音帶著艱澀和一絲不能察覺的哽咽,“不,沈北初,你不是旁人。我很自私,我就要你活著,你要一直活下去,等著我治好你。”
說完,便快步走出了四合小院。
走出大門拐在旁邊的角落里,顧行煙一個人沉默著站了很久,晦澀的月光下顧行煙的臉頰上有斑駁的淚痕。
沈北初的生命時限是顧行煙心里不能碰的刺,沈北初也不許。
他總是說自己已經看開了生死,但再怎么少年老成,他也只有一個二十三歲啊,怎么可能會完全不害怕呢?他也是害怕的,也是舍不得的,他只是不想讓也跟著她難過而已。
這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