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賈以秉心中激動，他此行的目的之一，便是弄清楚自己到底“師承何處”，雖然背劍老頭并未指點過他修行，而且他也決定放棄了主修陰陽道法，但是若沒有他傳授的陰陽道法，自己還不知道要在陰陽界碑上游蕩多久，所以心下早已把他當成了“師父”。

對方認不認是一回事，但是他不能不當回事。

當下賈以秉連忙將自己意外神游仙界，于陰陽界碑之上偶遇背劍老人，再被授予道法的前因后果細細講了一遍，當然隱去了關(guān)于神格的部分，只托詞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可以做夢神游。

七阿道人安靜聽完，沉吟片刻，才道：“想不到竟然有這樣離奇之事，道友以凡俗之身，只憑一部道法就能踏足修仙界，定然也是福緣深厚，聰慧異常。只是貧道有些年沒有下過山了，每日只是閉門修行，你口中的背劍老人，貧道確實不知。”

賈以秉心下有些失望，忍不住問道：“凡間的修仙者就沒有什么聯(lián)系嗎？”

七阿道人長嘆一聲，“非也，在貧道還小的時候，凡間修仙者還有往來，互相切磋道法，指點一下后輩的修行。再后來，亂世就到了，修仙者限于天道規(guī)則，不能顯露身份，但是怎么忍心見那生靈涂炭，怎么能靜下心來躲在山里修煉，于是諸多修仙者紛紛入世，直至身死道消，本就岌岌可危的修仙傳承幾乎斷代，那時起便很少有聯(lián)系了。龍虎山一脈雖然僥幸存了下來，但也元氣大傷，香火凋零。后來又出了一場變故，龍虎山就成了今天這般處境，貧道不得飛升無妨，只是愧對歷代天師了。”

賈以秉默然，他也曾想過當年華夏危難時候，修仙者為什么不曾出手相助，想不到竟有如此內(nèi)情。

凡間僅存的修仙者舍了大道和性命不要，投身于戰(zhàn)亂之中，故紙堆里，甚至沒有留下一點聲名。

七阿道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袖管，苦笑道：“說起這樁變故，可能如今還牽扯到了道友。”

“是風月的師叔？”賈以秉一聽到和自己有關(guān)，立時便想到了張?zhí)炝帧?

七阿道人點了點頭，向賈以秉講起了一個故事。

清末，龍虎山雖然香火依舊，但是修仙傳承早已青黃不接，無以為繼，那一年，山下村子送來了一個叫趙阿七的孩子，當代天師觀其敏慧，收作道童，悉心教導之下發(fā)現(xiàn)其有修仙資質(zhì)，就收為了弟子，道號也簡單，就把俗家姓名反了過來，名為七阿。

七阿十四歲那年，師父添丁，得名張?zhí)炝帧Ｆ甙⒄湛粗鴱執(zhí)炝珠L大，二人親如手足。隨著年歲漸長，張?zhí)炝忠脖话l(fā)現(xiàn)有修仙天賦，從此師兄弟二人一起修煉，共同被視為龍虎山修仙一脈這一代的希望所在。

后來老天師病故，臨終前將天師之位授予了七阿道人，此時七阿道人已有不惑之年，張?zhí)炝忠舱悄贻p氣盛之時，但并未心生芥蒂，反而由衷認為師兄接過天師之位是理所當然。

時逢亂世，兩兄弟一起下山，救死扶傷，引渡亡魂，做些力所能及，又不違背修仙規(guī)則的事情。這期間二人便起了分歧，張?zhí)炝终J為修仙無用，幾百年未曾聽聞有人飛升，還不如以全身所學，入世做一番事業(yè)，只要隱藏好修仙者身份就無妨，而七阿道人老成持重，只想著結(jié)束后便回山上繼續(xù)修道。

七阿道人苦勸無果，也便不再干涉師弟的決定。只是后來偶然間，竟然發(fā)現(xiàn)師弟在趁著亂世，研習驅(qū)魂役鬼之術(shù)。

人死為鬼，當歸幽冥。但亂世中總有些橫死之人，執(zhí)念深重，或者由于其他種種原因，不得轉(zhuǎn)世，在人間游蕩，久而久之便會渾渾噩噩，煙消云散，如有機緣巧合，便可能化為怨魂厲鬼，為禍一方，此時魂魄早已被陰煞之氣污染，神智混亂，無法再入幽冥。從此凡間日曬風吹，于魂魄之體而言都是鋼刀刮骨，最終結(jié)局，逃不過死不超生四字。

除非有道士和尚做一場法事，或者修仙者以仙術(shù)為其消除污穢怨念，正本清源，這些怨魂厲鬼才有一線生機。

是以正道一脈，向來視驅(qū)魂役鬼為邪術(shù)禁術(shù)，便是茅山上清一脈，雖有捉鬼之術(shù)，但是也不會利用鬼魂做事。龍虎山一脈只傳下一些符箓和零星道術(shù)用以引渡亡魂，消除陰煞等，沒想到張?zhí)炝痔熨Y異常，竟然通過這些正道術(shù)法，在亡魂身上不斷試驗，摸索出了一些邪門術(shù)法，可以指使鬼物。

七阿道人撞破此事，勃然大怒，就要清理門戶，但張?zhí)炝窒鹿蛘J錯，辯解稱自己只是為了研習道法，這些亡魂他平日會細加溫養(yǎng)，在其神志消散之前，定會將其送回輪回。七阿道人念其初犯，況且自己也犯了失察之錯，便責令其不可繼續(xù)，張?zhí)炝至⑹牟辉傩蘖曔@些邪術(shù)，七阿道人便信以為真，不再追究。

后來七阿道人回到山上修行，而張?zhí)炝謩t脫離了道門，從此杳無音信。

豈料十幾年后，茅山上清派傳人找上門來，說自家秘術(shù)典籍被盜，賊人雖以邪術(shù)打傷了數(shù)人，得以逃離，但邪術(shù)之下，祭出的卻是龍虎山正一派的符箓，七阿道人承諾徹查此事，一定會給上清派一個交代。

此時龍虎山老一代修仙者早已一一壽終，僅存的便是他和他的師弟張?zhí)炝至耍甙⒌廊藦拇讼律阶凡閹煹苒欅E，豈料對方早有察覺，行蹤隱秘，這一去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后，七阿道人終于將其逼到了絕境，彼時他已有八十高齡，二人于江邊大打出手，七阿道人比張?zhí)炝侄嗔耸嗄甑例g，又終日苦修，法力高深，但張?zhí)炝值囊酃碇g(shù)早已大成，詭異莫測，七阿道人不忍傷了這些亡魂性命，束手束腳，加上張?zhí)炝钟謱φ慌傻婪巳缰刚疲p方一時之間難分勝負。

最終七阿道人硬抗了一記術(shù)法，以一條手臂為代價，重創(chuàng)了自己的師弟，震碎了他的心脈，垂死之際，張?zhí)炝周S入江中，被急流沖走，生死不知。

七阿道人認定張?zhí)炝值膫麆萆裣呻y救，便認定對方已死。只是自己也受了重傷，最關(guān)鍵的，是動搖了道基，幾十年的苦修差點毀于一旦，從此心灰意冷，便回了龍虎山，回去的途中，于一處亂葬崗中撿到了一個一息尚存的孤兒，一并帶回了山上，從此卸了天師之位，不再下山。

那個孤兒，便是如今的風月了。

七阿道人語氣平淡，只是講到二人小時候手足情深的時候，眼中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