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謹看看天色,再有半個時辰,太陽就會落山,若是山賊早有算計,此時恐怕已經回天乏力。
梅家渡是四條河交匯之處,村子里也是水網交錯,但去大澤湖只有一條主水道。楊謹咬咬牙,叫來帶兵的幾個百衛。
楊謹道:“諸位若是聽我吩咐,令出必行,我楊謹若是戰敗,也必自行領罪,絕不諉過與你等?!?
五位百衛,齊刷刷的跪下,同聲回稟:“必尊縣尊大人軍令?!?
“好,我要你等現在就從渡口衛所,將所有兵士撤出,在東岸這個高地扎營住防,將所有官船,渡口的大船都集中到東岸,拉不過去的,全部要沉水。拉過去的船上要堆上火油。速度要快,一個時辰之內必要辦妥?!?
幾個將官聞聲而動,只聽到渡口衛所一片噪雜聲,縣府來的官兵紛紛撤出衛所,登船而上。
一個黃杉道士怒氣沖沖的來找楊謹。
“縣令大人,你突然撤防,是何意?若是山賊來犯,這梅家渡的鎮民豈非要任人魚肉?!?
“道長莫急,我是怕山賊從水路沖過,所以叫官兵登船攔住水路?!?
那道人聽了一愣,忍不住冷笑道:“縣令大人真是聰明,船都在渡口中,山賊搶不到渡船,如何從水路沖過。”
楊謹故作恍然大悟:“道長提醒的是,這就叫衛所兵將渡口里的船都沉了?!?
他大喊到:“黃書辦,拿我大印來。傳令:將渡口內所有渡船全部沉河?!?
黃書辦迅速寫好律令,拿大印一蓋,叫傳令兵拿去衛所。
道人臉色巨變,怔怔看著楊謹,他不知道這年輕官員是真傻,還是已經看破了他們的圖謀。
楊謹卻不管他,出了渡口大營,直奔船上,帶著眾官兵橫渡大河,抵達東岸小高地,開始挖溝壘墻駐防。
百衛們生知到了生死關頭,更是親自上陣,督促士兵拼死修筑工事。
這時渡口內已經鬧將起來,有船東不肯沉船,跟官兵對峙。不久整個鎮上都沸騰起來,許多鎮民大罵官兵,剿匪無能,擾民拿手,碼頭亂成一片。
一個百衛跟楊謹道:“大人英明,這山賊已經混進鎮里了?!?
“好,我命你帶三條快船,去渡口將哪些未沉的大船,全部用火箭射燒?!?
“末將領命?!?
梅家渡鎮外一座小山上,一群人看著渡口碼頭,燃起大火,個個面色凝重。
“大當家,船沒了,不能去大澤湖。”
“叫兄弟們撤吧。”大當家心情沉重,去不了大澤湖,就只能硬闖西山大林子,西山多蠻獸,2000多人,還有婦孺,活路艱難。
這時一道黑影飛一般的掠上山頭,對大當家耳語道:“東岸還有20幾條大船,龍主說了,只要能殺了楊謹,去不了大澤湖,龍主接你們到龍窟避難?!?
大當家冷笑:“龍主說劫了茶商,就給我們1000擔糧食,糧食沒看見,官兵到來了幾萬。”
“如今正在風頭上,糧食如何送你們,龍主斷不會為了這些蠅頭小利,失信于人?!?
“我們上次劫的到底是什么?幾百袋茶葉,怎么會惹來省城官兵圍剿?!?
大首領想起上次劫的商隊,就覺的詭異,那商隊首領只求他不要傷人,便將貨物拱手相送。
他還未來得及打開看看,就被龍主的人趕著大車拉走。
“是稅銀,我們也是打開后才知道。”
“稅銀怎么會藏在茶葉中?”
“龍主見是稅銀,才叫你等趕緊走水路去大澤湖避難,后來我們多方打聽,才知道這是東江行省秘密借給西江行省填補虧空應對朝廷查驗庫房的100萬兩官銀?!?
大首領冷冷哼了一聲,說道:“楊謹在東岸扎營,我們連河也過不了,如何殺他搶船?官兵背水結陣,我這點人手,如何攻得破?”
“鎮里還有幾十條小船,足夠大首領過河用,龍主說了,他會親自帶龍宮的高手,扮做大首領手下,一起攻擊東岸的官兵。事成后,龍主只要拿到楊謹的人頭,當日答應的糧食翻十倍送給大當家,若是大當家去不了大澤湖,就去龍窟避難,酬謝不減?!?
大當家聽后,不再猶豫,揮手招來部下,跟那蒙面人一起商量布置攻擊東岸官兵。
月光下,楊謹看到數十條小船從鎮上使出,向東岸而來,毫不猶豫的命令手下點火燒船。
河面上烈火熊熊,將梅家渡的天空照的雪亮。
大當家面色異常難看,這楊謹一步一步將他逼入絕境。按照當初計劃,他派人在梅家渡埋伏,等官兵進入鎮里后,里應外合搶了官府運兵的大船,乘船進入大澤湖,這計劃每個細節都完美無缺,甚至連官兵進入梅家渡的時間他都算的一絲不差,但是突然間,駐守鎮上衛所的官兵撤到了東岸,而今更是魚死網破的燒了官船。
龍窟無論如何他是不想去,落在龍主手里,只怕將來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他也不想造反,只是想給村里人青黃不接的時候找口飯吃。東山村人多地少,糧食奇缺,交通不便,山上怪石林立,物產貧乏,有些特產產量少的可憐,還運不出去,即便運出去,賣的錢也不夠買糧食運回來。他不想他的村民,族人去做乞丐,去做流民,任人踐踏,有今日沒明天。
去西山大林子是死路一條,去龍窟也是死路一條,這天下難道就沒有我族人的一點活路了嗎?
“渡河。”他冷冷的下令,既然你們不給我活路,那么我們自己找條活路也是應該。天道不公,那就翻天,大地不平,那就平地。
山賊在楊謹兵營300丈外渡河集結,楊謹默默算了下敵軍,至少1500人,雖然4倍于我軍,但烏合之眾,何足掛齒,他有足夠的信心守到明日下午,屆時援軍必至。
讓他意外的是,山賊集結后,并沒有蜂蛹沖來,他們用獨輪手推車,推著鐵鍋門板堆砌成的巨盾,掩護步兵慢慢的向兵營壓了過來。
楊謹的臉色越來越沉重,如此訓練有素的山賊,讓他震驚。
一聲哨響,箭雨飛起,落在掛了鐵鍋的門板上,叮叮當當一陣急響,廖廖幾人受傷。
百衛揮手止住弓箭手繼續射擊,默默看著山賊推著獨輪車靠近營壘。雙方即將接戰,戰場上靜的可怕,慘白色的月光,撒在河面上,銀光瀲滟。
“鐺~鐺~鐺~”三聲鑼響,十幾道黑影從盾車后一躍而出,冒著劍雨,如履平地一般越過壕溝,沖入官兵群中,如狼入羊群,劍光閃處,鮮血四濺。
幾個百衛瞬間眼都紅了。
“直娘賊,哪里來的練氣士?發信號,全軍后退,結盾鎧陣。”
幾個百衛的拔刀沖上,擋住幾個黑衣人,掩護軍士后撤。守營壘的士兵在百衛掩護下,退至楊謹身邊的高臺前,結成盾凱大陣守衛主將。
幾個百衛擋住黑衣人沖擊后,退入陣中,一個百衛,被人當胸劈了一掌,口中噴血不止。
黑衣人見官兵結成密集肉陣,也罷手不在硬沖,等待山賊集結,團團將官兵圍在小高地上。
方才短兵相接,不過一盞茶功夫,官兵已丟下數十具尸體,那黑衣人下手極狠,幾乎不留活口。
楊謹俯身查看受傷百衛的傷勢,那百衛身經百戰,深知此時士氣要緊,強行起身哈哈大笑道:“幾個練氣士,給爺撓癢癢而已,兄弟們咬住他們,等天亮大軍一到,便將他們踩成肉泥?!?
楊謹命親衛扶著百衛坐下,也朗聲道:“諸將士,今夜我楊謹與各位一同殺賊,贏了,醉星樓同飲慶功酒;輸了,閻王殿同飲孟婆湯。”
“誓死殺賊!”幾位百衛,帶著眾軍兵,一起高喊。
大當家見官兵士氣居然沒有潰散,也是暗暗佩服楊謹。
山賊們也是一聲爆喊:“殺啊!”,一擁而上。
300多士兵,結成凱陣,如同身上長滿尖刺的鐵甲烏龜,根本無從下口。
大當家只是冷笑,官兵身上那軍袍,曾經他也穿過,并以此為榮,那大漠中金戈鐵馬的日子,他與他的袍澤弟兄們斬著胡奴頭,喝著胡奴血,生死相依。他怎么也想不到,這一生也有與身穿這身軍袍的人,有生死對決的一天。
他黯然閉上眼,爆喝一聲:“上酒?!?
幾壇最烈的酒砸在盾凱陣上,一道火箭飛來,大火爆燃,幾個身經百戰的百衛,心知大事去也,帶著親衛,拼死堵住被燒開的缺口。
但盾陣已破,就如缺了口的堤壩,哪里擋的住練氣士帶著山賊們滾滾而入。
不過半個時辰,官兵已經全軍覆沒,只剩下幾個百衛帶著十幾個殘兵,團團護著楊謹。
一個百衛目光猙獰,手握百戰鋼刀,指著蒙面的大當家狂吼道:“你到底是誰?”
“刀寬一寸三分,背厚一分,刃長三尺一寸,手柄一尺二寸,夾鋼百鍛而成,刀鋒所向,人馬具裂,無堅不摧?!贝螽敿胰∠卤成纤抽L布包,緩緩打開,一把閃亮長刀露了出來,這是一把與百衛手中一模一樣的長刀,這是西北大漠軍中的赫赫威名的百戰刀,只有軍功卓著的百戰勇士才能配發。
“你不配,你不配用這把刀!”那百衛染血的面孔,因痛苦的而極度扭曲,仿佛地獄的冤魂在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