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遺憾是什么？

我記得我小學的時候，我在學校門口的小賣店看到了一款小車樣子的鉛筆盒，可是當時自己沒有錢，母親也不給我買，所以我就在心底暗暗發誓：等我長大以后有了錢，我就把這款鉛筆盒買回來。可是還沒等長大，就找不到那個鉛筆盒了。那個鉛筆盒一直是我心里的遺憾。

在我很小的時候，奶奶從外地來了我家里，給我帶來一個玩具熊。熊是棕色的，我特別喜歡，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抱著它。一次，母親帶著我去公園看荷花，我照例也把小熊帶上了。到了湖邊，我看著滿池塘的荷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走著走著就摔了一跤，結果熊就從我的手里飛了出去，落進了池塘里。我看著熊一點點地沉入水中，消失不見，嚎啕大哭，卻無能為力。那只玩具熊一直是我心底的遺憾。

遺憾是什么？是不曾開始？是半途而廢？還是結局不盡人意？我想都不是。

我曾經深深地喜歡過一個女孩，但那時的我懦弱自卑，只敢把喜歡她的想法裝進夢里，藏在心底。只敢與她做朋友。

（2）

她的名字叫小澤，是我的一個乒乓球球友。

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她時，是在比賽的球桌上。那時我因為換教練的原因剛剛來到新球館，人生地不熟，一個朋友也沒有。一群和我一樣大的同學聊著我能聽懂的話題，我卻不知道該如何融入他們。因為懦弱。

初來的那個晚上，我以一個不速之客的身份闖入了他們的世界：我打破了他們球館長年以來的排名，他們球館以往的第一名被我在八進四打敗了，最終只排在了第五名。而我以第二名的身份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和好感，成為了他們大家庭中的一員。

第一名是小澤。我在決賽的時候過于緊張，連續發球失誤與動作變形，輸了。

那時候還不懂什么叫做喜歡，也沒有想過什么是喜歡。那時候的想法很純粹，只是把小澤放進心里，把她當做目標，超過她，拿到球館第一。

為了一個目標去努力，那是我全部青春最美的風景。以前練一小時的球中間要休息十分鐘，于是我跟教練商量改成了五分鐘。后來又縮短到了三分鐘，再后來索性把擦汗當做休息，擦完汗喝口水繼續練球。

球館比賽是一個月舉行一次。而這次我抽簽沒能抽到小澤，她在四進二時落敗，未能進入決賽。那次雖然我拿到了第一名，心里卻有些遺憾。

從那以后，我便開始期待每次的球館比賽，期待這次能否與小澤切磋。但在此后的幾個月我都未能與她交手。終于有一次比賽，我們兩個分到了一組，最后我鏖戰五局，以三比二的大比分贏了小澤。雖然那次比賽我不是冠軍，但是我依舊很開心。

后來球館開設了大課課程，就是所有在球館學習的球員可以在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六點來球館打球，球員之間相互訓練，每晚都會有一個教練來指導。就這樣，本是一個月才熱鬧一次的球館，每晚都熱鬧起來了。

那時我突然發現，我喜歡上了小澤。

可能是太長時間把她放進心里當做目標，不知覺間，那種莫名的感情就變成了喜歡。但我不敢說。因為自卑。

我每天都會去球館上大課，不管今天學校留的家庭作業我有沒有做完。每次到了球館我都會暗中左顧右望，找小澤的身影。如果看到小澤我就會非常高興，沒看到就會有一些失望，還會在心里安慰自己說：沒準她一會就來了。如果那天小澤沒有來，我就會很失望地等別人來找我組隊訓練，但多半時候都是教練安排。如果小澤來了，那么我會第一個找她，然后對她說：“一會咱們兩個打一局。”

“好。”我永遠忘不了小澤爽快應戰的樣子。

白色的球在球桌上被拍子打來打去，乒乒乓乓，時快時慢，時長時短，變化莫測。再快的球，我也會看清它的軌跡，然后迅速做出判斷，回擊。但這份喜歡我卻不能。因為膽小。

我不知道小澤的心里是否也喜歡過我。也許是，因為她會在大課休息的期間叫我一起去買水，也會和我在休息的時候講一些她學校的趣事。我想告訴她：“我喜歡你”，但是我害怕，怕說出那四個字她會瞧不起我，以后會用一種鄙夷的眼神對待我，再也不會和我一起打球。

就這樣，我將這份喜歡埋藏在心里三年。后來由于學業的原因，我去上大課的次數越來越少了，見到小澤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再后來我騎車時摔了一跤，左手小臂骨折，乒乓球課也停了一年。當我再次回到球館的時候，早已沒有當年的實力，所有人都可以輕輕松松地零封我，小澤除外。

我清楚的記得那是周五的一個晚上，球館再次舉行了球賽，我報了名。我剛從更衣室出來，就碰到了小澤。

“好久不見。”她見到我仿佛有些驚喜，但在我看來更多的是朋友間的平淡。

“呀！小澤！咱倆得有多久沒有打球了。”那是我左手康復后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快一年了吧。不說了，馬上比賽了，我去換衣服了。”

“好。”

可能是為了結局圓滿一些，我和小澤分到了一組。那天晚上我一直輸，小澤也是，她打球時我在旁邊看她，但感覺一切都怪怪的，仿佛小澤不是小澤，我不是我。

“輸了一晚上了。”還剩最后一場，是我和小澤的比賽，休息時小澤坐在我的旁邊跟我聊天。

“我也輸一晚上了。不過我輸很正常，你怎么也輸得這么慘？”我喝了一口水，眼睛看著別的球臺的比賽，不敢看向小澤。

“你怎么就正常了？我才是正常好吧。我都將近半年沒有打球了。”

“一年前我騎車的時候左手小臂摔骨折了。”我向她伸出左手小臂，并抓了抓。“你怎么還半年沒打球呢？”

“不想打，以學業為重嘛。”她過了很久才回答我。我覺得她對我有所隱瞞，但我卻沒有追問下去。

“走吧，咱倆把咱們這組的最后一場比賽打完。”我拿起球拍看向小澤，但她好像不是小澤。

“你能不能讓讓我。”她拿起球拍和我商量。但我在她的語氣里聽不見一絲可憐和懇求。

“不行，我也輸了一晚上了，你怎么不說讓讓我呢？”我絲毫沒有感覺到小澤情緒的變化，以為她在開玩笑。當時她的表情我已經記不得了，但總給我一種感覺，她的眼里不再有光。

我們還是鏖戰五局，我還是以三比二的大比分贏了小澤。我的心里感受到了一絲安慰。

“比賽還沒結束，你怎么走了？”我看見小澤整理球包便問她。

“我已經結束了。剩下的也沒有什么意義了。”她沒有看我，但我感覺她好像不開心。但是在我的記憶力，小澤不是一個被輸贏影響情緒的女孩。所以當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以為她說的是比賽。但不是。

“哦，那好吧。”我思考了很久，然后從我的球包里找出了一條巧克力遞給了她，“這是我爸爸出差給我……”

沒等我說完，小澤直接背上整理好的球包走了。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小澤離開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小學時沒有買到的鉛筆盒，想起了小時候一點點沉入水中的玩具熊。我突然特別想哭，但是我不能哭，球館這么多人，會被笑話的。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小澤離開的背影，我感覺我以后再也見不到她了。

但是我錯了，第二天我又見到了小澤。

上午九點多，我走在英語補課班到家的路上，途中我突發奇想，不走大道，走小區里面，于是我一拐彎，走進了一個不熟的小區。小區里面我左拐右拐，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便隨著直覺繼續走下去。

走著走著，我突然感覺旁邊的好像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緊接著便聽到“砰”的一聲。走進一看，發現是個人躺在地上。當時我便覺得事情不妙，想停下來，但是我的身體仿佛不受控制般地繼續向前走。走近后我的大腦里傳來嗡的一聲，緊接著便是一片空白。只有我的鼻子在思考，傳給我的大腦血腥的味道。

小澤躺在地上，紅色從她的頭頂流出，她的左眼被頭發遮住，右眼里充滿紅色，沒有一絲生機。

我站在那里，感覺雙腿無力。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的胸部還在起伏，嘴唇還在蠕動，也許現在打救護車還來得及，也許我現在喊人還可以救她，也許……

也許這只是一場夢呢？對，這就是一場夢！她的右眼在動，一點一點地看向了我，嘴里好像在說些什么，但我聽不見。

這一定是場夢！只有在夢里我才聽不見聲音！我開始狂奔，我企圖醒來，企圖忘掉剛才眼前的一切。但是我跑著跑著開始大哭，哭我昨天晚上的失敗，哭我沒有得到的鉛筆盒，哭我丟失的玩具熊……還有那些我曾經所有的遺憾。

眼淚流進了嘴里，但我感覺嘗出了血的味道。

可是這些有什么值得哭的呢？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但是我還在哭，眼淚還在流。我不明白，明明是場夢，為什么要哭？為什么會哭？為什么……為什么我到現在還沒有醒來？

不知我跑了多久，我跑到了大道上，找到了回家的路。我拖著雙腿，紅著眼睛，走回了家。等到家的時候我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躺在床上就睡著了。

（3）

后來我再也沒有去過球館，因為我想那天晚上我沒有讓小澤贏，她可能以后都不會和我打球了。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小澤。

后來我再也沒有從夢里醒過來。

我不明白她為什么會這么做，只是因為輸了比賽？我不相信。但是她為什么會那么絕望？她在邁出那一步的時候是否也曾后悔過？我為什么要走進哪個小區？

有時我就會想，如果當時沒有那么懦弱，沒有跑，那是不是……就不會有遺憾了？

如果當時表白，告訴她“我喜歡你”，她是不是不會那么絕望，那是不是……就不會有遺憾了？

（4）

什么是遺憾？遺憾不是沒有做，而是再也沒有機會去做了。

有時候遺憾是不可避免的，因為許多事情我們無能為力。但我想未畢業的愛情不是，我們還年輕，為什么不去嘗試去做一件自己喜歡的事，去愛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也許結果不盡人意，但懦弱會讓遺憾更加遺憾。

紀念一個女孩——GJZ