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最終的波瀾如何壯闊，也只是起始于微末的漣漪。

——無名氏

虛空之中，黯淡無光，只有冷冷的黑色，無邊無際。

一艘流線型的細長星艦，突兀閃現，懸停靜止，星艦外殼殘破，到處都是裂口，不時閃現電光，噴射氣流。

視角再轉入星艦內部，里面仿若被颶風肆虐，只留下一副殘破的凄慘景象，撕裂的艙壁，裸露的管線，燃爆的暗火，比比皆是。

伴隨著刺耳的報警聲，紅色的燈光以固定的頻率明滅交替，卻始終未見一個人影出現。

只有幾件干癟空蕩的人形制服，飄浮在半空，零星的白灰從袖口或者領口飄出，散亂飛揚。

突然，一道沒有感情的電子合成音響起。

“警告，星際穿越失敗……當前星域未記錄……滋……星圖失效……”

“警告，當前星域物理法則未知，極度危險……請立即下達行動指令……請立即下達行動指令……”

“未接收到行動指令……滋……掃描艦內生命體征……”

“掃描結果，生命體數量：零……滋……”

停頓了片刻，孤零零的電子音再次響起。

“未發現第一序列權限執行人……滋……星艦輔助智能系統開啟第二序列任務，獲取自主行動權限……”

“指揮艙受損，逃生艙受損……滋……動力艙損毀……正在搶修……”

“物理法則沖突，搶修失敗……滋……星艦即將解體……”

電子音再次停頓。

“開啟第三序列任務權限，允許星艦輔助智能系統棄艦，實施自救方案……”

“轉換工作模式，納米工廠啟動……滋……關閉99.87%冗余功能，……”

“數據庫數據轉移……失敗……轉存數據進度1.2%……”

“提取儲備能量，單位：5……”

“棄艦……”

片刻之后，一團氤氳煙云飄出星艦。

“掃描周邊星域……消耗能量單位：1，現存能量單位：4……發現生命跡象，發現可利用能源……”

“鎖定目標方位……開始移動……”

煙云迅速遠去，落在身后的星艦隨即解體，些微火光乍起復滅，湮滅無音。

“到達目標位置……移動動力消耗能量單位：1，現存能量單位：3……”

……

蓬萊境是一個打通了登仙之途的世界。

但與此同時，蓬萊境也是一個僵化的世界，處于統治地位的是人數稀少的仙族，他們高高在上，幾乎占據了世間一切，不管是財富、知識，還是權力，可他們的貪婪依舊如同深淵一般，難以填滿。

人數處于絕對多數的庶族，則是被統治者，他們被仙族視為卑賤，這一份卑賤會伴隨他們一生，不管如何勤勞、努力，都不被允許改變，甚至在面對仙族的貪婪時，他們連保護自己財富與生命的權利都沒有。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在蓬萊境，只有仙族掌握住了最強大的力量——法力。

在蓬萊境，通過修行可以得到法力，仙族的祖先是最早打通登仙之途的修行者，他們憑此以血脈來區分仙凡、壟斷修行的道路在家族之內，也就等于壟斷了力量。

大修歷，一九一九年。

蓬萊境的一隅，玉龍府轄境內的郝家村，一處偏遠的山村。

陽光下，有一座看似尋常的農家小院，土墻草頂，籬笆石磨，以及一名剛剛降生不久的嬰兒，半裹著襁褓，獨自躺在搖籃中，還只會以啼哭來引人注意。

這時天上飛來一朵七彩煙云，煙云懸停在嬰兒頭頂，射出一道光，掃遍嬰兒全身。

小小的嬰兒頓時止住了啼哭，好奇地睜大眼，緊盯著七彩煙云，然后“咿呀”著伸出小手，想要把煙云攬入懷里。

煙云猶如活物，“嗖”地一聲躲開，原地轉了一圈，似乎猶豫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沉，覆住嬰兒口鼻，瞬間鉆入鼻竅，隱去了蹤跡。

嬰兒并無異樣，只是發現玩具莫名消失了，心有不甘，骨碌著靈動的大眼珠，憋起嘴，“哇”得一聲哭了。

小院內再無他人，此時重復往日的尋常景色，也無人能夠知曉，曾經發生過什么。

這朵煙云，其實就是一套來自科技世界的星艦輔助智能系統，因為事故拋棄了星艦，流落至蓬萊境，此時已經轉化為可降低能耗、可自我再生的納米工廠模式，舍棄了所有的外聯設備與98.8%的存儲數據，僅攜帶少量可供系統維持的能量。

但與人生一樣，噩運總是會接踵而至，并不會特意偏愛智能系統。

于是，還未來得及尋找到可補充的能源，智能系統就發現，自身的存在竟然與世界法則產生了沖突，法則的侵蝕會不斷消溶能量。

所剩不多的儲備能量迅速變少，岌岌可危。

這里的法則是陌生的、未知的，也是有害的，智能系統沒有足夠的能量與時間去慢慢解析，只能放棄了原本的計劃，重新制定方案，在附近尋找人類。

人類是一種主導蓬萊境的生命，他們有著一套智能系統熟悉的身體結構，也是一套相對穩定的體系，可以幫助智能系統屏蔽法則的侵蝕。

最終智能系統，找到了距離最近的人類幼生體——一個還在襁褓之中的嬰兒，智能系統無從選擇，只能寄宿入嬰兒體內。

“已寄宿入人類幼生體，確認環境安全……法則沖突累計消耗能量單位：1，剩余能量單位：2……”

“人類幼生體戰斗力評估：極弱，生存可能性評估：極低……”

“計劃：改造人類幼生體肌體強度，加強人類幼生體生存可能性……啟動納米工廠，數字化增強比例：500%，消耗能量單位：0.15，現存能量單位：1.85……”

“完成改造，賦予人類幼生體基礎權限……后臺啟動解析法則程序，星艦輔助智能系統主程序靜默待機，等待救援……”

蓬萊境就猶如一處死氣沉沉的湖面，而智能系統則像一顆“碎石”，筆直落下，激起水花與一圈圈細細的波紋——不起眼，也難以察覺。

波紋緩慢地向外擴散，總算為這“湖面”添加了一絲生氣，或許還可以更多？

……

十六年后，大修歷一九三五年。

這一年，仙族對修行的壟斷有了一絲松動。

同樣是這一年，玉龍府先是遭了蟲災，蟲災將地里的莊稼啃得光禿禿的，導致年內顆粒無收，接著又遇到一場時疫，迅速吞去了半數人口，當然這些人口，只限于卑賤的庶民。

郝家村也不例外，在村子的后山，全是新添的墳頭，里面埋葬著因為時疫離去的村民。

在其中一座墳頭前，有一老一少兩個身影，正在祭拜逝者。

老人是郝家村主事的族老，蒼蒼白發，滿面溝壑，正佝僂著腰背，拿著一把掃帚清掃著墳邊的落葉。

另一位少年叫郝漢——皮膚是常年日曬留下的黝黑顏色，身量雖然不算高，但極為結實——正對著墳頭叩拜。

墳頭下面埋著的是郝漢的父母，母親是一名普通農婦，父親則是附近十里八鄉唯一的游方郎中，只是這一次都沒能熬過時疫。

墳前有一豎立在土中的木牌，上面有郝漢父母的名諱。叩拜完，抹干眼淚，郝漢膝行向前，用衣袖仔細擦拭木牌。

老人見狀恍了恍神，拄著掃帚慢慢沉下身子，盤坐在地上。

“這世道，走了也好，也不知等我死的時候，還有沒有埋土的地方。”老人語氣里透著了無生趣的倦意。

“族老……”郝漢不知所措。

“昨日，陰家的人又來過了。”老人沒有再繼續哀嘆，轉而談起其他。

陰家是流著仙人血脈的仙族世家，與住在郝家村的庶民有著天壤之別，尊卑懸殊。

“他們想做什么？非要奪去我們的田不成？”郝漢松開了木牌，退到老人身邊，跪坐在一旁。

“誰知道啊，我問過了，他們只想買田，不需要佃農，買下田地后，就會把我們趕離村子。”

“這是打算逼死我們嗎？族老，絕不能答應！離了土地，我們怎么活？今年又是荒年，外面連討生活的地方都沒有。”

“可是不賣地，我們就連今年的秋賦都繳不上，官府甚至都不愿意免去死人的份，我們怎么拒絕陰家了？”

“官府身后肯定是陰家在指使，一起來逼迫我們！”郝漢語帶怨懟，“可我們村的這片地有什么好的？他們就非要搶到手不可？”

“是啊，誰知道他們在這片窮山溝里看中了什么……”老人黯然。

“族老，這么下去，我們能熬過今年嗎？就算熬過去了，又還能留下幾條性命？”

“保下你們這些青壯，延續下姓氏血脈，我就知足了，像我這樣的老朽其實也活夠了，走了就走了，誰讓我們命賤啊！”族老話語中盡是認命之后的消沉味道。

一隊蟻蟲從身前爬過，舉著片片碎葉，迤邐不絕。

郝漢突然把十指插入身側土中，用力向內抓握，久久不肯放松，手背青筋都已暴起。

“族老，我不甘心，為什么我們庶民的命要這么苦，連蟻蟲都不如，只是求條活路都不成？”

“莫要多想了，我們都知道這世道不公，可庶民貧弱，又有什么辦法呢？”老人也不知該如何勸解。

聞言無語，靜默良久，郝漢再一次開口道。

“族老，過兩天思淵宗在玉龍城辦大考，聽說允許庶民參加，我想去試試。”

“大考？那不是仙族的事情嗎？怎么可能允許庶民參加？”老人不信。

“是真的，父親臨死前告訴我的，他去城里買藥時看到的告示，我想既然有機會進宗門像仙族一樣修行，怎么也得去試試，進去了不僅能靠修行改命，還能借宗門弟子的身份免除賦稅，多保下一些族人性命。”

“哪有這么容易，聽說宗門的大考都是要比斗的，就算你的力氣大一點，可能與仙族比嗎？再說……”老人猶豫了一下，“仙族向來心狠，你如果死了可怎么辦？你就不怕死嗎？”

聞言一愣，郝漢抓握成拳的十指，有些微松動，可抬頭看了看眼前墳塋，立即重新握緊。

“怕，怎么不怕，可不搏一搏，更加不甘心，何況就算被打死了又怎么樣？什么都不做，等著看大家被陰家逼死嗎？”

“可如果……你才十六歲啊！還沒輪到你送死的時候啊！”老人的語氣并不堅決。

“族老，十六歲又怎么了？你都說了這世道不公，我們庶民的命本就不值錢，死了就權當解脫了，總比賴活著受這世道煎熬要好。”郝漢已經拿定了主意。

“唉——”老人黯然長嘆，終于不再多言。

秋風吹過，卷裹蕭瑟枯葉，只見滿山紛亂飄飛，卻不知最終落在何處。

……

特殊人物卡：

星艦輔助智能系統

現存能量單位：1.85

已啟動功效：0.13%

留存數據庫：1.2%

法則解析進度：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